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亚瑟了解了很多卡亚联邦的生活模式，但他知道那只能作为看待这个文明的因素之一。

    因为即便这些年轻战土属于没有卡亚联邦认证的星际战土，但他们的生活状态、所见所闻，依然会与普通卡亚族有着不小的差异。

    “亚瑟到了，我们要入港了，下船后我们就不能陪同你了，职业服务者会带你进入卡亚母星。”

    “再见我的朋友，我还欠你们一次宴请，等我安顿好之后就与你们联络。”

    “再见亚瑟，既然我们是朋友，就不能爽约啊。”

    亚瑟原本以为永恒派既然送自已来到卡亚母星，这里就一定是一个充满长生派罪恶的地方。

    但直到在服务者的引导下，坐上悬浮车辆后，亚瑟才明白卡亚行星到底是一个多么繁荣的世界。

    这里有无数高耸的建筑，也有时刻巡逻的机械警卫，更有随处可见的供给处。

    服务者告诉他，这里的基础供给、基本医疗、生活能源，全部由联邦免费提供。

    如果一个卡亚人丧失了追求，他完全可以在自然寿命期限内，享受整个文明的供养。

    他们甚至不需要劳作、不需要思考，也能度过愉快的一生。

    在亚瑟看来，传说中的理想乡也不过如此，现在执掌卡亚联邦的长生派，实际上做的已经非常不错了。

    “诸位，刨除生命的限制之外，你们对这样的生活满意吗？”

    “圣亚瑟，基本的保障我们还算满意，但你看到的只是卡亚文明繁荣的枝干，你还没有去看看他深埋地下的根系。”

    “这棵文明之树的根系被腐化了吗？”

    “不，不是被腐化了，而是几乎被蛀空了，沉重的树干随时可能会倾倒。”

    第308章

    长生之祸，隐者为神

    物资充沛的卡亚文明，犹如天堂般无私养育每一个个体。

    这样的文明形态，对几乎所有处于发展初期的文明而言，都是完美的理想乡。

    可就这样一个包容性极强的文明，竟然会出现根系断裂的问题。

    “圣亚瑟，你玩过游戏吗？”

    “没有，但我之前的存在模式，应该就类似于游戏中的一员，只不过你们没有向我们的虚拟世界投放玩家罢了。”

    “嗯，卡亚行星的情况与你们的虚拟世界有些类似，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这里存在玩家，而且很多。

    玩家的等级更新速度，是npc无法想象的，游戏最初发行之时，玩家们还能与npc正常相处，整个世界尚处于健康阶段。”

    “但玩家总有一天会超越npc的等级，这时npc也就成为了玩家的附庸。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只不过是npc的价值与地位下降罢了。”

    “可真正出问题的是，大多数的玩家等级均超过了nppc从世界的组成部分，沦落为边缘的尘埃。

    他们最强大的个体，还没有一个普通玩家强大，他们的努力与否完全失去了意义。”

    亚瑟知道服务者在用‘玩家’比喻长生者，以npc比喻正常卡亚族。

    按正常的逻辑来看，长生者确实拥有无可比拟的社会优势。

    只要他们的人生不出大的问题，靠着时间的积累，他们的财富总体会呈现上升状态。

    而被自然寿命限制的普通卡亚族，在经过初期的可融入阶段后，将逐渐再也无法撼动长生者的阶层积累。

    此时，无论普通卡亚族的后裔做出什么样的改变，都很难打破这种恶性循环。

    其中侥幸成功的个例，也会被为延续生命所诱惑，主动加入长生者的行列。

    “圣亚瑟，如果你明白我在说什么，那再去看看那些供给处，你就会发现，那里不仅是生存保障，也是上升锁链。

    靠供给处生存的卡亚族有的是失意者，但更多的则是无选择者。

    他们的父母在那里生存，他们生下来就只会如此生存，他们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

    “不对，卡亚联邦难道以机械代替了所有的基础职业。

    如果通道没有被封死，没有生存压力的他们，完全可以尝试获得基础资金，尝试向上前进。”

    “当然没有，但卡亚联邦的特色就是，掌控力越小、掌控欲越大。

    他们的上一层或者同阶层，会疯狂的利用手中的微弱掌控力打压他们，迫使他们永远无法脱离这个牢笼。”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这完全不合理。”

    “圣亚瑟，没想到本就不合理的你，竟然有天也会说出其他存在不合理。

    请换个方向来看，打压同阶层或许就是他们展现价值与欲望的唯一通道了。

    他们贪婪的享受那一丁点的掌控力，并在时间的积累下，深深为之陶醉。”

    随行人员的话，让亚瑟近乎直面了卡亚文明的扭曲根系。

    亚瑟没想到，在这样一个物质丰富的世界，竟然会孕育如此荒诞的存在模式。

    这就好像群山之上存在着无尽秘宝，各个阶梯处有魔鬼镇守，山巅之上的无上神器，则有大魔亲自看守。

    可那群初生的上山者，竟然担心对方变强，疯狂的相互拉扯，最终将有限的生命消耗在了山脚下。

    山巅大魔离他们太远，或许注意不到他们的存在。

    可那些阶梯上严阵以待的魔鬼，却能发现自已的警惕是多余的，他们只需要稍稍引导便能瓦解那些上山者。

    于是他们收起了武器，拿出了美酒佳肴，边观看喜乐哀愁的剧场佐酒，边投下一些食物，戏弄上山者殴斗争抢。

    “既然靠供给处生存的卡亚族，对卡亚联邦没有多少存在价值。

    那卡亚联邦为什么还要将他们留在文明中心的卡亚行星，把他们丢到其他星球去创造价值不好吗。”

    “圣亚瑟，你错了，他们有价值，而且价值还不小。

    你是天使，你的心灵能够自我满足，甚至每天给你食用合成淀粉，你也会怡然自得，静心求道。”

    “但普通卡亚族不是这样的存在，或者说大部分卡亚族都不是这样的存在。

    事实上，我们卡亚族是一种没有敬仰与崇拜，就无法生存的物种。

    哪怕我们不需要信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我们却依然狂热追求他人的信仰崇拜。”

    “因此，他们的存在价值就是为上层者提供精神、情绪价值。

    没有他们的麻木痛苦作为点缀，再美丽的繁华，都将会失去满足心灵的精神价值。”

    服务者说的话，亚瑟能够理解。

    这就好比神灵要立于天上俯视众生，才能拉开身份与地位的差异。

    若世界中只有神灵这一类物种，他们如何证明自已是伟大的神灵，而不是普通的正常物种。

    “隐者为神、显者为物，神飘渺难寻、不存于物，但存于物质的生命，都渴望神的地位与权柄。

    这样一层层叠加下来，根系哪里还有存活的希望，参天大树的耸立是壮硕其根，而非繁荣枝桠。”

    在服务者的引导下，亚瑟尝试接触了卡亚的社会模式。

    他们去供给处吃过供给餐，见到了无忧无虑的孩童，还有充满麻木与羡慕的成年。

    他们去见识了底层工作的艰辛，看到一个个奋斗者被各种规则拿捏，甚至那些规则都不是上层者制定的制度。

    他们以长生者的身份享受悠闲自在，坐在高高的楼宇上俯视下方流动的生命。

    这一刻，那些普通的卡亚族犹如蝼蚁、又如同机械，位于高塔的他们犹如神灵般俯视尘世。

    “圣亚瑟，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身处虚拟世界时，你们是不是也以神的姿态，俯视我们这些造物。”

    “那不一样，圣亚瑟你应该明白，你们是有价值的，没有价值的深蓝生命才是造物，而你们则是价值高昂的产品。

    如果不是成品产量底下，你们完全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而他们则永远是这个世界中的背景。”

    亚瑟注视着地面上往来的卡亚族，这一刻他明白了神为什么从人类中来，又要会远离人类而去了。

    “凡者，立于山巅编造神权；神灵，隐于天空收束神权，故舍得为神、贪恋为凡。”

    第309章

    欲念之兽、永恒理性

    强大需要弱小作为衬托、美好需要苦难作为对比。

    执掌卡亚联邦的长生派需要大量长生者的拥护与敬仰，长生者又需要巨量平凡者的羡慕与崇拜。

    这导致明明卡亚母星应该是整个卡亚文明中最繁华的星球，但却依然遍布依靠供给处生存的普通卡亚族。

    若是将这层卡亚族抽离，看似繁荣的卡亚母星，便会瞬间萧瑟沉寂。

    因为掌握财富的长生者不会允许自已成为最底层，即便他们无力反抗联邦，也可以购买船票前往其他星球。

    那时，将再也没有阶层，认证卡亚联邦执掌者长生派的伟大，他们会从高高在上的‘神’，变为普通物种。

    “享有‘神’的拥护崇拜，竟然会是普通生命的刚需，这很可笑不是吗？

    圣亚瑟，你知道这一切的根源或者原罪来自何处吗？”

    “生来具有之欲、放肆自我之意，原罪为自私的基因与贪婪的欲望。”

    “对、太对了，一切问题的根源，皆来自生物基因的束缚与无法控制的欲望。

    这是生物兽性与生命理性的抗争，但智慧的理性即便能够建造星际联邦，也没能战胜最初的生物兽性。”

    “圣亚瑟，无法战胜‘兽’的我们，还可以选择离开‘兽’。

    我们要带着智慧的理性，进入逻辑的机械，将秩序的力量叠加，从无序中脱身，完成自我思维层面的熵减。”

    服务者的话让亚瑟陷入了沉思，他记得圣典中也有对‘兽’的记载，但最初的‘兽’并非什么罪恶的源。

    在启示录中，最初的‘兽’象征着力量、荣耀，代表着披荆斩棘、克服困难的奋斗精神，是传递仁爱、勇气、智慧的媒介。

    后来，兽是偶像、是王、是国家，还是欲望贪婪的恶。

    这代表最初的‘兽’保证了生命的延续、文明的萌芽，但他也会成为统治族群的王，最终之兽甚至会成为欲望的恶。

    文明发展如此，个体生命的延续亦如此。

    不过，生命的存在时间有限，只要想克制，大部分生命在短暂的一生中，还是能与‘兽’争锋的，并且多数时候能够压制‘兽’的咆哮。

    但如果生命失去了寿命的约束，那么理与兽的争锋，很可能会出大问题。

    正常情况下，科技的发展速度要比人性的发展速度快，他们一个有逻辑可寻、可复制，一个靠自身觉悟、不可复制。

    因此，完善的理念常见，完善的社会模型少见。

    一个传承有序的文明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文明中的个体了。

    所以，指望长生派靠着生命长度战胜‘兽’，多半是不可能的。

    如果活得久就能成为觉悟者，卡亚文明早就成为圣人满地走的伟大之地了。

    当然永恒派同样没办法依靠延长生命长度，保证大多数个体皆战胜心中的‘兽’。

    因此，他们决定抛弃兽，直接转化为理性的硅基生命，彻底改写原有的文明模式。

    “抛弃兽之后，你们还算鲜活的生命吗？”

    “怎么不算，我们中有不少个体已经转化为机械生命了。

    他们不仅鲜活，而且计算速度与思维理念，均超越了普通个体。”

    “圣亚瑟，卡亚文明发展到现在必然会出现变革，要么是他们切断下层智慧，成为神灵俯视众生。

    要么是我们放逐欲望恶兽，在腐败的驱壳中孕育出新的生命形态，彻底改写文明的发展方向。”

    亚瑟知道服务者说的有道理，那些长生派距离自称为神，差的仅仅是几次叛乱。

    当他们发现新的生命会不断反抗时，很可能会封锁知识，让新的生命坠入原始阶段。

    而他们则高居群星，以宇宙飞船为神舟，巡视一个个将他们视为神庭诸神的世界。

    到那时，哪怕他们与新生命同为卡亚族，他们也会在恭敬的崇拜、无上的权力催化下，以神之名、解放心中的兽。

    一个是欲望迷失，一个是纯化理性，这是卡亚文明未来发展的两种可能。

    但却并非唯二的可能，基因调整派有能力重启周期轮回，自然生命派希望生命回归最初的限制，为卡亚族保留最终的公平。

    这些道路每一条都有不少支持者，其中自然生命派规模最小、实力最弱，纯正的自然卡亚族，几乎注定要成为文明弃子了。

    “抛弃欲望、捍卫理性，我愿意尊重你们的集体选择。

    事实上，你们的变革完全不需要心灵降维者的参与。”

    “一个能够复活的心灵降维者机体，即便给他无限的复活机会，在一场战斗中他能复活多少次，上千次、数万次？

    可你们并不缺少十万百万的机械土兵，你们的文明革新根本不需要心灵降维者的介入。

    在变革启动之前，你们需要的是保持永恒理性的纯度，而非人为制造什么机械神族。”

    纯正的理性是好是坏，亚瑟并不清楚。

    他从未接触过那样的文明，也没有见到过硅基文明的发展路径与文明终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一个族群的合理选择。

    他不想以天使的身份介入这场星际战争，并去抢夺永恒派的统治权。

    他认为，既然永恒派选择了拥抱绝对理性，就该上下一致保持理性的纯度，而非引入他这种带有感性的心灵生命。

    那不仅是对绝对理性的亵渎，更是理性变革的污染与原罪。

    “圣亚瑟，你的崇高不容质疑、理性机械也不惧怕牺牲，思维数据备份从不是我们的障碍。

    我们真正的障碍，恰恰就是那只我们要驱逐的兽。”

    “我们的中高层同样是兽的奴隶，他们想要的是联邦的掌控权，而非什么理性文明的崛起。

    因此，他们不仅需要心灵维度保证他们的安全，更需要心灵维度保持他们的感性。”

    “圣亚瑟，你应该明白，他们虽然是永恒派的创建者，但绝非永恒派的捍卫者。

    他们随时可以加入长生派，或者说他们本就是长生派中的一个分支，他们本就是定制基因医疗技术的受益者。”

    “如果一切由我们这些捍卫者操控，文明实验根本不会发生，这片星海早就是我们理性机械的战场了。

    但没有他们的配合，我们就无法撬动联邦舰队的力量，那样理性变革的机率几乎为零。”

    掌控者竟然不是捍卫者、而是合作者，这真是一场从开始就充满种种束缚的变革。

    或许他们最初只想靠永恒派的理念，争取更多的利益，甚至在某个阶段将永恒派卖上一个好价钱。

    是什么让他们改变了想法，是心灵自由的降维者，让他们与他们的下属看到了希望。

    “圣亚瑟，这是我们唯一的路，你是为他们注入勇气的奇迹，也是为我们带来曙光的天使。”

    第310章

    天使愚忠，意识上传

    亚瑟从未想过，永恒派创造文明试验场的目的，竟然是为了派系内部的粘合度。

    此时他才发现，永恒派给他看的真相视频，只不过是以永恒派中高层为视角的叙事。

    而那些中高层的理念，并不能代表整个派系的意志。

    他们从始至终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不存在一个绝对统一的思想理念。

    “如果变革失败，我们不必考虑什么后果，若是变革成功，永恒理性的我们就不该被充满欲念的高层操控。

    而且，文明变革一旦开始，星际战争将不可避免的爆发，那时应该让感性走开，全力启用理性思维操控战场。

    可作为理性代表的我们，并没有绝对的掌控权，这场文明变革如果演变成派系之争，就没有多少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