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不了太子妃。在下也永远不会对女子下跪。”
这男子的声音,三分温润,却透着七分清冽,似玉罄轻扣,泛起泠泠余韵,在安静的学堂响起。
十分的耳熟。
也十分的尴尬。
江明珠:“......”
叶雪宁一副“我之前提醒你了”的表情,问她身后的人:“表哥,你怎么来了?”
“谢姑娘呢?”萧晋权问。
“哦~~你找谢姐姐啊~”叶雪宁怪腔怪调地挤眉弄眼,然后捂嘴笑,“她在茶室,表哥快去吧。”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走远,未有丝毫迟疑。
江明珠重新翻开笔记,却一个字看不进去,在心里复盘:刚刚没有怼回去,是她失策,有些窝囊,下次一定要骂回去。
叶雪宁见江明珠眉眼不动,心平气静,似乎真不在意表哥:“你刚刚为何不敢转身看我表哥?是怕他吗?”
江明珠倒不是怕,只是尴尬,尤其上次分别前她说的那些胡话,好像还......咬了他一口?
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她只能先躲着,等忘得差不多就好。
对上叶雪宁疑惑的眼神,江明珠逞强道:“只是不屑和他争口舌之辩。等我当了太子妃,自有他认错的时候。”
谢宛芸是最优秀的女学生,在天字班念书。江明珠和叶雪宁在黄字班。天地玄黄,中间还差了两个班级,可谓云泥之隔,所学课程进度也不一样。
江明珠这边下课,打算回府时,路过天字班学堂时,一不小心就看见萧晋权。
他将一封信递交到谢宛芸手中,疑似情书。
第24章
公子如玉,递信的手腕微转,广袖翻起雪浪般的褶皱,女君接信时,脸色羞红,鬓间白玉响铃簪便适时发出清鸣声。
这两人就像是女蜗补天时练就的两块阴阳石,天生一对,不需言语,只一个简单动作,便构建了一方属于他们的结界。擅闯者,头破血流。
“私相授受,真是伤风败俗!”人群中有人嘀咕,显然是酸的。
拥护者立即回击:“哪来的私相授受?我听说谢夫人都已经合过八字,就等着燕王府的人下聘了。”
江明珠从人群中一笑而过,脚步不停。
谢夫人确实很满意萧晋权这个女婿,她用不怕女儿日后会守寡,因为她的丈夫是都察院御史。
御史能规谏皇帝,左右言路。
换句话说,哪怕燕王真谋反了,只要萧晋权没有参与,皇帝要拿萧晋权开刀,谢御史也能力保这个女婿。
有言官上谏劝阻,嘉言帝便不会一意孤行地处置萧晋权,以免动摇京中百官对皇权的忠心,最后倒戈到燕王那边。
燕王妃看中谢宛芸这个儿媳妇,不仅看中她的才情,更看中谢家在皇帝面前的话语权。若得谢家相助,劝动皇帝改立世子都是有可能的。
这些也是江明珠上辈子用五年的时间才想通的事,想通后,输给谢宛芸便也就没那么不甘心了。
萧晋权把东西交给谢宛芸后,便又去了趟云隐寺。
老和尚微笑道:“最近萧施主来老衲这来得格外勤快。”
萧晋权面无表情:“让你查的事呢?”
老和尚放下手中木鱼:“相府千金从出生起便从未离开过京城。其父江承庭未出任丞相前,虽在峣州担任过两年知府,但和燕王并无往来,也不曾和你那位义父有过接触。”
萧晋权皱眉:“你确定没漏掉什么?”
老和尚笑道:“你入京六年,我却也是近日才知你会写两种字体。我猜这世上知道《玄承仙序》字帖的人,不超过五个,且都是你极为信任,亲密的人。若是他们没有背叛你,我还能漏掉什么没查?”
萧晋权抿了抿唇角,没有回答。
“其实,有时候真相就是那么简单,都告诉你了,只看你信不信。”
“人死了便是死了,不可能复生。”
“这世上就有人复生过。”
萧晋权不以为然:“那只是传闻。”
“既有人传,便有其事。否则,你舅舅也不会为远赴东海,寻求死而复生的秘法。”
说起萧晋权的舅舅,世人只知燕王妃的兄长,礼部尚书叶茂新。
却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嫡亲的舅舅,因少时太过离经叛道,被叶家逐出家谱,一直在外游历。
“那你就且等着吧。等他找到了,回来和你探讨。”萧晋权不欲多谈那个人,喝完一杯茶后起身。
出门前,闻到一股异香,他不由顿足回眸:“你不点檀香念你的经,熏的什么香?”
“此香名为‘轮回’,是你舅舅出海前所赠,说有平心静气功效,若遇见解不开困惑,或有想见不可见的人,皆可点此香助眠。”老和尚意有所指地说完,起身灭了香炉里的香。
萧晋权挑眉,听懂他的意思,却嘲讽:“老和尚,这把年纪还六根不净,要焚香静心。看来还是修行不够啊!”
是夜,讽刺话还言犹在耳,萧晋权却又闻到了这股异香。
待他睁开眼时,恍若置身一场旖|旎的梦境里。
梦里,有一女子......
第25章
那女子和谢宛芸有些相似,衣服颜色多素雅,发饰也以白玉为主,很少带金银,闲来无事便喜欢在院子里弹琴,偶尔作画吟诗。
但花样却层出不穷,会选在他路过时,对着一枝海棠哭,哭它花期短暂;会一大早让丫鬟去市场买鱼,见他要出门了,便托他去放生;会每日带着伞去大理寺接他下值,无论那日下不下雨。
她似乎以为他会喜欢这样的女子,极尽刻意地那么做,刻意得有些矫揉造作。
可即便是梦,梦里的他也不会对这样的女子感兴趣。每日除了教她练字的那两个时辰,他和她几乎朝夕不相见。
直到有一天,那女子似乎藏不住狐狸尾巴,不再含羞带怯地看他,等他靠近,而是溜进他的书房,把自己脱得只剩寝衣,怀里似乎还藏了什么东西,像泥鳅钻进被子里。
没多久,她就探出脑袋,从怀里取出一本书来。
跑他床上,竟是为了看书?
画面一转,昏暗的书房里,月光透过小轩窗,照在起了褶皱的石青缂丝云蟒纹锦被上。
那穿着月白色寝衣的女子被人从榻上赶下,不服气中带丝一丝委屈:“你,你为何不同我欢好?”
话音刚落,又有一本春|宫图被人从床帐里丢出。
榻上的郎君的面颊被印了一抹唇型胭脂色,恼火地瞥了她一眼:“学艺不精,还想学花娘勾男人?”
“我是你娶来的妻子,不是花娘!”女子不甘心地喊。
“那你还不如花娘。”
女子闻言,瞪圆了眼,似是不敢相信:“你胡说!花娘才没有我好看,更没有我香。”
许是养在深闺的女子,说不出什么难听话来,小脸憋红,憋了半天最后骂了一句——
“明明是你不行!”
说完,她便气鼓鼓地跑了。
良久过去,天快要亮时,萧晋权以为梦要结束了。
那女子又突然杀回书房,把手里捧着的一盅汤递到他面前。汤里放了十几味药材,里面还荡着一根熬烂了的虎鞭。
女子把脸凑到他跟前,他隔着白茫茫的汤雾,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清楚看见她俯身时,寝衣领口处的秀美风景。
女子吐气如兰,悄声道——
“大郎,该喝药了。”
萧晋权的眉心一跳。
榻上的那个男子,是他,又不像他。
梦中的女子看不清脸,却闯入了他的梦里,真实得像是曾经发生过一般。
他非常不喜欢这种玄乎的感觉,更不喜欢梦里的那种感觉。
身下衾褥微潮,他起身将锦被叠作一团,步入净室,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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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江贵妃听闻娘家即将添丁的喜讯,很快便差人送来赏赐。
荣国公府欢喜地接过,但很快发现了这次赏赐的端倪。
府中所有女眷都得了赏,却唯独江明珠没有。
第26章
不仅没有,江贵妃还单独给了江明珠一道口谕,让她留在荣国公府替贵妃抄《地藏菩萨本愿经》,为三房的这一胎祈福,直到孩子安稳落地再回相府。
听太监传完话,众人惊讶。
江明珠本来都准备回相府等舅舅的消息了,突然接到贵妃谕令,也是一愣。
直到看到江明泉的赏赐,才明白江贵妃对她的不满从何而来。
“大姐姐,这可是圣上前年赏给太子的焦尾琴?”江明霞看着这把名琴,十分羡慕,“你快试试,琴音一定很好听。”
“宫里赏赐的,怎么能随意弹?”江明泉高傲拒绝,欣然便抱着琴回房,路过江明珠时,又忍不住哼了一声。
如此挑衅。
江明珠猜皇后赠琴的事,不止江贵妃,连江明泉都知道了。
相府这边得此消息,自然着急。
江夫人趁着江承庭休沐,便拉着丈夫去荣国公府接女儿。
即便是贵妃,也不能不讲理。哪有扣着相府的千金,给他们三房抄经保胎的道理?
可江老封君底气足,一句皇帝批准的,便是没有理也叫人不得不从。
江承庭和这个嫡母打了几十年交道,直接问:“不知除了让明珠抄经,还有什么办法能宽慰贵妃娘娘的心?”
“芙茗也只是心疼她弟弟流年不顺,才想着抄些经书叫菩萨保佑。”江老封君说到这,语气一转,“你若是能帮你那不争气的弟弟谋份新差事,想来肯定比抄经更管用。”
江承庭眉心一拧,半天没有接话。
江明珠在一旁听着,不由暗叹祖母这操不完的心。
大堂兄要强,看不上朝廷下派的闲职,她要帮孙子搭叶家的大船。三叔父因祭祀渎职,丢了在太常寺的祭酒闲差,她又要给儿子收拾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