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港不得不抬高一点声音跟他告别:“大伯,回去吧。”
陈增站在门口,背微微有点驼,肤色黑红:“那我去了。文港,这件事你记在心里,帮大伯问问。我们现在老了,不如你们年轻人懂得多,以后要靠你们的。”
正这时,旋转门里走出一个年轻模样的后生,西装革履,英俊挺拔。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都市女郎,打扮得精致妩媚,四人相遇,都是一顿。
陈文港点点头,让开路:“何小姐。”
陈增感到了空气中的尴尬和冷凝。
那个精致女郎看他的眼神充满说不出的耻笑,连带轻蔑地望了陈文港一眼。
她不无好奇:“你跟郑玉成鬼鬼祟祟都在屋里说了什么?”
手机屏幕在他眼底映出两个白荧荧的光斑,浏览了一会儿,全是无稽之谈。
霍念生自嘲一笑,把手机放回去,关上台灯,翻了个身,搂紧怀里的人。
第五十七章、
早上洗漱过去客厅的时候,霍念生说:“你好像都不怎么喊我名字。”
陈文港一愣:“嗯,怎么了?”
“还‘嗯’。”霍念生抱怨,“霍少爷霍少爷的,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什么意思,我看你是故意寒碜我,跟我保持距离。以前不跟你计较,此一时彼一时了。”
“我也不是没喊过你……”陈文港被他从背后抱着,按着衣服里轻浮作乱的手,“别……”
……
“以后记着这个教训。”霍念生在他后颈印下一点温度,“我听得不高兴就要罚的。”
在家里没有客房送餐服务可叫,霍念生打开冰箱:“你想吃什么?”
陈文港跟在旁边往里看,猜是家政人员填满的:“你会做饭吗?”
霍念生拿出一盒鸡蛋:“你呢?”
陈文港摇摇头。所谓会和不会中间还有一大片缓冲地带,他就算会厨艺也只是能入口,其中做得最拿手的是给哈雷准备的狗饭,给人吃的还要另算。
“那个关士彰,是你爷爷多年老友了,你去的时候他怎么说?”
霍念生去走廊上接:“这次我只见到了他儿子。关士彰去年过年就去世了。”
霍三叔沉默了一下:“哦,这我还不知道呢。年纪大了,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的事。不过他也九十多了吧,也算福寿双全了——那他手里的股份呢?全都给儿子继承了?”
霍念生淡淡笑笑:“不过他的宝贝儿子不怎么守得住财,愿意把股份都套现,不超过5%,不用挂牌。您要是想买,可以另外找人去接触一下。不然我想二叔可能也会心动的。”
他听见他三叔叹了口气:“看你爷爷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吧。”他睁开眼,对上陈文港担忧的眼神:“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霍念生过了半晌才找回对四肢的掌控。他抬起手,摸上眼前这张脸。
手下的肌肤是温热的。光洁,细腻,平滑。没经历过任何可怕的遭遇。霍念生舒了口气,坐起来,到这时才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险些打个寒噤。
陈文港看着他,只觉霍念生的表情高深莫测,用一种略带陌生的目光打量自己。
这让他生出一点不安,也伸出手,去探对方的额头:“你不舒服?传染给你了?”
“你刚刚喊我什么?”霍念生声音带着梦醒的沙哑,“再喊一遍。”
“什么再喊一遍?”陈文港不明所以,“念生?霍念生?”
霍念生翻了个身,不容分说把他压在身下:“我想要你。”
“现在?”
陈文港来不及反抗,就被他强行扯开了睡袍。
他措手不及,不反抗被视为了默许。索性陈文港放弃挣扎,接受了一丝不挂的命运。然而霍念生只是用眼睛严格审视他身上的每一寸。有一会儿陈文港觉得他自己成了只泰迪熊,被翻来覆去地检查。他甚至不知道霍念生到底在找什么,是哪里掉了纽扣还是身上开了线。
终于霍念生摆脱了噩梦,让他趴在自己身上,胳膊勒着他的腰,两臂紧紧收着。
陈文港被他桎梏在胸前,始终云里雾里:“不做?你到底怎么了?”
霍念生答非所问地跟他聊天:“说起来,以前上学的时候,有没有人欺负过你?”
陈文港想了想:“有吧。多少还是有的。”
“他们都对你干过什么?”
“起外号啊,藏作业啊,偷我的东西啊,栽赃啊……”
“还记得都有哪些人吗?”
“你要干嘛?当时都已经解决了……”陈文港狐疑地看着他,不想生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又不是傻子任人欺负。没什么需要惦记到现在的。”
*
和大伯说好见面的时间是在下周五。那天陈文港要上班,中午可以出来见他。
正好这天氛围不错,一大早,陈文港跟郑茂勋闲聊,把辞职的打算透漏了一点给他。
郑茂勋依然不是很容易接受:“我还是不理解,是现在的职位满足不了你了吗?”
他有点暴躁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大腿哐当碰到办公桌角,龇牙咧嘴的。
再一回头,陈文港沉静地看着他。
郑茂勋“嘶”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算了,我说的屁话,你别理我。”
陈文港温和地冲他笑:“没事,还是有长进的,下次说话再委婉点就好了。”
郑茂勋又想抓狂,两手抱着头一阵挠:“我就是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那么犟?”
“我也不是立刻就要走,实际上我还没完全想好这件事。”陈文港说。
办公室里静默片刻。郑茂勋大腿上磕的地方还在作痛:“那你急什么?”
“我不是急,是上次你不怎么高兴被瞒着,所以这次提前告诉你。我把你当成一个能商量的对象。”陈文港又说,“我希望得到你的理解。这样说你能接受吗?”
“你没跟郑玉成商量?”
“为什么跟他商量?就你,最多再跟宝秋透漏一下。”
“……这样。”郑茂勋竟突然有些受宠若惊了,“那你将来打算干什么?真当社工?”
“先读完书再说。到时候的工作可能就不配跟你郑二公子这么面对面说话了。”
“陈文港,你他妈把我当什么样的人了?!”郑茂勋又突然想掐死他。
“跟你开玩笑的,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就是辞职,跟你的关系又不会变。”
“哎我说,你最近是不是有点……你跟谁学的这么说话?”
陈文港莞尔,忍着笑,又给他顺了一番毛便出去了。
中午大伯陈增到了,给陈文港发消息。叔侄俩在小饭店要了个包间。
陈增面色愁苦。他最近的确麻烦缠身。
之前他的老板跟人合伙开新公司,唆使他当了个挂名法人,又怂恿他将积蓄投进公司,做了挂名的股东。然而那其实是个皮包公司,这才过了几个月,合伙人卷款跑路。
陈增发财的美梦才刚开了个头,就被告知公司的债务不能清偿。他作为法人,无疑首当其冲要被起诉,同时可能要承担出资额之内的赔偿责任。要不然不会变卦跟女儿要工资。
但陈文港索性跟他摊了牌——
“就是这样,她现在办了休学,至少今年,学校那边肯定不会有工作分配给她。”
陈增先是错愕,然后肉眼可见,额上青筋暴凸:“这个不肖女,她哪来的胆子?”
他一拍桌子,酒杯便跳一下,发了阵脾气,陈文港始终冷静旁观。
等这火发够了,他才看陈增:“您也不必这么生气,也不用骂她,这事从一开始就是我怂恿的。方式不对我道歉,但这个大学她是一定要上的。”
陈增责备侄子的语气轻了一些:“文港,你也太叛逆了,你怎么能这么干?”
陈文港垂下眼睛:“也不妨实话告诉您,爸爸在世的时候喜欢铃铃,让她好好读书,前阵子我还梦到他……如果做不到,这就是我一辈子的心病。您和大伯母要负责光宗和耀祖的学业,负担也重,她的事既然我揽了就会揽到底,以后学费、生活费,我会给她出的。”
他似乎很伤感地说这些话,面上挂着一丝惆怅的微笑。
服务员进来添茶时瞟了他好几眼。
陈文港跟她说谢谢,她红着脸出去了。
陈增咳嗽两声:“总之……哪有让你出钱养她的道理,说到底,是我这个当爹的不争气。”
陈文港给他倒酒:“哪里,怎么会。”
又是几杯下肚。陈增搓着脸,露出了中年人的疲惫和迷茫来:“但家里现在就这么个情况……别说供她读什么复习班,现在光宗和耀祖下学期的学费都不一定有着落了。文港,人家要是真的起诉,我就是被执行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出门连飞机火车都坐不了!”
“您这个股东,算是投了多少钱进去?”
“八……九十万。”
八十万还是九十万,没说很细,不过也差不多,陈文港知道这大概是他半辈子攒下的全部身家。他不觉得意外,人都是贪心的:“我,不少都喝了点酒,乌央乌央地在客房留宿。第二天有个女生哭着出来说半夜遭到猥亵。
监控只录下一个背影进了她住的客房,霍念生与霍英飞身形都与背影相似。
体型符合的也只有他们两个。
霍二叔在霍恺山面前指天发誓:“英飞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霍三叔说:“那女孩子喝了酒也认不出是谁,或者是外人做的,还需要找多点证据。”
这时候霍京生突然开口:“我昨天看到我大哥……半夜离开房间,悄悄进了她的门。”
霍振飞还能想起那个时候的场景。霍京生说完就紧紧闭上了嘴,低着脑袋。霍念生一声也没辩解,始终抱胸靠在墙边,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说完了?没我的事了吧。”
他转身便走,霍恺山摔了茶杯:“再不管这个孽障就无法无天了!”
到底没有发生实质性侵害,就没报警验DNA,女方也不愿闹大,以免损伤名誉。为了掩盖这桩可能发酵的丑闻,霍家给出了十足的私了诚意,并且将霍念生遣去国外避风头。
霍振飞在书房外听到二叔跟霍恺山提的这个建议。
他一回头,不知何时霍英飞也来到身后,依然挂着温文尔雅的微笑。
“只是可惜了那个女生,受了委屈也只能忍气吞声。”霍英飞拍拍霍振飞的肩膀,“他捅出的篓子,反而我们要帮他藏着掖着。没办法,谁让这是自己家的人……你说是吗?”
但霍念生出国后似乎索性自暴自弃。他不怎么和家人联络,霍振飞再得到他的消息,也只剩下通过各种风言风语。传闻说他放任自流,成日花天酒地,只管过着朝歌夜弦的生活。
渐渐再提到霍念生,都是说霍家又出了一个浪荡子。
前一个是他的父亲。
忆及往事,霍振飞平添几分唏嘘,将杯子搁下,眯眼打量堂弟。
如今已是十年过去,中间又发生过不计其数的事,有过种种样样变故。比如当年那场拙劣的构陷和指认,回头看看,很多地方自然早就站不住脚。又如霍英飞大学时性骚扰多个学妹被联合揭发,清誉不保,时常还被小报翻出来嘲笑,这些年也不再热衷装什么君子了。
霍振飞喟叹:“我知道你因为霍英飞,最讨厌那种道貌岸然的道德标兵……”
霍念生却道:“也不尽然。”
霍振飞扬眉:“上次是谁嘲笑别人,越是表面看着清高,越一肚子男盗女娼?”
霍念生无谓笑道:“霍英飞是霍英飞,其他人是其他人,我又不会搞连坐,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现在或许我的审美变了,偏偏就喜欢清高的、文雅的、不慕名利的呢?”
霍振飞眼神变得探究:“我看你是有情况。”
霍念生不否认。
第五十九章、
墙边那台人高的古董座钟一连敲了九下。
霍振飞回头看看:“都已经这个点了。”
他重新把头扭回来面向霍念生:“那件事以后谁都不会再提。霍英飞我谅他自己也没脸再出去讲,那个女孩子我前阵子让秘书和她联系过。她现在长大了,也成熟了很多,也已经知道不是你了。她和她的家人都不会跟媒体乱说话。”
霍念生说:“你这倒是在提醒我不要乱说吧。”
霍振飞道:“我们家的确不需要再把旧事拉出来炒作一遍了。”
霍念生笑得有点玩味的意思:“那就希望皆大欢喜吧。”
“我们当年已经给过赔偿。”霍振飞打断他,“够了,这个话题打住吧。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释怀,但毕竟十年前的事情了,总不能再把当事人都叫来,给你找个公道。”
他看着霍念生:“但该知道真相的人都是知道的,就算爷爷也一样,他只是不想再闹得家族不宁——要不然你爸爸那份股权现在不会全都到了你手里。霍京生他可什么也没拿到。”
霍念生做了个恍然的表情:“原来如此,要不是听你说起,我还没想过这是爷爷的表示。”
霍振飞顿了顿:“话不能这么说。你拿到的是你该得的。”
霍念生看他许久,久到霍振飞不自在地动了一下,他却突然笑了:“别当真,我心里有数,其实我是感谢三叔提携我的。如今三叔是董事长,照我看二叔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到以后,这位子不就等于是你的?说起来我还得趁早巴结你才是。”
“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
霍振飞把杯子凑到嘴边,却什么也没喝到,低头看看已经空了。
他将杯子放到一边,突然又道:“对了,你也别太不把二叔放在眼里。他不是那么老实的人,我觉得他很多投资跟一些灰色产业沾边。虽然小打小闹,也不要让他连累我们。”
霍念生两脚一蹬,椅子向后推去:“我会注意的。行了,早点休息吧。”
他上楼前,霍振飞又叫住他。
霍念生问:“还有什么事?”
霍振飞迟疑片刻:“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你在国外那几年,到底过得怎么样?”
霍念生说:“你是想问,我那时候是不是心存不忿,但是又没有能力明着跟爷爷对着干,所以故意天天闹丑闻上报纸,好让家里跟着一起蒙羞?”
霍振飞说:“我问的包括这部分,不全是。不过,是这样吗?”
两人遥遥相对,一个在楼梯上,一个在楼梯下,目光碰到一起。
霍振飞觉得他眼神里有些东西仍和当年一样。
一样满不在乎。
霍念生脑海中倏忽浮现一个清瘦的身影。
他唇边绽开笑意:“有机会吧。带你去认识新朋友。”
霍振飞把儿子打发上楼,跟霍念生面对面在吧台坐下。
“喝一杯?”
“不了,晚上喝了不少。”
于是霍振飞只给自己倒了一杯:“真要谢谢你,最近总算不再绯闻连天的了。”
霍念生挑了挑眉:“打趣我呢。”
霍振飞道:“是真的。光爷爷病危这个消息,对股民信心的打击已经够大了,四叔那房还曝出离婚丑闻。实话说,我本来最担心你不安分,哪知事到临头,你这边反而是最消停的。”
霍念生轻笑:“不怕我当年的旧事被翻出来?”
霍振飞看他:“其实我们都知道,当年……”
当年霍念生那个风流成性的亲生父亲,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总之的确是早早地去地府做了风流鬼。霍念生和霍京生等于无父也无母,扔在在大家族中,跟着保姆过活。
他们这一辈里,霍振飞是最年长的。往下是霍二叔的儿子,霍英飞,与霍念生年纪相仿。
霍振飞至今记得,爷爷霍恺山不知为何,总对霍念生诸多不满。
和霍念生形成对照的就是霍英飞,翩翩少年,温润如玉,霍恺山曾夸这个孙子“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但问题也就在这里。他越看霍英飞知节懂礼,越衬得霍念生顽劣不堪。
时间长了,霍振飞似也看出端倪:二叔时常在爷爷面前搬弄口舌,毁谤霍念生。
只不过奇怪的是他不怎么针对霍京生,或者因为霍京生年纪小,始终相安无事。
那桩旧事发生在霍英飞成年生日宴的时候,叫了同学和朋友上门庆贺。少男少女一大群,不少都喝了点酒,乌央乌央地在客房留宿。第二天有个女生哭着出来说半夜遭到猥亵。
监控只录下一个背影进了她住的客房,霍念生与霍英飞身形都与背影相似。
体型符合的也只有他们两个。
霍二叔在霍恺山面前指天发誓:“英飞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