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烟叼在嘴里:“放心吧,没有火。”
这段时间霍念生对医院的这种消毒水味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霍恺山垂垂老矣的皮囊,病房里各种精密的医疗设备,比这些设备更复杂的交换不停的眼神,无不构成一些关于临终的意向符号。病人得到精心的护理,但病房里依然有一股散不去的衰败和老迈的味道,和消毒水味混在一起,霍念生每次探视他时都会嗅到这个味道。
导航通知前方有路障,他掉了个头,转去卢晨龙家。
结果来得正是时候,卢家十分需要江湖救急。
卢晨龙他们家院子地势低洼,积水倒灌,水线再往上漫,眼看就要淹到屋里来。陈文港赶到的时候,卢晨龙正穿着雨衣,拿脸盆一下一下往门外泼,门口垒着一排防洪沙袋。
四周邻里不只他一家遭了这个殃,都在泼水。多少年没经历过这么高的水位线了。
陈文港分到了一只铁桶。
总算两人勉强拯救了局面,把院里的水舀出去大半。回到屋里,穿着雨衣,外面是湿的,脱了雨衣,里面比外面还湿,完全已经泡透了,地上湿淋淋两摊水渍。
卧室掩着门,小宝还在里头床上睡得没心没肺。
卢晨龙顾不得换衣服,先去找毛巾,突然昂起脑袋,想到个问题——
“哎呦,你家院子没事吧!”
陈文港他家那边还在装修,工程已经到了尾声,屋里泡了水,不知道多少地方还要重来。
想想也让人头疼,又是麻烦事一桩。
陈文港想了想:“我记得我们家那个院子是抬高过的,小时候就很少淹水,应该不至于。”
以防万一,他打了伞又去家里查看。湿衣服都不用脱了,换了还湿,这个天气里,雨伞雨衣都是个心理安慰。
好在屋里干干净净。陈文港应该感谢他父母当年的先见之明,院子里多砌了一层砖。
卢晨龙打开门把他放进家里来,头顶有了庇护,两人才松了口气。
拉开衣柜抽屉,卢晨龙找了自己的一件旧T恤,先扔给他换,又翻了半天,在大裤衩和睡裤之间犹豫着。陈文港已经换了上衣,这次换他想起一个问题:“周奶奶家呢?”
周奶奶铺子虽然开在隔壁,住的地方不在江潮街,但也不远,一街开外。
卢晨龙把大裤衩扔在床上,给她打了个电话,问有没有情况。
嘟嘟急促几声。
电话里女声说:“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播。”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在彼此脸上看到一些凝重。
卢晨龙往好的方面想:“可能耳背,没听见?或者不在家。”
陈文港问:“这么大的雨,她不在家能在哪?”
卢晨龙说:“接着打,再打两遍,实在不行去她家看看。反正没多远。”
过一刻钟,还没人接。
陈文港眼皮子还在跳。他想到什么,拾起湿淋淋的雨衣,重新套到身上,卢晨龙看看外头,忽然拉住他:“你别去了,我一个人去看就行了。你跟小宝一起待在家吧。”
陈文港说:“那还是你留吧。”
睡了一会儿,听他咳了几声,霍念生坐在床边,凑上去看,陈文港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他,霍念生俯下身,撩开他的头发,用嘴唇碰了碰额头,感觉还是烫的。
“睡吧,我在呢。”
陈文港安心地笑了一下,往旁边侧了侧头又闭上眼。
小别胜新婚,霍念生走了将近一个月,心里惦记得很,早先那些想法都变了卦,他甚至想不起来为什么非要折磨自己当柳下惠了。满心只想回来把他绑起来,门一关,哭也没用——
事实总是不尽人意,脑子倒是冷静了。心里像蛰了一圈苍耳,甩不脱的酸和痒一点点泛上来。
他想这人是不是纸糊的,谁到照顾到了就是不会照顾他自己。
除了身体不好,陈文港简直是个完美情人,温柔纯良,与世无争,而且无条件地信任他。长相还是人品都没办法挑剔,霍念生到底动了一颗凡心,是他自己也不能不认的。
甚至有点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了。
他在这里支着脑袋看陈文港的睡脸,突然三叔打来电话。
“那个关士彰,是你爷爷多年老友了,你去的时候他怎么说?”
霍念生去走廊上接:“这次我只见到了他儿子。关士彰去年过年就去世了。”
霍三叔沉默了一下:“哦,这我还不知道呢。年纪大了,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的事。不过他也九十多了吧,也算福寿双全了——那他手里的股份呢?全都给儿子继承了?”
霍念生淡淡笑笑:“不过他的宝贝儿子不怎么守得住财,愿意把股份都套现,不超过5%,不用挂牌。您要是想买,可以另外找人去接触一下。不然我想二叔可能也会心动的。”
他听见他三叔叹了口气:“看你爷爷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吧。”
挂了电话霍念生在外面站了片刻,掏出烟盒,倒出支烟。
护士推着小车从他身边经过:“先生,医院不能——”
他把烟叼在嘴里:“放心吧,没有火。”
这段时间霍念生对医院的这种消毒水味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霍恺山垂垂老矣的皮囊,病房里各种精密的医疗设备,比这些设备更复杂的交换不停的眼神,无不构成一些关于临终的意向符号。病人得到精心的护理,但病房里依然有一股散不去的衰败和老迈的味道,和消毒水味混在一起,霍念生每次探视他时都会嗅到这个味道。
他想这人是不是纸糊的,谁到照顾到了就是不会照顾他自己。
除了身体不好,陈文港简直是个完美情人,温柔纯良,与世无争,而且无条件地信任他。长相还是人品都没办法挑剔,霍念生到底动了一颗凡心,是他自己也不能不认的。
甚至有点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了。
他在这里支着脑袋看陈文港的睡脸,突然三叔打来电话。
“那个关士彰,是你爷爷多年老友了,你去的时候他怎么说?”
霍念生去走廊上接:“这次我只见到了他儿子。关士彰去年过年就去世了。”
霍三叔沉默了一下:“哦,这我还不知道呢。年纪大了,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的事。不过他也九十多了吧,也算福寿双全了——那他手里的股份呢?全都给儿子继承了?”
霍念生淡淡笑笑:“不过他的宝贝儿子不怎么守得住财,愿意把股份都套现,不超过5%,不用挂牌。您要是想买,可以另外找人去接触一下。不然我想二叔可能也会心动的。”
他听见他三叔叹了口气:“看你爷爷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吧。”他睁开眼,对上陈文港担忧的眼神:“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霍念生过了半晌才找回对四肢的掌控。他抬起手,摸上眼前这张脸。
手下的肌肤是温热的。光洁,细腻,平滑。没经历过任何可怕的遭遇。霍念生舒了口气,坐起来,到这时才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险些打个寒噤。
陈文港看着他,只觉霍念生的表情高深莫测,用一种略带陌生的目光打量自己。
这让他生出一点不安,也伸出手,去探对方的额头:“你不舒服?传染给你了?”
“你刚刚喊我什么?”霍念生声音带着梦醒的沙哑,“再喊一遍。”
老李在同一天之内又去护士台办了出院手续。车往回开,却不是回郑宅的路。
陈文港察觉路线不对:“我们这是去哪?”
霍念生说:“绑架。”
第五十六章、
雨终于停了。
目的地越近,街景越熟,陈文港其实意识到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哪了。
按下33层按钮,电梯厢门叮地开了,一梯一户的格局,出来直接通到玄关。
霍念生用指纹开了门,迎面扑来一片无敌江景。落地窗几乎环绕了大半客厅,视野极其宽阔震撼。陈文港站在玄关没动,他的鞋底都是泥浆,屋里的驼色地毯整洁如新。
霍念生给他拿了双拖鞋,这时手机来了电话。
是陈香铃打给陈文港,有点慌:“哥,我爸妈最近找没找过你?”
“你别急。”陈文港温声说,“没有,怎么了?”
“他们问我实习工资有没有发,好像想让我上交工资给家里……我不知道该怎么瞒了。”
“我上次劝你爸给你留一点钱,他还说同意。怎么突然又想起来跟你要工资?”
“这个也是我打给你的原因……家里可能遇到麻烦事了。这是我猜的。前两天我往家打电话,问有没有淹水,听光宗耀祖说,好像有人要我爸还钱。但是具体他们也说不清楚。”
“这是大人的事,你不用管。你只要好好学习,别告诉他们你住哪,学校在哪。”
“好……你鼻音怎么有点重,你是不是最近感冒了?”
“有一点,不碍事。总之剩下有什么事我跟他们解释。”
霍念生听他安抚半天,耐心维持到他收线的那一刻,直接把人抱到浴室。
陈文港被按在门板上:“怎么了,你不会又生气了吧。”
霍念生似笑非笑地压下来:“你说呢?”
陈文港被他困在狭小的一方空间,男人的气息萦绕在他的呼吸里。这会儿终于没有第三人在场了,霍念生动作很慢,缓慢暧昧地把他的衣摆一点点往上卷,一直推到胸口往上。
陈文港侧过头,脸上有了点血色,不好意思往镜子里看。
霍念生用食指点着他心脏的位置:“宝贝儿,我走那么久,不指望回来看到你穿着兔女郎在家等我——至少肯定没想过看你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在医院打针。当然,你见义勇为,我很欣赏。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你要关心的人那么多,这里面还有没有一个位置分给我?”
说完他却见陈文港蹙着眉,有点发怔地看着他。
把霍念生看得也怔了:“怎么了?”
陈文港环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膀,一言不发。
有一个瞬间霍念生疑心他会不会又要哭出来。他把人拉起来,倒是没看出什么表情,但搞得霍念生也不敢调戏了,只好把人抱在怀里拍拍:“行了行了……逗你的怎么还当真了?”
陈文港把他脖子勾下来,在他耳边幽幽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没有你?”
“有吗?”霍念生笑了一下问,“你确定吗?”
“有。”陈文港说,“没有人比我更确定。”还要怎么确定,把心剖开给他看一看?
霍念生眼眸深沉下来,迫不及待地吻他。一只手扣着另一只手,按在瓷砖上。紧跟着脊背也贴到冰冷的瓷砖,一股凉意迅速蹿上来,陈文港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霍念生回过神来,终于不玩了,把衣服从他头上脱下来。
顿了顿,还是随手扔到脏衣篓里。
他打开浴霸,拧了条温毛巾:“先别洗澡了,洗了又容易复烧。擦一擦把头发吹干。”
陈文港裹着睡袍再走出浴室的时候,霍念生在客厅沙发坐着喝酒。
窗外天色已经黑下来,雨后的天空无比辽阔。室内没有开灯。长沙发端端正正面对着落地窗,深色地毯将反光吸收殆尽,地毯边缘还立着一个天文望远镜,镜头对着外头天空。
霍念生端着一个玻璃杯,里面还剩浅浅一层液体。
陈文港走过去,叫了他一声:“怎么现在喝酒?”
霍念生回头,向他伸手:“你来。”
陈文港一只手被牵住,坐进他怀里。霍念生搂着他,一仰头把酒喝光,杯子推到小几上。
陈文港顺着他的目光向外,只见落地窗像电影环绕巨幕,这座城远处点点滴滴灯光纷然连城一片星海。深幽,微茫,朦胧。那片海在向天空倒流,充满玄妙奥秘的意味,看久了要令人头晕目眩。而他们像乘了一条孤独的船,在冷寂的海水里随波逐流,只有彼此。
卢晨龙打开门把他放进家里来,头顶有了庇护,两人才松了口气。
拉开衣柜抽屉,卢晨龙找了自己的一件旧T恤,先扔给他换,又翻了半天,在大裤衩和睡裤之间犹豫着。陈文港已经换了上衣,这次换他想起一个问题:“周奶奶家呢?”
周奶奶铺子虽然开在隔壁,住的地方不在江潮街,但也不远,一街开外。
卢晨龙把大裤衩扔在床上,给她打了个电话,问有没有情况。
嘟嘟急促几声。
电话里女声说:“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播。”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在彼此脸上看到一些凝重。
卢晨龙往好的方面想:“可能耳背,没听见?或者不在家。”
陈文港问:“这么大的雨,她不在家能在哪?”
卢晨龙说:“接着打,再打两遍,实在不行去她家看看。反正没多远。”
过一刻钟,还没人接。
陈文港眼皮子还在跳。他想到什么,拾起湿淋淋的雨衣,重新套到身上,卢晨龙看看外头,忽然拉住他:“你别去了,我一个人去看就行了。你跟小宝一起待在家吧。”
陈文港说:“那还是你留吧。”
睡了一会儿,听他咳了几声,霍念生坐在床边,凑上去看,陈文港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他,霍念生俯下身,撩开他的头发,用嘴唇碰了碰额头,感觉还是烫的。
“睡吧,我在呢。”
陈文港安心地笑了一下,往旁边侧了侧头又闭上眼。
小别胜新婚,霍念生走了将近一个月,心里惦记得很,早先那些想法都变了卦,他甚至想不起来为什么非要折磨自己当柳下惠了。满心只想回来把他绑起来,门一关,哭也没用——
事实总是不尽人意,脑子倒是冷静了。心里像蛰了一圈苍耳,甩不脱的酸和痒一点点泛上来。
他想这人是不是纸糊的,谁到照顾到了就是不会照顾他自己。
除了身体不好,陈文港简直是个完美情人,温柔纯良,与世无争,而且无条件地信任他。长相还是人品都没办法挑剔,霍念生到底动了一颗凡心,是他自己也不能不认的。
甚至有点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了。
他在这里支着脑袋看陈文港的睡脸,突然三叔打来电话。
“那个关士彰,是你爷爷多年老友了,你去的时候他怎么说?”
霍念生去走廊上接:“这次我只见到了他儿子。关士彰去年过年就去世了。”
霍三叔沉默了一下:“哦,这我还不知道呢。年纪大了,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的事。不过他也九十多了吧,也算福寿双全了——那他手里的股份呢?全都给儿子继承了?”
霍念生淡淡笑笑:“不过他的宝贝儿子不怎么守得住财,愿意把股份都套现,不超过5%,不用挂牌。您要是想买,可以另外找人去接触一下。不然我想二叔可能也会心动的。”
他听见他三叔叹了口气:“看你爷爷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吧。”他睁开眼,对上陈文港担忧的眼神:“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霍念生过了半晌才找回对四肢的掌控。他抬起手,摸上眼前这张脸。
手下的肌肤是温热的。光洁,细腻,平滑。没经历过任何可怕的遭遇。霍念生舒了口气,坐起来,到这时才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险些打个寒噤。
陈文港看着他,只觉霍念生的表情高深莫测,用一种略带陌生的目光打量自己。
这让他生出一点不安,也伸出手,去探对方的额头:“你不舒服?传染给你了?”
“你刚刚喊我什么?”霍念生声音带着梦醒的沙哑,“再喊一遍。”
陈文港跟她说谢谢,她红着脸出去了。
陈增咳嗽两声:“总之……哪有让你出钱养她的道理,说到底,是我这个当爹的不争气。”
陈文港给他倒酒:“哪里,怎么会。”
又是几杯下肚。陈增搓着脸,露出了中年人的疲惫和迷茫来:“但家里现在就这么个情况……别说供她读什么复习班,现在光宗和耀祖下学期的学费都不一定有着落了。文港,人家要是真的起诉,我就是被执行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出门连飞机火车都坐不了!”
“您这个股东,算是投了多少钱进去?”
“八……九十万。”
八十万还是九十万,没说很细,不过也差不多,陈文港知道这大概是他半辈子攒下的全部身家。他不觉得意外,人都是贪心的:“我推荐几个好一点的律师给您。”
“律师?什么律师?”
“要应诉的嘛。我们先看看能走到哪一步吧。”
陈增有点把他当救命稻草的意思:“文港,你认识的人多,就没有什么好办法吗?”
陈文港只说:“办法当然要想,不过您也要做好结果不那么乐观的准备。”
陈增有点懊恼他的冷心冷肺——怎么可能没有办法,难道求到郑秉义头上也没办法?
吃过饭,陈文港说还要回去上班。
陈增亦步亦趋,跟他直到郑氏总部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