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官衙门口的墙壁上,有两个人正在刷浆糊,另外两名土兵在拿着红榜。
还有七八个土兵在拿着长棍,挡住不断往前涌动的人群,维持秩序。
陈鹤宇很想挤到前面去,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显得自已太猴急了,有失风度。
万一被那个林轩看到了,被人拿来比较就倒了大霉了。
长兴侯就不管了,挤到窗口去,拼命往前瞅,先看了再说。
陈四郎也很紧张,伸出手轻轻拍几下陈鹤宇,见他转头望过来,鼓励的点了点头。
陈鹤宇顿时心里暖暖的。
忽然听见他们的老爹粗着嗓门喊:“我看到了!贴上榜文了!”
顿时大厅里人声鼎沸,有的人跟着喊起来,“看到我的名字了吗?有我的吗?
”
长兴侯眼睛一瞪,“我又没有千里眼!哪里看得清字迹!”
陈鹤宇被逗乐了,紧张的心情缓解不少。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自已已经尽力,就静待结果吧。
外面大街上,时不时传来一阵喊声。
“啊,我中了!中了!”
“啊,怎么没有我的名字?”
大厅里的有些人也按捺不住了,狂奔出去看榜了。
这时候,有一名褐衣小厮跑进来,大声喊:“案首出来了!”
顿时无数个声音回应他,“是谁?”
褐衣小厮一边往楼上跑,一边大声叫道,“是我们少爷,是林轩!”
陈鹤宇心里沉了沉,不禁苦笑,不可避免的攀比心,原来自已也是俗人一个。
更惨的是,长兴侯并不知道林轩是谁,还在兴奋的跟人家打听呢,一边听一边夸人家好儿郎。
陈四郎听了,皱了皱眉头。
他虽然寡言,但是并不呆傻,在族学里,几个考院试的师弟成天讨论本届的几个热门。
他多少也听过几耳朵,也知道林轩和梅端的关系。
他轻轻咳嗽一声,紧紧握住了陈鹤宇的手。
陈鹤宇...
...
他懂四哥的心思。
虽然但是,很想挣脱怎么办?
忽然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二楼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笑容满面的俊秀青衣少年下来。
他一边走一边跟众人作揖,口里客气的说着“承让,侥幸”一类的客套话。
“恭喜林案首!”
“恭喜林兄连中小三元!”
原来此人就是林轩,他生的面容白净,青竹布长衫整洁清爽,举止谈吐彬彬有礼,仿佛一根挺立的青竹。
陈鹤宇看看自已绣着大团金线的红色锦缎长袍,忽然闻到了一丝暴发户的气息...
...
大厅里的众人几乎都在拱手恭喜林轩,热闹非凡。
林轩对着大家团团回礼,笑的彬彬有礼:“多谢大家,侥幸,侥幸而已。”
陈鹤宇酸酸的看了他一眼,连中小三元的案首,基本上断定,他明年定会稳中举人。
更可恨的是长兴侯,随着人群恭维完林轩,跑回来还哈哈大笑着捅了捅陈鹤宇,“你看看人家!”
陈鹤宇...
...
心里被插了一刀怎么办。
幸亏梅端不在这,要不然他就更难受了。
陈四郎看到老五的脸色不好看,心里暗暗好气又好笑,赶紧把他老爹拉过去耳语几句。
长兴侯一下子炸了,“啥?!”
刚要大声说什么,被两个儿子眼疾手快的拉住坐下捂住了嘴巴。
您可消停会儿吧。
自打进了这屋就上窜下跳的。
这时候又有一个小厮披头散发的跑进来,转着脑袋找他家少爷。
冷不防他家少爷从人群里冲出来,一把拽住衣领,着急的问:“高升!快说,我考中没有?第几?第几呀?”
那小厮脸上的笑容大大的散开,笑道:“少爷,你是倒数第一!”
那位少爷的表情又惊又喜,活像中了五百万,嗷的叫出来,倒数第一也是秀才呀。
大厅里人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乱成一片。
长兴侯也着急起来,骂骂咧咧的说:“老李这个老家伙,岁数大了就是不中用!磨磨蹭蹭的到现在都没看见榜,干脆叫他回乡下养老吧。”
陈鹤宇不说话,紧张的盯着门口,说实话他真想自已跑过去看榜了,等待的时间太难熬。
忽然他看到李管家衣衫不整、发髻都散开的跑进来,但是脸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嘴角简直咧开到了耳后根。
他心里剧烈的跳了几下,知道自已这是中了。
长兴侯猛地站起来,喊了一声:“老李!”
老李看到他们,猛然快步跑过来,规矩也忘了,一把将长兴侯抱住,激动的大声道:“侯爷,五郎中了,他考中了甲榜第九名!”
刚才人太多了,他挤着看了老半天,生怕看错了。
原想着五爷吊个榜尾就不错,他是从最后一名往前看的。
哪知道看来看去都没有,急的他一身冷汗,莫不是没考中吧?
一直看到只剩甲榜的十个人了,李管家都绝望了,心想这下侯爷要败兴而归,那三百两银子也要打水漂了。
谁知道竟然在第九名看到了“陈鹤宇”三个字。
他不相信的揉了揉眼睛,拉着身边的小厮一起看了半天,终于敢确认没错。
李管家惊喜万分的回头就跑,但是人群拥挤,挤进来不容易,挤出去更不容易。
老李头使出了洪荒之力,鞋子都被踩掉了一只,他也顾不上捡,光着一只脚跑回来了。
陈家父子一听甲榜第九名,像被雷劈了一样惊呆了。
陈鹤宇先回过神儿来,低头笑了笑,心里甘苦皆有。
半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这是他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第一次证明了自已。
陈四郎高兴的搓了搓手,家里又多了一个秀才,真是太好了!
长兴侯激动的眼睛里泛着泪花,拉起陈鹤宇的手,语无伦次的说:“六万两,爹就知道你能行的!爹知道...
...六万啊,啊不是,五郎啊,爹——”
陈鹤宇满头黑线,爹你再这样我真的要勒索你三万两了。
陈四郎???
六万两又是什么梗?
第119章
回来
长兴侯忽然意识到“六万两”不能在这里说出口,赶紧捂住自已的嘴,又轻轻拍了一下脸蛋,小声儿说自已,“真是不长记性!”
然后对陈鹤宇使个眼色,撅起嘴轻轻嘘了一下。
陈鹤宇觉得简直是辣眼睛,忽然想起来现代课本上学过的“范进中举”。
自已只是中个秀才,老爹已经跟范进一样癫狂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长兴侯本人考中了呢。
不过,面对老爹的这种情绪,反而让他淡定下来。
周围的学子们纷纷围过来拱手,像他祝贺,陈鹤宇淡定的一一还礼。
长兴侯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笑得合不拢嘴,拍拍儿子的肩头,“快,回府!老子要大发请帖,好好摆几桌!”
又对着李管家吩咐:“老李,你去安排!啧,看你这头发衣裳,怎么还丢了一只鞋?”
李管家同样笑的合不拢嘴,“这不,您看,老奴着急跑回来报喜讯——”
长兴侯大手一挥,“得,你也辛苦了,空了去锦衣阁做几身新衣裳,都算在我的账上!现在最紧急的就是,你得赶紧去订小凤喜的戏班子——”
李管家蹲蹲身,“多谢侯爷!老奴立刻去办。”
小凤喜?
貌似是个有名的风流寡妇开的戏曲班子?
陈鹤宇两眼一黑,拉住长兴侯,“爹,爹!怎么还订上小凤喜了?”
要是让那位风流小寡妇进门唱戏,不光是侯夫人饶不了他,苏姨娘都能打断他的后腿。
“我跟你说,不光是要请小凤喜,还有兵部的阿甲,户部的阿乙,礼部的阿丁...
...最要紧的是,一定要请隔壁庆春侯府的老东西!老子要把他们都请过来——”
长兴侯这股子高兴劲儿简直平息不下来了,“哼,他家老七敏而好学?我家老五还改邪归正呢!”
陈鹤宇...
...
爹啊,怎么听这个词也不像在表扬我。
他绝望的看了一眼四哥,两个人点了点头,一起伸手把长兴侯从大堂架出去,上了李管家赶来的马车。
至于在车厢里,老爹再怎么絮絮叨叨,那就无所谓了,反正没外人听见。
终于赶车上路,陈鹤宇长吁一口气,不想听老爹啰嗦,他就掀开车帘看风景。
——忽然看到披头散发又喜气洋洋的李管家,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光着一只脚,正咧开大嘴坦然的接受路上行人的注目礼...
...
手里还牵着另外两匹马...
....
陈鹤宇赶紧放下车帘子,对赶车的小厮说:“快点儿走!”
这个世道有点不对劲儿!
回到家里,长兴侯就张罗着发请帖、请戏班子。
陈鹤宇也懒得阻拦他,表面看起来是因为他考中甲榜,其实也无非是个秀才而已,还不是因为那六万两闹得。
长兴侯府虽然是勋爵人家,家里小有财富,但是家族近两代都没有出过四品以上的官员,实在说不上兴旺了。
这六万两银子数额不少,况且来的实在容易,让长兴侯高兴的昏了头也可以理解,只希望老爹以后不要沉迷于赌博才好。
侯夫人最近觉得诸事不顺,哪哪儿都头疼。
虽然心爱的大儿媳妇林氏从娘家回来了,府里的管家权又交了回来。
但她做事总是低眉顺眼的,也不附和自已了,让侯夫人十分不满意。
苏姨娘怀了身孕,成天避在北小院不出门,她拿不住把柄。
今日放榜,她见长兴侯笑的跟朵儿花似的回来,就眼皮直跳,感觉大事不妙。
果然,老五这小子不仅中了秀才,还是前十名的甲榜。
看着老头子兴高采烈的张罗请客,一副恨不得请全京城吃流水席的样子,恨得侯夫人心里打翻了醋坛子。
当年大郎中了进土也只是亲戚间摆了几桌,低调的庆祝了一顿,怎么老五中个秀才就跟中了状元似的?
陈鹤宇心想,您怕是不知道那六万两。
他自已也挺高兴的,以后每个月朝廷会给他发一两银子,三斗米,好歹也算是有工资的人了。
不过凡事不宜张扬,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这次他和侯夫人站在了一起,努力劝说长兴侯,打消大开宴席请客的念头。
长兴侯冷静下来一想,低调就低调吧,老五的仕途刚开始,以后有的是机会。
不过,他或许可以单请一下阿甲、阿乙、阿丁...
...让他们一起分享自已的喜悦嘛。
“咳,你说的对,现在还不是张扬的时候,那就自已家小范围庆祝一下好了。”
长兴侯微笑着说:“还有,老三节后就要去西北上任,起码三四年回不来,咱们趁着中秋过个团圆节!”
这还像点话!
侯夫人心情平复下来,看老五也是个识相的,调整了呼吸,做出嫡母模样。
“老五这次争气,考了九年终于考过了秀才。咱们就给他庆祝庆祝,明儿晚上在后院开两席——”
“在后院开什么,不隆重,在前院大堂!明儿不是好日子,后天,后天宜请客。”长兴侯翻着黄历,继续发号施令。
一般是有正经大事,或者宴请重要客人,家里才会打开正院大堂。
侯夫人心里暗暗翻个白眼儿,你怎么不开祖宗祠堂呢,更隆重。
一番混乱之后,陈鹤宇回到前院书房,带着兴奋又疲惫的心情早早入睡了。
但是睡得并不好,一晚上都在做梦,梦见前世的父母、学校,又梦见今生的种种窘迫和不适应。
等他一觉醒来,天还没有亮,估摸着是寅时的样子,反正也睡不着,干脆就起床了。
夏日的天色亮的早,他稍微洗漱后走出门,外面已经依稀能看清事物。
天空挂着一轮圆月,稀稀落落的撒了几粒星子,耳边虫鸣声不断,鼻尖闻着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花朵香气。
陈鹤宇走到回廊边上坐下,想着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大理寺的工作,准备年底开业的一间面馆...
...
他虽然没有暴富,也没有搞出什么推动社会发展的建设创新,但终究是靠着自已的努力,让生活步入了正途。
想到面馆,不免就想到了厨子。
侯府大厨房的老孟,给他推荐了两个人,都是有食肆从业经历的熟手,为人也颇为实在,陈鹤宇决定这两天就找他们试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