不过李奉渊才进城,从江南带回的东西都让人送回了府。他来武场两手空空,哪里备了多余的衣裳,要洗浴更衣就只得回府去。
李姝菀知道李奉渊素来喜净,他每日晨时练了武回房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别家的小姐都没他洗得勤。
李姝菀回头看了眼踢得热火朝天的赛场,有些舍不得这难得一见的蹴鞠赛,但亦不忍李奉渊一身汗在这陪着她。
她嘴唇微动,正准备开口提出回府,李奉渊却像是看出了她的迟疑,率先道:“不急,等你看完蹴鞠赛,再回也不迟。”
他说罢,撩起衣袍在桌案边坐下,冲她挥下了手,示意她去观赛就是,不必陪他。
李姝菀叫桃青给李奉渊端来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汁解暑热,这才转身去找杨惊春。
杨修禅笑着看向喝酸梅汁的李奉渊,问他:“有个好妹妹在家盼着自己的感受如何?”
李奉渊一口一口喝着李姝菀让人端给他的酸梅汁,轻点了下头,不咸不淡地道:“挺好。”
他一贯内敛沉闷,杨修禅听他如此说,知道他闷劲又犯了。
哪里只是“挺好”,他一回京直接便来了武场找李姝菀,分明是喜爱得不得了才是。
杨修禅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口冷心热的毛病不改,我看你迟早要吃点亏。”
李奉渊对此不置可否,他放下泛着凉意的瓷碗,咬着口中的冰块,扭头看向栏杆前的杨惊春和李姝菀。
二人观赛观得头也不回,只顾盯着场上的一众热血沸腾的少年,也不知道是在看比赛,还是在看人。
杨修禅也侧首看去,身为兄长,他心中忽而生出几许惆怅。
他长叹一口气,道:“时光轻快,叫人唏嘘。昨日还咿呀学语的小姑娘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再过几年便又到要择婿嫁人的年纪,也不知她们日后会瞩意哪家儿郎,万一看差了眼,喜欢上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该怎么办。”
李奉渊倒从来没想过这事,在他眼里,李姝菀还只是个未长大的小姑娘,嫁人这种事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李奉渊看了杨修禅一眼,奇怪道:“为何突然想这些?”
杨修禅冲着杨惊春和李姝菀轻抬下颌,叹息着道:“就这姿势,已维持一天了,看得连眼都舍不得转,如果说他们单单是在看蹴鞠,我是不信的。”
李奉渊听他焦得心乱,给他了个注意:“你若担心得很,不如想法子提高她们辨识男人的眼界,免得以后二人眼盲,瞧上那些个无用之人。”
杨修禅看他不慌不忙,侧身附耳,认真请教:“愿闻其详?”
李奉渊道:“只需以身作则,做学识,练武艺,习得文韬武略。有你这样文学兼备的兄长在身侧,她以后自然瞧不上中庸无能的男人。”
正说着,周遭喝彩声倏然并起,随之鼓声起,高台上传来一声:“胜负已定,胜出者:乙队!”
李姝菀和杨惊春闻声欢笑着拊掌高呼,双眼都笑弯成了月牙。
李奉渊转头看去,瞧见场上十数人围在一起,一戴面具的少年被众人簇拥其中,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
他似觉得此人身形有些眼熟,凝神细看片刻,问杨修禅:“这是殿下?”
杨修禅无奈笑了一声:“是殿下,迷得场上的姑娘们乐不思归的太子殿下。”
杨修禅问李奉渊:“诶,你说,要读多少名书,习何种绝世接的武艺,才能比得过举世无双的太子殿下?”
李奉渊:“……”
063|(63)嫁人
蹴鞠赛后,四人一道回府。
李姝菀回去也乘的杨惊春的马车。杨惊春看日头晒,叫李奉渊和杨修禅同乘,不过二人嫌挤,驾马在前面开路。
杨惊春和李姝菀虽已经离开武场,但心里还对方才的蹴鞠赛念念不忘,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方才的赛况。
话间免不了要提起场上的风云人物——戴了面具身份未明的太子殿下。
李奉渊听见两句,起初没放在心上,但马车走出老远后还听见二人在猜那人是谁,忽然如杨修禅一般生出了几许身为兄长的忧虑。
太子身份尊贵,非常人能及,若无意外,将来继位后,便是大齐至尊无上的帝王。
然自古以来,皇家皆重权薄情,杨修禅和李奉渊身为兄长,自然不愿自己的妹妹入宫。
若得宠也罢,若不得君心,即便做了世间最尊贵的女人,也不过是一只被困宫墙中的鸟雀,郁郁不乐,悲苦半生。
不如做寻常人家的妻,有娘家护着,无论如何都能过得快活肆意。
当年李瑛突然从江南将李姝菀抱回来,把她扔在家中后便再没回来看过,李奉渊为兄为父,比起杨修禅,自觉更多一分沉甸甸的责任在肩头。
说不定再等几年,当真是要他这个兄长来为她择婿。
李奉渊将满十七,怎么着也应比李姝菀更早成家,然而他此时不担心自己的亲事今后由何人来定,只忧心起李姝菀的亲事来。
他轻勒缰绳,放慢速度,缓缓靠近马车车窗,与之并行。
天热,里面的人怕闷,车窗未关,轻薄的纱帐垂落,隐隐能看见二人打闹的身影。
车内传来莺鸟似的笑语,李奉渊抬手轻敲了下窗框,很快,纱帐从里掀开,李姝菀露出脑袋,笑盈盈从窗中抬头看着他,轻声问:“哥哥,怎么了?”
李奉渊也垂眸望着她,她未拐弯抹角,直言问道:“今日半个望京的小郎君齐聚在蹴鞠场上,你看了一天,可有属意的?”
大齐女子芳龄十四即可出嫁,十二三岁定下亲事的不在少数,李奉渊这话虽问得突兀,却也不奇怪。
可李姝菀却似乎被他问住,轻轻眨了下水灵灵的眼,敛了唇边的笑,好半天没回话。
李奉渊误以为这场上的少年都入不了她的眼,只当她喜欢年纪再小几岁的,与她同龄的男子,便又问:“若是没有,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李姝菀还是没回答,她见李奉渊神色认真,浅浅蹙起眉头,抿起了唇。
那神色瞧着有几分卑弱,很是惹人心怜。
她轻蜷起手指,有些迟疑地小声问:“哥哥希望我早早嫁人吗?”
杨惊春本在一旁安安静静剥荔枝吃,一听李姝菀这话,顿时对李奉渊露出了极为谴责的神色。
若不是嘴里塞满了荔枝肉不能言,多少要吐出几句“阔论”来。
李奉渊见李姝菀误解了他的话,抬手弹她额心,训道:“尽胡思乱想。”
李姝菀挨了痛,却露了笑意。
她知自己想多,剥了颗洁白多汁的荔枝,伸长了手从窗户递给李奉渊赔罪。李奉渊伸手接了过来,但没吃,又塞回了李姝菀嘴里。
李姝菀鼓起腮帮子,咬破荔枝慢慢咽了。
李奉渊继续问:“你还未告诉我,喜欢什么样小郎君,我早些帮你留意,免得家世好才学佳的都被别人家的姑娘定下了,到时候你只剩下歪瓜裂枣可挑。”
杨惊春闻言,觉得这话有理。珍品人人都求之不得,出色的小郎君自然也不例外。
她嘴里包着荔枝,看着李奉渊,忙不迭指了指自己。李奉渊了然:“好,也替你相看相看。”
李姝菀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我还没想过这些呢。”
她说着,看李奉渊额间有汗,从马车里拿出一把油纸伞,支出窗撑开了给他:“哥哥,打着吧,日头毒。”
李奉渊不爱打伞,不过李姝菀既已撑开,便伸手接了过来。
阴影笼罩下来,挡住刺目的艳阳,李姝菀又掏出帕子给他:“都晒出汗了。”
李奉渊松开缰绳,拿过帕子,擦干额头的汗,随手将帕子塞进胸前,忽而体味到了一两分爹娘嫁女的不舍心情。
他就这一个妹妹,温柔体贴,处处想着他,以后嫁了人,便再无人会这般为他着想。
李奉渊这么一想,便突然觉得李姝菀今后若是不愿嫁人,他养她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064|(64)亲
回去的路上途经明阳湖,四人在酒楼吃饱喝足才回府。
宋静知道李奉渊今日回来,早早便在府门口等着,一见李奉渊后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看他安然无恙才放下心。
回栖云院的路上,他一路嘘寒问暖,询问着李奉渊这一路上的颠簸和江南之事。
这些事李姝菀在回府的路上就已和李奉渊聊过,此刻宋静再问起,李奉渊便回得笼统,有些懒散之态。
李姝菀看宋静担心,便一一替李奉渊认真回了。
宋静问了几句,索性不再询李奉渊了,直接和李姝菀说起话来。
李奉渊执伞罩在李姝菀头顶,放慢步子往栖云院走,乐得清闲。
宋静慢步跟在李姝菀身侧,温声问道:“老夫人身体可还安康?”
李姝菀转述着此前从李奉渊那听来的话:“老夫人年纪大了,时而会犯糊涂,记不清事,不过身体却还硬朗,宋叔不必忧心。”
宋静笑着连声应好:“那就好,那就好。”
李奉渊身畔没几个近亲之人,娘家那边便只有一个外祖母。洛佩身体康健,于宋静而言,那这世上便多一人爱护李奉渊,是再好不过的事。
李姝菀亦作这般想。
李奉渊听二人提起洛佩,忽然想到件事,他看向李姝菀,开口道:“今年冬,陪我去江南同外祖母过年。”
“嗯?”李姝菀闻言怔了瞬,宋静也有些意外。
李姝菀身份尴尬,与洛佩算不上亲故,一名庶女去陪嫡子的外祖母过新年,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李姝菀偏头看向李奉渊,见他神色如常,不似说笑。
可她也不明白洛佩怎么肯见自己,毕竟洛佩从前待李奉渊便冷淡疏离,没道理会无端对她起了亲近之意。
李姝菀不好直言,便委婉问:“我若突然前去,会不会有些冒犯?”
李奉渊知她心中顾虑,解释道:“我回来时问过外祖母,她已答应了,没什么冒犯。”
李姝菀心中仍有些疑惑,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好。”
栖云院内,下人们正进进出出在往李姝菀屋内搬东西。
桃青和柳素分别盯着门内门外,正忙碌招呼着。
桃青叮嘱道:“都小心着些,这都是少爷千里迢迢从江南买回来的,可千万别磕碰坏了。”
她说着,身边的小侍女提醒她:“桃青姐姐,少爷和小姐回来了。”
桃青闻声回头,忙迎上前来,浅笑着行礼道:“少爷,小姐。”
李姝菀有些茫然地看着堆在东厢门口的一大堆物件:“这是在做什么?”
桃青看了一眼李奉渊,见他无开口之意,便解释道:“小姐,这些都是少爷从江南带回给您的礼物,您要不要现在瞧瞧?”
李奉渊素来嫌麻烦,出门更是轻装简行,连自己的行李都不肯多带,李姝菀没想到他会给自己带这么多东西。
她颇意外,又按捺不住欣喜,抿唇看向李奉渊:“买给我的吗?”
李奉渊看她神色期盼,淡淡道:“随便买了点儿。”
他说随便,实则让人从江南拉了一马车的东西回来,全是江南街头小市的地方玩意,说不上多金贵,但胜在有心,大多都是他一件一件挑的。
李奉渊抬了抬下巴,大方道:“去看看吧,喜欢就留下,不喜欢的便扔了。”
他送的东西,李姝菀怎么舍得扔,还没看便一口道:“都喜欢。”
她提起裙子迫不及待跑过去,跑出两步,又忽而折身回来,张开手抱了李奉渊一下,温柔道:“谢谢哥哥。”
“我身上脏,松开。”李奉渊如此道,手却轻轻抚了抚李姝菀的脑袋。
李姝菀闻言乖巧地放开手,李奉渊看她松得不假思索,以为她嫌弃起他一身汗尘,眉尾一动,改口道:”让松就松,看来不是诚心道谢。”
他说着这话,表情却又不怒不笑,李姝菀看不出他当真生气了还是在捉弄她。
宋静倒是看明白了,但并没有指出来,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李姝菀抬眸呆呆盯着李奉渊看了会儿,实在辨不清楚,想了想,垫起脚在他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认认真真道:“是诚心的。”
这回轮到李奉渊静了一瞬,他问她:“谁教你的?”
李姝菀似乎不觉得这样随随便便亲人脸颊有什么问题,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奉渊,李奉渊指了下脸。
李姝菀如实道:“惊春。”
杨惊春也算李奉渊看着长大,生来一副欢脱性子,李奉渊有些头疼地道:“下次不许再随便亲旁人。”
李姝菀不想答应,但也不想违背李奉渊,她商量着道:“可是那是惊春,不是旁人。”
李奉渊道只好松口:“那便除了她,别人都不行。”
李姝菀又问:“那哥哥呢?”
李奉渊看着李姝菀明净的眼,难以说出拒绝的话,顿了须臾,道:“等你再大些,就不行了。”
065|(65)骑马
李姝菀捣鼓着李奉渊从江南带回的小玩意儿捣鼓到深夜,李奉渊落灯休憩时东厢的灯烛依旧透亮。
翌日,武赛比骑射之术。李奉渊既已回京,自然要赴驳祈伯璟的邀约,前去参加余下的比赛。
晨时,李姝菀还没醒,李奉渊已准备出门。他见东厢门窗紧闭,特意叮嘱下人,让李姝菀痛痛快快地睡,别去扰她。
是以等李姝菀慌慌张张爬起来赶到武场,日头初盛,已是巳时。
骑射比试的场地不在蹴鞠场,观者的席位也另设了位置,李姝菀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地方。
她姗姗来迟,十来名穿着精干的少年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接连朝席间走来。李奉渊也在其中。
似乎刚刚比完。
他理着护腕,走下马蹄踏得尘土喧嚣的赛场,李姝菀正巧同他打个照面。
李姝菀看他靴上有尘痕,有些懵怔地瞧着他,不可置信道:“哥哥,你、你这是比完了?”
李奉渊“嗯”了声,他像是并不怎么在意这比赛,也不提一提比得如何,反问李姝菀:“睡足了?”
李姝菀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足得不能再足,头都睡昏蒙了。
她愣愣点了下头,随即又不死心地问道:“当真比完了?”
她一句话问了两遍,惹得李奉渊定定看了她一眼,开口回道:“是,比完了。”
李姝菀有些难过地道:“怎么这样快,我都还没看见呢。”
“场上尽是尘土和泥沙,没什么好看,不如多睡会儿。”李奉渊说着,入席间坐下,给自己和李姝菀各斟了杯茶,端起来喝了一口。
李姝菀站在他身旁,见他一身骑装,有些遗憾地道:“可是我想亲眼看看哥哥在赛场上的样子。”
他每日勤练苦读,从不懈怠,李姝菀已在平日里领教过他的学识,却还没目睹过他大展身手的英姿。
李奉渊闻言抬起头看她,似乎有些不理解她这念头,不过他也没多问,只道:“你若想看,明早随我去武场我练给你看。”
“那不一样。”李姝菀小声道。
再者,李奉渊每日起得比厨房养的那几只下蛋的鸡都早,她实在没法从床上爬起来。
之前郎中来诊平安脉,看她个儿小,叮嘱她夜里要早些睡,晨时要晚些起,如此才能拔高个。
李姝菀牢记于心,生怕以后长成个矮木桩子。
她缓缓坐下来,一言不发地端着茶杯抿。
李奉渊看她不出声,那余光看她,问道:“生气了?怨我早上没叫你起来?”
李姝菀从不生他的气,她摇头:“没有生气。”
虽这般说,却怎么都瞧着不大高兴。
李奉渊看她这模样,忽然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朗声道:“走。”
李姝菀不解地抬头看他:“去哪?”
李奉渊道:“教你骑马。”
李姝菀很是诧异:“我吗?”
可她还没马高呢。
李奉渊道:“你不是想看我比赛?看别人赛马有什么乐趣,待你学会了御马,迎风而行,驰骋天地,不比看人赛马快哉?”
他朝她伸出手:“来。”
李姝菀有些迟疑地握上去,李奉渊稳稳拉她起来:“走,给你挑一匹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