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侯出来的时候,仆妇们已经把昏迷的苏姨娘抬回她的小院。
府医还没有赶得及过来。
丫鬟们打扇的打扇,擦头的擦头,给她解开了外衣透透气。
看着苏姨娘苍白的脸色,斑驳的衣摆,长兴侯心里颇不是滋味。
在屋里着急的转来转去,连声问府医怎么还没过来?
大约过了半炷香时间,苏姨娘幽幽醒转,看到长兴侯满脸焦色,微微笑了笑。
她知道,长兴侯见她受了委屈,可以把她从侯夫人手里放出来,给她些好处做补偿。
但人家正妻就是正妻,腰杆子硬,是不能指望长兴侯因此去责罚侯夫人的,那是不可能的。
况且,自已又不是他后院唯一的女人。
他今天爱你,明天爱她,甚至各个儿都想兼顾,还觉得自已是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男人的爱也就是这样吧,你认真就输了。
她只能抓住他的怜悯愧疚,为自已和孩子争取更多的利益,让将来的日子好过些。
因此,苏姨娘越发温柔起来,大眼睛里闪着蒙蒙的泪意,抬手覆住长兴侯的手,“妾身无事,侯爷不必担心。”
长兴侯果然脸色愧疚起来,“这两日你受委屈了,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多少年了…
…你别跟她硬碰硬,有事赶紧使人叫我。”
“我都懂的,您别为难。”
“五郎的聘礼你也不要操心,万事都有我呢。”
“妾身信侯爷,有您在我什么都不怕。”
正说着,章府医来了,“侯爷略让让,我来给姨娘把脉。”
长兴侯闪开床头,让章府医坐下。
他皱着眉头说:“姨娘这些日子总是胃口不好,瘦了许多。你好好给瞧瞧,开点儿补药,挑好的。”
“是,最近天热,姨娘大概是到了月信绝迹之期,身子总是不妥当也是有的。”
府医恭恭敬敬的回答,同时把两根手指放到苏姨娘的手腕上。
慢慢的,他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半晌不说话,又叫苏姨娘伸出另一只手把脉。
看他皱着眉头、张嘴结舌的样子,吓了长兴侯和苏姨娘一跳,赶紧问有什么不妥?
章府医伸出自已的十根手指,仔细看了半天,颤抖着手又摸上苏姨娘的脉搏,完全不理会长兴侯的追问。
吓得苏姨娘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会活不到五郎娶媳妇吧?
又过了半天,章府医才终于确定,认真的说:“姨娘是有孕了,已经两个月。”
啥?什么?这是真的吗?
两个加起来九十多岁的老人家,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简直不相信自已的耳朵。
苏姨娘忽的坐起来,十分诧异,她不是绝经?竟然是有孕?
长兴侯嘴巴完全合不拢了,廉颇未老,老子还年轻!
“是真的有孕了,最起码两个月,应该不足三个月。”章府医认真的说:“请问,姨娘最后一次月信是何时?”
苏姨娘还晕头转向呢,哪里记得起这个?
她贴身的老嬷嬷高兴的不得了,赶紧说:“是五月二十一日,后面再没来过。”
章府医掐指一算,“那就是有孕两个月零七天,未出三月定要小心,不要劳累。况且姨娘年岁不小,以前还落过胎,更要注意保养身体才是,万不可操心受累。”
“哎,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长兴侯高兴的咧着大嘴,搓搓手,“需要吃保胎药吗?”
“回侯爷,那倒是不用,目前胎像稳定。刚才可能是一时暑热憋闷,才晕倒了。”
章府医说:“是药三分毒,不要乱吃。小的开几个解暑的汤粥方子,食补吧。”
“行行行。”长兴侯大手一挥,“去跟老李说,从库房拿着人参燕窝补品过来,以后每日给苏姨娘院里送冰块防暑,要多少有多少!”
“是,”老嬷嬷笑眯眯的应了,又说:“章府医,还有件事,您得给我们姨娘看看腿。”
虽不敢光明正大指责侯夫人,该上眼药的时候也得上啊。
老嬷嬷稍稍提起苏姨娘的长裤,露出半截玉腿,膝盖上青紫一片,十分可怖。
府医吓了一跳,见长兴侯脸色也难看起来,就没敢多问。
挑着孕妇能用的,开了几贴膏药贴上,又让下人煮几份汤药泡脚驱寒,万不可落了老寒腿一类。
等章府医走了,长兴侯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又是高兴又是难过,“你刚才说鹤宇又订婚又院试,是双喜。没料到是三喜临门,谁能想到…
…”
他今年五十岁,正准备年底办寿宴呢,谁承想又要当爹了?
这两年在那两三个年轻姨娘们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倒是啥也没见着。
想想大概是侯夫人那个善妒的,背地里使手段不让她们生养吧。
哼,白瞎了他一把子好力气。
作为封建传统思想下长大的长兴侯,跟这个时代的人一样,都有生育崇拜。
子女自然是越多越好,又不是养不起吃饭读书的人家。
“这是侯爷给妾身的福气。”苏姨娘笑着说,又有点担心,“只是我这个岁数了,也不知道身子受不受得住——”
“不要说不吉利的!”长兴侯温柔的摸着苏姨娘的手,“你好好在院里养胎,以后轻易不要出门。隔三差五就叫府医过来诊脉,咱又不缺那点子补品,只管好好静心养起来。”
“好,妾身知道了。”
苏姨娘年轻的时候生了陈鹤宇,后面又怀过两次,一次流产,一次早产生下来个女儿,养了几个月就没了。
后来再也没有生养过,再后来她渐渐失宠,虽然看着五郎的面子,长兴侯也常来,只是不大在这过夜了。
六月里她因着五郎的婚事,一时焦虑,想法子接近长兴侯,谁想到竟然种下这个因果?
“哎,是不是在书房那些天…
…嗯?”长兴侯嗤嗤笑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产期?”
“大概是那会儿吧,按日子算是的。”苏姨娘想了想。
“那看来,这孩子以后是个会念书的——”长兴侯得意的捏捏胡须,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胸膛,“老子真是能干!”
“呸!不正经。”苏姨娘粉面娇羞。
去万安寺给陈鹤宇烧香祈福的事,自然作罢,长兴侯另外派了人过去。
陈鹤宇这会儿刚从柴房出来,洗干净了呼呼大睡呢。
他还不知道侯府里这个爆炸性新闻。
更不知道七个月以后他就要失宠啦,因为他不再是长兴侯最小的儿子了。
第97章
看望
陈鹤宇一觉好睡,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刘起云已经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下,一边喝茶,一边等他。
粉色的小花儿时不时随风飘落,白衣玉冠的少年郎,一手执书卷,一手折扇轻摇,远远看过去犹如上了岁数的谪仙一般。
见他起来,刘起云先笑道:“陈兄,这次模拟答题很是不错,倘若我是考官,必然是要给你过的。”
陈鹤宇打着哈气坐下,“科考果然辛苦,又要挨饿,又要忍臭味,简直要了半条老命。”
刘起云放下羽扇,指着卷面低笑,“你这次题目答的不错,只是字迹潦草了些。殊不知这院试,考官格外挑剔字体。等正式考试可要认真写一写,不说飞龙走凤,至少也要字迹工整,别让人挑了毛病。”
“哈哈,我当时一门心思答完题交卷,确实写的潦草了。”
陈鹤宇苦笑,“刘夫子当年院试,这是这般环境吗?”
正式考试还得忍受这一遭,要是有什么东西能让鼻子暂时性失灵就好了!
刘起云笑道:“天下读书人都一样,不管你是穷书生还是富家子,反正考场环境都差不多的。不过你放心啦,正式考场是有厕所的,最倒霉的是挨着厕所附近的做题的考生,叫做臭号。倘若天有不幸,抽中臭号——”
陈鹤宇打了个哆嗦,挨着自已的排泄物坐三天已经快疯了,要是挨着全考场人的排泄物坐三天...
...
想象一下就觉得太可怕了!
刘起云安慰他几句,毕竟抽中臭号的运气也不是谁都有的嘛。
见他精神了,就把卷子拿出来,一一指出不足之处,俩人一直说到了大中午。
饭后,刘起云歇觉去了,告诉他放松心态,余下这两三天功夫,稍稍查漏补缺就好。
这次考中的几率很大,哪怕是吊个榜尾,也是实打实的秀才。
陈鹤宇继续躺在树下的竹椅上看书,树荫阴翳,微风习习,不知不觉又困倦起来。
没一会儿书本就掉到了地上,睡得香甜。
梦中见到梅端来看望他,预祝他榜上有名。
笑容娇俏,看得他心里痒痒,伸着手去拉她,却总是够不着。
正在着急,忽然觉得鼻子痒痒,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喷嚏,一下子清醒了。
旁边有人噗嗤笑起来,他睁眼一看,竟然是梅端!
喜得情不自禁,拉住她的小手,脱口而出:“宝贝,你怎么来了?”
梅端听了面上一红,这个人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话,偏她又爱听。
于是悄声说:“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些考场要用的东西。”
说完挣脱他的手,把桌上的一个挎篮打开,拿出一张护身符。
“早晨,我和母亲去寺里求的,有清弟的,也有你的。不过所有的纸张都不能带进考场,你可千万别忘了,挂在家里书房就好。”
考场规则很严格,不准夹带任何纸张,何况是带字迹的。
“我记住了。”陈鹤宇柔声说,又拉住她一只手,“家里怎么样,你祖父祖母有没有找你麻烦?”
梅子涵毕竟是他们的心尖嫡孙,被梅端告了,虽然大理寺最终没有受理,想那梅老太太也不会善罢甘休。
梅端摇摇头,其实二婶听到她和陈鹤宇订婚的消息就炸了窝,非说她们早有苟且、借机坑害梅子涵。
祖母将信将疑,不过被祖父压制下去了,还把二婶关进祠堂反省,让庶出的三婶暂时接管掌家权。
对一向看二房眼色过活的梅三夫人来说,不啻于天上掉了个超级无敌大肉馅饼,开心的简直要飞上天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梅三夫人从梅端的婚事上看出来,至少梅阁老是没放弃长房的。
因此迅速对长房表示了友好,亲自去老宅拜访了大嫂,把梅端的婚事打理的顺顺当当,初次博得了梅阁老的好感。
同时,作为她对长房殷勤的回报,也获得了一些来自于大嫂的“指点”。
大嫂毕竟掌管梅家多年,意见很有独到之处,梅三夫人受益匪浅,现在越干越顺。
所以,这件事比梅端想象中顺利多了。
她笑着绽开两个梨涡,“现在是三婶管家,昨日给了你家生辰八字之后,她还特特去了老宅见我母亲,商议后面纳征、嫁妆的细节。”
一边说着,再次挣脱他的手,去扒拉那个篮子,“我还给你带了驱蚊的艾草膏,是我自已调制的,涂一些在手腕、耳后,效果很好的——”
陈鹤宇却不给她挣脱的机会,两只大手追过去,紧紧搂住那只雪白纤细的小手,干脆伸嘴上去亲吻几下。
嘴里嘟囔着,“急什么呀,等会儿再拿东西...
...先跟我说说话,不想我?”
梅端斜眼看了看远处,奶嬷嬷和花铃儿,正坐在门廊下的阴凉地跟秋山、秀水说话呢。
她贝齿咬住下唇,调皮的伸出两根手指头,捏住了那人的两片薄唇,谁叫你乱亲。
陈鹤宇呜呜两声,跟小奶狗似的抗议了几下,大手拉开她细白的手指,伸嘴就咬了上去。
小样儿,敢跟你爷们儿调皮了。
哎呀,又湿又热的触感——
梅端赶紧把手指缩回来,偏那人又不肯,凑着脑袋追过去假装咬她,俩人低头笑着拉扯了一会儿。
梅端举着半截粉红的手指头在他身上蹭了蹭,嘟着嘴,“口水,真是——”
陈鹤宇弹了她个脑瓜崩儿,“不许说我恶心。”
廊下的老嬷嬷偷看两眼,觉得这俩人感情真好,三娘子也是否极泰来。
大华朝民俗,俩人婚事定了,偶尔来往也不是不可,所以梅大夫人很痛快的同意梅端来找他。
梅端笑着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别闹。今天一大早去了寺庙祈福,直接就来找你了。等会儿,我还得赶着关城门回绕河庄呢。”
“想我了吧?都等不及明天再来?”
陈鹤宇心思完全不在东西上,眼里只有她,“八月里该下聘礼了,按我家哥哥们的标准来,可能不太多,你别嫌少。”
“不嫌少,嫂嫂们多少,我也多少,大家都一样。”
梅端把几个小盒子递给他,“这个是驱蚊的,这个是抹蚊子包的,都是我亲手调制,可管用了呢。独家配方,每年我都要做好些给家里人。”
“好。”陈鹤宇接了,“这个可太合适了,前几天我模拟了一次考场答卷,差点被蚊子吃了。”
梅端咯咯笑起来,“怪我没有早点给你拿来,这里还有三双袜子、两件夏衣你也收起来。别的东西收拾妥了吗?”
“手续是刘夫子帮忙弄好了,衣服、物件也按照他列的清单准备的。”
八月初二卯时就要到达考场,考试用的文件、物品得提前准备好。
“你放心,我会努力考中的,以后赚钱养你。”陈鹤宇眼睛亮晶晶的,迟疑了一下,第一次提到了两个孩子,“你嫁过来后,要帮我照顾孩子们,会不会觉得——”
会不会觉得委屈?
他没敢问出口。
十几岁的姑娘,一进门就要照顾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多少会觉得委屈吧?
第98章
院试
陈鹤宇忐忑的等着梅端回复。
哪知道这小丫头抬起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干脆的说:“不委屈啊,做正房大娘子,要照顾好夫君的妾室、子女,这是本分。”
陈鹤宇...
...
心里有点怪怪的,原是盼着她不介意的,可她真的不介意了,他又觉得酸溜溜的难受。
这是怎么个矛盾的心态?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傻话,“你,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你夫君?你是觉得应该喜欢夫君,所以才喜欢我吗?”
梅端眨巴着大眼睛愣住了,鹤郎大概是读书读的呆了,说的这是什么绕口令?
“我喜欢你,你就是夫不是,我的意思是说...
...哎,那你怎么不吃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