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念生盯着他,那是鹰隼捕猎的眼神,把他身上一丝一毫扫描似的分割清楚。
陈文港像要被他看透,退了退,转身欲走,却被他的手一把拽住。
“我还没表态呢,跑什么?”霍念生竟真洒脱,“以后再也不出就是了。”
周遭的人不免像看怪物一样看陈文港,心态已变,要探究这是何方神圣。
陈文港低头看他,抿着唇,那么温和的人,却没有要松口给他台阶下的意思。
一站,一坐。霍念生仰脸问他:“你英文名叫什么?”
“Alex。”
“回头劳驾俞老板,给我的船改个漆吧。”霍念生吩咐俞山丁,“重新喷个名字,Alex号。”他对陈文港露出森然笑意,“反正以后没有出海的机会,放着浪费,不如送你。”
戚同舟瞠目结舌,但他不是唯一一个失态的人。
证据是他听到身后也有倒抽冷气的声音。
或者其他意味不明的喟叹。
而这条新鲜八卦迅速呈辐射状顺着人群网络向外传了出去。
按价值,一艘小型游艇所费不过两三百万,不比上回霍念生拍卖会抛掷七百万更大手笔。
但那块爱情表几乎没人知道他事后给谁,在场所有人却都见证,他的爱船几句话之间便易了主——甚至称后期的停泊和养护费用依然算在霍念生头上,由他承担。
周遭目光太多,陈文港也明白这点,迅速抽回了手:“那我先回去。”
郑宝秋正要追上,问个究竟,听见表哥叫自己:“宝秋。”
她一回头,霍念生抄着裤兜,指指柜台:“你赢的筹码不要了?”
郑宝秋靠近他,小声说:“搞不懂你们在干什么啊!你们这是在赌气吗?”
霍念生莞尔反问:“谁会和别人赌气还要送车送船?”
郑宝秋哑口无言,那边陈文港已上了观光电梯。
五层和七层的按钮排在一起。
昨天霍念生放了一张房卡在他的换洗衣服底下。
手指在两颗按钮之间徘徊,他顿了顿,按了后者。
戚同舟坐在塑料椅上,两眼怔怔,李红琼走过来,撸了一把他头顶的湿发:“你小子还不去洗洗?等等晒出盐来了。”
戚同舟才回神:“哦……好。”
一起身膝盖往茶几上一撞,又往绿萝上一扑。李红琼不忍直视地看他消失在拐角。
直到拧开淋浴,温水淋顶,戚同舟脑子才忽然灵醒——
妄自菲薄个什么劲,他又不是没有优势,金钱攻势才是最肤浅的!
姓霍的那个有钱没处烧的二世祖德行,有什么可骄傲?
然而郑玉成的垃圾话阴魂不散在他脑中又活过来。戚同舟不怕前头那个情敌,却对眼前这个本能地心生忌惮。从昨晚开始他就仿佛隐隐地感知到了什么,陈文港才是那只海中舟。
而他只是岸边一个赶海少年,不管怎么往上扑,也拉不住它的纤绳。
*
霍念生又不知去哪逛了一个多小时,才回自己房间。
一推门就感觉到有人闯入的微妙气息。
陈文港依然赖在他房间,坐在落地窗前低头看书。他闻声抬头,望向霍念生,霍念生径直走向小冰箱,给自己倒一杯酒,又从底层取出冰块,才问:“你在看什么?”
霍念生在远处默默看了一会儿,竟不忍打碎这个画面。
直到郑宝秋招招手:“表哥!你杵在那干什么?”
钢琴声停了。陈文港微微侧过头看他。
霍念生没看他,冲郑宝秋笑:“没想要打扰你们。”
李红琼说:“不打扰。正好他们马上要举行帆船比赛,你来跟我们一起看吧。”
郑宝秋直接上前,扒他钱夹:“同舟要参加呢,来来来,下注了,你也来实际支持一下。”
戚同舟看他的眼神立刻变成碍眼,但夹在中间也不好说什么,悄悄地瞪了霍念生一记。
比赛规则简单,几个喜欢玩帆船年轻人的下海PK,下注只是博个好彩头。
霍念生给他打个电话,听到陈文港的声音才放下心来,证明的确事发突然,郑宝秋也被一起叫了回去。其实他们两个才刚走了一个小时,郑宝秋开着车,还堵在回程路上。
听筒那端,陈文港的声音很平常也很平静。
对这件事的反应陈文港冷静得不像话。郑玉成背微微驼着,他自知理亏,只能哑然。
甚至这整个圈套,郑玉成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一觉起来,有没有什么瓜葛男人自己知道——根本什么都没发生!
何宛心带着得逞的表情跟他表白,让他随便去问问有没有哪个人信。
那就只能这样了。
但是在郑玉成所有的惶惶不安中,陈文港的反应才是真正令他致命的一环。
他甚至没问这是不是真的,只冷静地帮郑玉成思考怎么应对这场危机。
霍念生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第三十六章、
关于这个问题,霍念生好像已经问了很多遍了。
陈文港昨晚就回答了一件,偏偏是他给不了的。
陈文港默然,霍念生趁势从他手里把手抽出来。
花言巧语无数,这一句倒是真得不能再真。露水情缘,对霍念生是无所谓。但昨天他说不清是哪一刻决定退缩的,事到临头没下去手,总觉得有些事一旦做了,确实就没得回头了。
松开猎物的时候他心里是复杂的,说不清是怜惜还是挫败更多。
像有人看到一朵枝头盛放的花,想摘回家,剪到茎上又觉不忍,怕它枯萎。
霍念生还在继续:“你想要的是关心和爱护,只是正好找到了我头上。”
陈文港又一次抓回他的手:“好了,不要说了,我想得很清楚了。”
霍念生乜他,陈文港穿了件灰色条纹衬衫,袖子本来松松挽着。他一动,袖子便掉了下来,盖到手腕。但陈文港也没在意,他当着霍念生面,一颗颗把自己纽扣解开。
衬衣已经半褪,他扯起霍念生的手,放到胸口。
霍念生垂眼看他,眸色已沉,喉结上下滚了滚,摸到他一下紧跟一下的心跳。
陈文港看起来淡定,手指头还是有点抖的,但未必是怕,也是激动导致的痉挛。他深吸一口气,似乎胸腔也跟着震颤。他们离得那么近,霍念生的气息压迫着他却也安慰着他。
陈文港觉得疲惫,突然不再明白他计较不休的到底是什么。
担心有朝一日被厌弃,担心满腔心意被辜负,活了两辈子,依然没有一点长进。
他打起精神:“这个问题我也可以问你,你想要什么,要个床伴?可以的。”
霍念生的侧脸有一种刀锋般的冰冷,漫不经心中混合着一点阴鸷。
他的目光锐利地锁着陈文港。
陈文港搭着他的胸口索吻:“跟我要的也不算冲突。我想要的是你这个人。”
霍念生没想过自己这辈子的出尔反尔也都用在了一个人身上。
他把陈文港两手反剪在身后,终于不管不顾把人压在沙发上。
地毯上扔着撕开的包装纸。
霍念生独自从海上回来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日头正烈。
他一走进大厅,远远便看到陈文港弹钢琴。
旋律是《鳟鱼》,郑宝秋、戚同舟和李红琼都在旁边,连俞山丁都跟着围观凑热闹。
才相处一天,他们几个倒是混了个其乐融融。
陈文港水平还达不到演奏级,但也不是像他自谦的“只会一点”。
他胜在外型优越,气质典雅,坐在琴凳上像模像样。三角钢琴摆在一通到顶的玻璃窗下,阳光将他和钢琴镀得熠熠发光,闪烁着钻石半的瑰彩。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那个场景充满跃动的灵性和韵律,他一个人就是一首古典的十四行诗。
霍念生在远处默默看了一会儿,竟不忍打碎这个画面。
直到郑宝秋招招手:“表哥!你杵在那干什么?”
钢琴声停了。陈文港微微侧过头看他。
霍念生没看他,冲郑宝秋笑:“没想要打扰你们。”
李红琼说:“不打扰。正好他们马上要举行帆船比赛,你来跟我们一起看吧。”
郑宝秋直接上前,扒他钱夹:“同舟要参加呢,来来来,下注了,你也来实际支持一下。”
戚同舟看他的眼神立刻变成碍眼,但夹在中间也不好说什么,悄悄地瞪了霍念生一记。
比赛规则简单,几个喜欢玩帆船年轻人的下海PK,下注只是博个好彩头。
霍念生给他打个电话,听到陈文港的声音才放下心来,证明的确事发突然,郑宝秋也被一起叫了回去。其实他们两个才刚走了一个小时,郑宝秋开着车,还堵在回程路上。
听筒那端,陈文港的声音很平常也很平静。
对这件事的反应陈文港冷静得不像话。郑玉成背微微驼着,他自知理亏,只能哑然。
甚至这整个圈套,郑玉成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一觉起来,有没有什么瓜葛男人自己知道——根本什么都没发生!
何宛心带着得逞的表情跟他表白,让他随便去问问有没有哪个人信。
那就只能这样了。
但是在郑玉成所有的惶惶不安中,陈文港的反应才是真正令他致命的一环。
他甚至没问这是不是真的,只冷静地帮郑玉成思考怎么应对这场危机。
陈文港根本就他妈的不在乎。
郑玉成的视线中,突然照见他锁骨上一片刺目红痕。
意识到他骤然收紧的目光,陈文港低头,一愣,拢了拢领子。
“既然现在这张照片……”
“你脖子上。”郑玉成咬着牙问,“是霍念生弄的?”
既然被看到,陈文港索性也不在意:“是他。我们过了一晚。”
他语气云淡风轻。
然而郑玉成现在才是一脚踩入深渊:“你跟他——在游艇会?”
钢琴声停了。陈文港微微侧过头看他。
*
挂电话之后,陈文港正要锁屏,手机突然又一震,是一封邮件闯进来。
没有显示发件人,他迅速滑动,看清附件里的照片,立刻按熄屏幕。
耳中听到郑宝秋抱怨:“假期还没过完呢,路上哪来那么多车可堵?”
陈文港扭头安慰:“别急,安全第一,你妈妈没事的。要不要换我开?”
“算了,正在马路中间呢,也不方便。”
“你有没有通知牧清?”
“哦,没必要。你还不知道吧,听说他手机坏了,昨天自己就回去了。”
他们连郑家都没回,直接打道去私立医院。郑宝秋一路小跑进病房,郑太太住的套间比酒店客房也不遑多让。霍美洁人坐在床上,脸倒是笑眯眯的,被女儿抱个满怀:“妈!”
她早上洗澡突然晕眩,被扶出来躺下,又发现有些出血,于是送到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
郑太太又怀孕了。
因此虽然事发突然,但不算坏消息:添丁之喜。
郑宝秋问医生:“我妈身体没问题吗?”
医生说:“你妈妈每年体检报告都很健康。当然,肯定要承担一些风险,比年轻妈妈也要辛苦。但如果她真的想要这个孩子,小心一点,按时产检,目前看来是没问题的。”
看霍美洁的脸色就知道她没考虑过不要这个孩子。
她把女儿叫进去:“你是想要个弟弟还是要个妹妹?”
陈文港垂下眼,靠着墙,听里面一家人热闹聊天。
当然这个年纪再怀孕问题也有很多,这就是孩子父母自己的选择了。
郑秉义也陪在病房里,鱼尾纹里都堆着老来得子的喜色。管家林伯准备周到,在病房内外给医护人员派利是。陈文港和郑宝秋上前道贺时,郑秉义乐呵呵地给他们一人抓了一把。
郑茂勋和牧清也分别从酒吧和家中赶来探望。
郑家最后一个得知的消息的大概是出差在外的郑玉成。
郑玉成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接到管家林伯电话的时候,他的航班刚刚落地。听说家里的司机一个请假,一个去了医院送东西,郑玉成没让他为难,从机场自己打车回的家。
然而不知道他中途转去了哪。航班在中午落地,他足足拖到傍晚才到了郑宅。
在大门口,郑玉成迟疑了很久。
他深吸口气,脸色沉郁得像到了世界末日。
只是并没人注意他鬼一样的脸色,拖着行李,一进主屋,便见一派忙碌气象。
因为霍美洁是高龄产妇,需要安胎,厨房里在煮补身体的汤汤水水。阿梅她们几个帮佣忙着大扫除,到处检查对孕妇可能有害的边边角角,连宠物贵妇犬都被早早关起来。
林伯指挥得分身乏术,当郑玉成是车马劳顿,接过他的拉杆箱,招呼他赶紧回房休息。
实际上郑玉成已经无心留意霍美洁的身孕。
他精神恍惚,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心情回的金城。
勉强睡了一觉,再下楼时已近半夜,撞上陈文港在小客厅打电话,声音喁喁。
郑玉成见他眉眼温蔼:“是一个老师带一个学生,不强制家长陪同……先不要管学费了,你看我给你发的链接,小宝这个条件是可以申请援助的,那个表格你会填吧?不明白的地方截图发给我。过去的时候,你跟她们说是一位姓马的先生介绍的,马文,文化的文……”
陈文港对着落地窗,说完,下意识用手指在玻璃的水汽上描了一圈。
这个圈最后一笔撇了出去。窗外一片漆黑,反映出他挂着思虑的脸。
前世他错过了一些重要的事,等听说的时候为时已晚——关于卢晨龙他弟弟小宝,夭折的原因好像是因为出门乱跑,下手又没轻没重,用石子划了一个富二代的新车。对方在喝酒,盛怒之下用酒瓶砸了他头,造成蛛网膜下腔出血。当时状似无碍,到了晚上突然昏迷送医。
住在ICU里的时候,除了郑玉成施舍过一百万,据邻居说那个富二代家里也派人送了钱。
对方说得清楚:“你家孩子本来就是智障儿,你自己不看好,放出去到处闯祸,换谁谁不揍他?这次算我们运气不好,赔点钱,我们家认了。不服你去告,我们最多算个过失伤人。”
陈文港用手掌擦掉玻璃上的圆圈,眉头不自觉拧起来。
这件事他其实惦记了有一阵子了。那场意外具体发生在哪年哪月哪天,或者孩子是在什么地方闯的祸挨的打,他都是后来听人转述,知道得太模糊,如今更无从求证。
但懊恼也来不及了,何况避得了一次横祸,怕避不了第二次。
雇人一天到晚跟着、把人锁在家里,都不是现实的解决办法。
像小宝这样的特殊儿童心智发育缓慢,身体却不会停止一天天长大,他们精力会越来越旺盛,破坏能力也越来越大,又总会有能力跑出去,总会有家长看顾不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