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秀水人高马大,大家很快走出人群。
陈鹤宇觉得浑身疲倦,又觉得精神上很放松,煎熬了六七个月的备考,终于结束了。
等他坐到马车上,吨吨吨的灌了一大杯热茶,才缓过劲儿。
长兴侯也不骑马,钻进马车陪着儿子,把他看了又看,瘦了。
多好看的孩子,像他。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陈鹤宇的脸色,觉得整体还算正常,没有发疯发癫的迹象。
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斟酌着字眼,开口问道:“辛苦了吧,考场里面一切顺利?”
陈鹤宇闻言,哎呀一声,放下茶杯,撩开窗帘,“秋山,去门口转一下,看有没有考题答案卖?”
现在做什么生意的都有,等考试结束官府就有答案贴出来,肯定有人会贩卖的。
秋山应声去了。
陈鹤宇回头看他爹小心翼翼的盯着他,忍不住笑了,“爹,你也辛苦了。我考的挺顺利的。”
他忍不住得意,“这次考试,我拿手的《算学》、《律法》的分值很高,说明朝廷今年需要有实际操作经验的人才。这两项分值高,经义类的分值就低,这样我考取的把握就又多了两分。”
长兴侯一听这话,兴奋的拍拍大腿,“我就说嘛,你能考过!那帮兔崽子还敢买你输?这下叫他们输的裤衩子都没了!老子大赚一笔!”
“什么买我输?”陈鹤宇不解,“爹你去下注了?”
“啊没没没,没有的事儿。”长兴侯心惊,完蛋,说秃噜嘴了。
陈鹤宇疲惫的往车厢依靠着,闭上眼睛休息,“我不管,爹你靠我才赢了钱,得分我些。”
“连你老子的油水都敢揩?”长兴侯虎眼圆睁。
“爹,当初您揍我的时候,说过咱家祖训是不准赌博的。”
陈鹤宇眼睛也不睁,怪不得原身爱赌钱,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长兴侯虎躯一震,“区区几百两,拿去玩儿吧!”
老子就不该来接你,多余。
慢悠悠的回到长兴侯府,早有管家仆妇接上来。
陈鹤宇先回去洗澡更衣,美美的睡到傍晚,被苏姨娘温柔的叫醒。
“你还没有去见夫人呢,晚上吃了饭再好好睡。”
陈鹤宇从善如流,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
他虽然防备嫡母,但是并没有多少恨意,大家立场不同而已。
换作他是嫡母的位置,能安心看着小妾庶子做大吗?
恐怕也未必吧,每个人内心都有自私的一面。
他只希望,能跟嫡母兄弟们相敬如宾罢了。
“姨娘,您怎么还亲自过来叫我?天这么黑,从您那过来还得穿过花园,下了雨不好走吧?”陈鹤宇一边穿衣服,一边絮叨。
他现在孝顺儿子做的越来越顺手,大概是回报苏姨娘对他的关爱吧。
受到的教育不一样,思想也不一样,苏姨娘尽管很多想法与他不同,但是爱子之心不变。
茯苓和双喜各自拎着一盏琉璃灯,母子二人顺着游廊到了正院。
果然正在摆饭,长兴侯已经危襟正坐,见他娘俩过来立刻满脸笑容,招呼着,“快坐下。”
侯夫人不动声色的撇了撇嘴。
旁边陪坐的陈大郎轻咳一声,冲陈鹤宇眨了眨眼睛。
陈四郎一如既往的面瘫,目不斜视。
陈鹤宇暗暗叹气,老爹的关爱太明目张胆,也是甜蜜的负担。
他和苏姨娘当然不能直接坐下,要规规矩矩给侯夫人请安,得到允许后才可以落座。
而且按规矩,身为妾室的苏姨娘,得在旁边站立侍奉,给大家布菜。
长兴侯几句客套话后,大家开饭了。大郎、四郎都举杯预祝陈鹤宇顺利过关,唯有侯夫人不冷不淡的,陈鹤宇也不理会。
苏姨娘今天很高兴,笑意盈盈的给大家布菜。
让长辈服侍吃饭,陈鹤宇多少有些不自在,可是规矩不能改,他也只好闭嘴。
但是没想到,今天的长兴侯比他还不自在呢。
吃饭过程中,他粗着嗓子咳嗽了好几回,眼睛不停的撇侯夫人,意有所指的说:“二郎、三郎都不在家,今天就咱们几个,都别客气哈。”
陈鹤宇纳闷儿,谁跟你客气了呀?
众人看看侯夫人脸色,没人接嘴,场面十分安静。
长兴侯略尴尬,“内什么,吃饭吃饭,大家自已都有手是吧?喜欢吃什么自已夹。”
陈鹤宇...
...
不是,老爹你什么时候也成了话痨?
什么叫大家自已都有手?
苏姨娘夹了一块红烧肉给他,低声说:“快吃吧。”
陈鹤宇恍然大悟,嗷,这是说别让苏姨娘给布菜的意思?
果然,长兴侯目的没达成,又要开口,“大家——嗷!谁踩我?”
陈鹤宇愕然,忽然发现苏姨娘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老爹,还隐隐的咬着银牙,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赶紧说:“爹,是我没注意,伸腿踩了你一下,见谅见谅。”
长兴侯看看身边的苏姨娘,又看看圆桌对面的陈鹤宇,你的腿一丈长?
苏姨娘仰头看天,按捺住挠他的心思。
其余两个郎选择性失明,缩起脖子当鹌鹑。
侯夫人气的闭了闭眼,狠狠的咬开一截子藕带,嚼的嘎吱响,仿佛这样才解气似的。
气氛太诡异了,陈鹤宇不禁毛骨悚然。
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不在的这些天,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疑惑的拿着酒杯,喝了一大口,赶紧吃完溜走算了。
“苏姨娘你也坐着吧,都有了身孕的人了,把你累坏了岂不是我的罪过?”侯夫人一贯的阴阳怪气。
噗——
陈鹤宇一口酒天女散花般喷向对面的长兴侯,咳的喘粗气儿。
苏姨娘,怀孕???
长兴侯闭了闭眼,脸上火辣辣的,嗯,这是枣酒。
第101章
道歉
陈鹤宇呆若木鸡的看着他爹,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长兴侯接过苏姨娘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酒渍。
“五郎啊,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惊喜,很意外啊?”侯夫人笑眯眯的问,“前几个月都没见过侯爷去东小院,忽然——”
“你小子喷了一桌子,叫别人怎么吃?”
听见侯夫人胡说八道,长兴侯脸色很难看,截断了她的话茬。
眼睛斜着侯夫人,他又补了一句,“还懂不懂规矩?”
侯夫人翻个白眼儿,说给谁听呢?
亏她那天还为三郎升迁一事感谢老东西,谁知道还没高兴半个时辰,就被扔了个炸雷,老蚌竟然生珠了!
天天为那几个小妖精操心,谁知道最后是苏姨娘给了她一个窝心脚,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气煞。
三个朗站在当地,眼巴巴的看着父母斗法,不敢吱声儿。
老爹威武!
这事儿太劲爆了!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好参与的,千万别被扫到台风尾。
三个小孩子互相给了个眼色,决定集体撤退。
大郎抱拳作揖道:“父亲息怒,五弟许是喝了辣酒呛嗓子,不是故意的。”
四郎学着大哥抱拳作揖:“父亲息怒,五弟是喝了辣酒,呛的。”
五郎学着四哥抱拳作揖:“父亲息怒,我呛的。”
长兴侯...
...
这话叫我怎么接?
你们给我个台阶行不行?
养儿子果然没有用。
“行了,反正也吃的差不多了,都散了吧。”
侯夫人说着,率先站起来,她年纪大了,也不喜欢熬夜,想早点休息。
临了还得补一句,“苏姨娘小门户出身,哪有那么娇气?既然能怀身子,说明身体康健的很,侯爷不必担心。五郎,你说是不是?”
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时不时跟个徐娘半老的小妾眉来眼去,真是看的老娘辣眼睛!
陈鹤宇笑笑,“是,姨娘这么瘦,都能怀身子。母亲您看起来壮实多了,想必也会很快有好消息,给我们添几个弟弟妹妹。”
说完拉着苏姨娘就想跑,侯夫人的脸都气绿了,这是挤兑她不会生了?
这孩子真是不肯吃亏!
苏小娘皱着眉摇摇手,叫他先走。她笑着对长兴侯、侯夫人说:“妾身让人把席面撤了吧,您二位先去洗漱休息吧。”
小雨淅沥,陈大郎拉着陈鹤宇走在超手回廊上,四郎跟在后面,听他俩嘀咕。
“你也真敢说,怪不得母亲收拾你!”
“嘿嘿,我是真心祝愿——”
“可别,孩子够多了!”大郎停住脚步,四下看看,“这里没人,我跟你说几句话。”
陈四郎...
...
我虽然不爱说话,但是我也是人。
“大哥请说。”
“前些天,你大嫂...
...犯糊涂,我撵她回娘家待几天。”陈大郎满脸愧疚的说:“婚姻应该听父母之命,她不该乱掺和...
...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
陈鹤宇自从那件事后,还没见过大哥大嫂,不知道大嫂被撵回娘家这么久都没回来。
他愣了愣,这年头做儿媳的都是在婆母手下讨生活,违逆长辈是有被休的风险。
说亲、下药这是侯夫人的主意,林氏违抗不了。
所以诚恳的说:“大哥,您没必要撵大嫂回去的,这事不能怪她,我知道。”
陈大郎笑笑,“多谢你能谅解。”
子不言母过,他不想在别人面前议论母亲是非,只是气恼林氏没有跟自已商议这件事,否则他一定会制止。
陈鹤宇摆手,“孩子们还小,您又忙,家里离了大嫂不成,还是趁过中秋节把她接回来吧。”
中秋节是大节日,亲戚们来往送礼的很多。
看到大嫂不在家会传出不必要的闲话,对大哥大嫂都不好,还是赶紧接回来的好。
相信以后有大哥的约束,大嫂也不会错到哪儿去。
“好!过两天我休沐,把她接回来。”陈大郎拍拍他的肩膀,“等出了榜文,大哥请你喝几杯,咱们弟兄庆祝一番。”
“这是自然,若是考中,该我请你,谢你半师之恩,哈哈。”
“大哥,五弟。”一直支着耳朵听闲话的陈四郎忽然鼓起勇气插嘴,“我有一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陈大郎惊讶的说:“四弟,难得你开口,有什么愚兄能帮你的,尽管说!”
陈四郎平时在家里就像个小透明一样,竟然也有开口求人的时候?
“你们有主意,办法多,我想请你们帮忙寻个学馆,我想去教书。”
这下轮到陈大郎和陈鹤宇惊掉下巴,不啻于听到苏姨娘怀孕,辛苦读书二十年,怎么不去考科举了?
而且,好歹也是侯府公子,出去给稚童教书,听起来有点...
...掉面子?
“四哥,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去教书?”陈鹤宇问道,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没钱花?秀才教书束脩也不会多——”
陈四郎……
我不像你那么多花头啦。
“是呀,如果是银钱问题,可以跟父亲商量——”陈大郎赶忙说,科举还是要考下去,家里又不是供不起他读书。
“不不不,你们误会了!”陈四郎见哥哥弟弟都这么关心自已,高兴的咧开嘴,“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我不善于跟外人打交道!像我这样的性子,并不适合官场。”
“官场也不是都需要跟人打交道的,也有些职位,只要自已稳稳妥妥做事就行。”陈大郎一听是因为这个,放下心来,温声安慰他。
陈鹤宇却听得明白,不管做的对人的工作、还是对物的工作,都免不了有职场应酬。
四哥的性格么,或许是得罪了人也不自知的,倒不如找个稳妥的行当。
“不光是因为性格,我天赋有限,秦夫子说基础知识很扎实,但是策论、算学这一类需要灵活运用的,成绩一直提不上去,恐怕很难考取举人。既然是这样,我就用我自已所擅长的,去学馆教书吧。况且,我也可以一边教书一边读书的,并不耽误。”
陈四郎看来已经想的很清楚,分析的头头是道。
“你既是有了打算,跟父亲说过吗?”陈鹤宇问。
“说过了,父亲也支持我。”陈四郎笑得腼腆,“我还担心,他会说我没出息,竟然想跑去做个教书匠。”
“只要是对咱们有利的事,父亲都会支持的。”陈大郎很了解长兴侯,“咱家虽是侯府,也只是说起来好听,两辈人中都没有实权高官,风光就维持不了多久。”
说着他也犯愁,“咱们弟兄年纪还轻,十年之内不见得有大的起色。但是无论怎样,弟兄之间一定要互敬互爱,抱成团,一家人同气连枝,日子总会越来越好。”
“是,大哥。”陈鹤宇真心觉得他这位大哥,为人正派,又很有长兄风范,对每个弟兄都能拉一把,让人信服。
况且他说的没错,封建社会里很难单打独斗,宗族负有维持共同生计的使命与责任,个人也离不开宗族的支持。
“那就这样吧,我托同僚问一问京城的学馆,有合适的你就去试试。”陈大郎看了看雾蒙蒙的雨帘,“天气不好,快些回去休息。”
等他二人去了,陈鹤宇独自坐在廊下等苏姨娘,天黑路滑,她住的东小院到这边来的路上,没有连廊,怕是得冒雨回去。
苏姨娘竟然有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