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抬头,鹰的爪子可不是开玩笑的,没等我反应,屁股底下的大胖竟然率先反应过来了,它一个回马枪向反方向杀了过去,要不是我及时抱住它的脖子,此时应该已经被甩出去五六米远了。
稳住身体后我赶紧回头看去,只见那鹰半路失了目标以后转而向张海俯冲过去。
“海哥!小心老鹰!”
我焦急地冲他喊道,可张海这个傻子,抬头看了一眼以后竟然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趴在马背上护住了小白的眼睛。
“傻逼!你……”
我一口气堵在嗓子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年轻姑娘显然也没想到张海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眼看着金雕的利爪就要抓上张海,她再次发出一声嘹亮的呼声,那金雕在空中一个翻转,庞大的羽翼带出的罡风吓得张海下意识缩了下脖子,但他仍然选择护着小白。
姑娘一勒缰绳,马儿前腿抬起发出一声嘶鸣。她伸出右臂,那金雕稳稳地落在她的护臂上收拢了翅膀。
她目光如炬,身骑枣红大马,手持金羽猎鹰,一身小麦色皮肤透着原始野性,这位山林的姑娘在喀纳斯纯净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充满生命力的一幕,我和张海呆愣在原地,直到那姑娘驾马走到张海面前。
“你不错。”
接着她又扭头看向我一眼,眼神充满了探究,几经变化最终沦为轻蔑:“胆小鬼。”
我一头问号:“不是你……我,它……”
最终我发现自已无话可说,那姑娘开始为她的金雕戴上眼罩,而金雕一直乖巧地站在她的手臂上。
“你们是什么人?盗猎的?还是抢人的?”
小女孩躲在她的身后,生怕我们去抓她。
“都不是,她是跟着旅行社出来的,我是负责人的朋友,她一个小孩子,我们也不想她出事,只是出于责任和道义,没有害她的必要。”
她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先离开这里,再慢慢说。”
我俩一路上跟在她的身后,闲聊几句后知道她叫赛力,是一个来自南疆克州的柯尔克孜族女孩,是一名年轻的鹰猎人,少有的女性驯鹰人。
今天她带着她的鹰外出捕猎,可谁都没想到一向没有人烟的地段竟然突然跑出一个小孩,要知道他们带着猎鹰捕猎的规矩就是远离牲畜和孩童,不然猎鹰很有可能不分三七二十一的给人家抓走。
好在赛力眼力过人,这才避免了一场意外的发生。
我见过的驯鹰人不多,他们大多是中老年男性,对鹰就像对孩子一般慈爱,而赛力不一样,她更像鹰的同类。
这一路上,赛力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举着金雕,这金雕怎么说也得有六公斤,她就这么一直举着,褐色的麻衣甚至能够显现出紧实的肌肉轮廓。
我想她一拳能把陈志抡得陈小花都不认识。
她这个人敏锐且直接,注意到张海的左手后直接问道:“你的手指呢?”
张海思索了一下说道:“被野兽咬断了。”
赛力点了点头,并没有当回事,语气稀松平常:“有的鹰猎人会少一只眼睛。”
张海笑了笑:“是,我这个是小事儿。”
第32章
小米
赛力住在山林的更深处,就算是徒步的游客也很少经过这里。
她的木屋隔成了三间,其中一间是专门用来放鹰的,她打开门,地上插着一个木架,她半蹲下身将金雕的爪子挪放到木架上,然后摘下它的眼罩。
金雕两只腿上各有一个皮质脚绊,上面系着栓绳,她细心地把栓绳理好,避免它们伤到金雕的爪子。
小女孩似乎更信任赛力,跟到屋子里站在不远处聚精会神地看着她和金雕的互动。
她的反应让赛力觉得很有趣,对她说道:“想摸摸它吗?”
小女孩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她使劲儿点了点头,赛力冲她招了招手。
“只能摸它的背后,不要让它看到你,它不认识你。”
女孩很紧张,试探了几次才敢把手轻轻地放在金雕的翅膀上,刚一放上去那金雕就要回头,赛力迅速挡住它的视线,女孩顿时吓得不敢动弹,缓了几秒才开始轻轻抚摸金雕的羽毛。
这只金雕的翼展可能是女孩身高的两倍,猛禽的压迫感十足,作为久居城市的小孩子来说,她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你很勇敢,它叫阔克,是一个聪明、勇猛的女孩,很高兴你喜欢它。”x|
雌性金雕一般比雄性金雕更大更凶猛,一般鹰猎人选择合适猎鹰会首选雌性,我虽然不是很懂,但这只阔克确实是肉眼可见的强壮。
我们两个人晾在门口半天才被想起,赛力邀请我们进了屋子,并给我们倒了茶水。
“你们要带走她吗?”
赛力刚问出这话,我们还没说什么,那小女孩先急了。
“我不走,我不要回去!”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搞得我感觉自已是个人贩子。
张海听到这里问道:“为什么?是因为你的爸爸妈妈吗?”
那女孩直接说道:“他们不是我的爸妈,我没有爸妈!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我才不回去!”
这个可能是我们早就想到的,但这个女孩后面说的却比我们预想的很不一样。
这女孩来自甘肃,姓米,没人跟她说她叫名字,都叫她小米,父母生下她以后也不管,直接扔给了她乡下的奶奶。
小米的奶奶对她很不错,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做衣服做饭,让她每天穿带着肥皂味的干净衣服,梳带着彩色皮筋的小辫子。
她爸妈只回来过一次,只说他们要离婚了,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但小米说她也不是很在乎,她就在乎她奶奶,可惜老太太去年病了,她第一次试着给父母打电话,一个都没接通。
小米去跟同村的亲戚借钱给奶奶看病,同样没人理她。
“他们说,钱借给我们祖孙两个见不着回头钱。”
小米梗着脖子说了这么一句,表情倔强。
没钱治病,她的奶奶没多久就走了,同村帮忙草草处理了后事之后,小米就被之前拒绝借钱的亲戚带回家抚养了。
说是抚养其实就是干活,能干的她都干,不能干的学着干。
“我跑了好多次,都让他们抓住了,抓回来一次打我一次,打完我还跑。”
我忍不住问道:“你跑出去是为了找你爸妈吗?”
她摇摇头:“不是,我不找他们,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但是我奶奶说了,我不能在那儿呆着,我得出去!”
可能是因为觉得小米野性难驯,这家人后来干脆把她送给了一对外地夫妻,也就是那对一听报警就跑掉的夫妻。
“他们对你不好吗?来新疆旅游可不便宜,他们不喜欢你怎么会带你旅游的?”3704
这才是我想不明白的一点,违法收养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本身就很少见,更别说他们还舍得带她出来旅游,这怎么想都很奇怪。
小米摇摇头,她虽然很多事不懂,但她记事情很清楚,把所有记得的话和事都复述给了我们。
她的声音稚嫩清亮,有时候还会学着他们的语气和表情,小丫头大模大样的样子本来是很可爱的,可我们却笑不出来。
从小米的只言片语里,我们大概拼凑出一个大致的情况。
这对夫妻经常接到来自各省各地的电话,他们会挑选一个到达对方省市的旅行团,并要求对方付钱,然后他们会带着小米随团出行,期间抽出一天时间,跟对方一起带着小米抽血做检查,至于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小米没有听到过。
需要配血配型的事儿无非就是那么几件,至于走旅行团,我猜这对夫妻也是怕自已出事,毕竟除了游客的父母,没有人比我们这些做旅行社的更怕他们出意外了,就像小米走丢这件事,我们恨不得把喀纳斯翻个底朝天。
我跟张海借口出门抽烟,蹲在门口小声嘀咕。
“这他妈可怎么办?不说的话不知道老李他们得闹成什么样儿,说了她肯定得被带回去,不是送回她亲戚那儿就是孤儿院。”
张海挠了挠头,也是一头乱麻。
我俩正说着,我突然感受到身后传来一股危险的气息,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一个闪身躲开了。
我回头一看,赛力正握着一把菜刀。
张海一看这个架势立刻挡在我的身前:“我小弟啥也没干,你抽啥风啊?”
哪知道赛力把菜刀调转了个方向,用刀把指着我说:“你不是普通人,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
“什么同类,我既不会驯鹰,也不是柯尔克孜,你感受到什么了你?”
我现在觉得她纯纯有病。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开始我只是偶尔能感觉到一点点,但刚才你面对危险时下意识的反应,让我确定你确实不是普通人。”
我耐心一向不好,当下就烦躁地说道:“你有话就直说,别絮叨这没用的!”
赛力自顾自地地方坐下:“我有鹰的血脉,是真正的鹰,我的妈妈小时候是被人捡回村子,她的肩膀上天生就长着鹰的羽毛。”
说到这里她扭头看向我们:“你们信吗?”
我跟张海对视一眼,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应该是相信的,这个姑娘确实有着一种异于常人的气质。
“我的妈妈和鹰有着很亲密的联系,她不需要驯鹰,就能和鹰自由相处,她是我的骄傲,我是她的血脉,也是鹰的后人。”
“至于你,我感受不到你有着什么样的血脉,但我能感觉到你和我妈妈是同样的存在。”
一瞬间,我再次想到了那个和我长着相同纹路的奇怪巨兽。
第33章
作死
张海显然也是想起了这个事儿,毕竟他是亲眼见过我失去意识时候的模样,那可比长鹰羽怪异多了,还不如脑门上长个王字呢,他赶紧问赛力:“那你妈妈呢?我们能不能见见阿姨,看看我小弟这是怎么回事儿?”
赛力看着张海,眼神清亮亮的:“妈妈死了,为了保护鹰,和我爸爸一起。”
这一下可给张海整愧疚了,他妈妈刚去世,他很能理解这种痛楚,挺大个男人顿时有点手足无措,搓着手赶紧道歉:“哎呀不好意思啊,实在是不好意思……”
赛力反倒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为什么道歉?鹰本来就会在战斗中逐渐老去,直到死亡,战斗到最后一刻是我们的荣耀。”
赛力说父母走了以后,她本来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选择读书工作,这是老一辈人的期望。
牧民热爱自已的羊,鹰猎人热爱自已的鹰,但大家深知这一路走来的艰辛,都会默契地劝自已的孩子去走一条自已没能选择的道路。
“但是,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鹰在不饥饿的时候很少听从驯鹰人的指令。”
都不用她说我就知道是为什么,短短几个小时我们就能看出来她的性格,感官敏锐且果敢刚直。
这种性格如果生在职场想想都可怕,她会敏锐的捕捉到上司或同事的恶意,然后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没准儿是那种看见男女同事贴在一起,会直接过去问‘你们在干什么’的人,这不论放在哪个办公司都是一出大戏,一个人就能产出大家一个月的下饭话题。
看她这个样子应该是对车房都没有什么想法,那她在城市社会就是一个不够饥饿的人,不愿意被驯服也很正常。
“那你为什么不回克州?”张海对她定居在喀纳斯这件事还是有点疑惑。
这里和克州的气候相差很远,这里是阿尔泰山脉,而克州位于天山山脉,海拔高降水少,崇山峻岭纵横交错,尤其适合鹰类栖息,如果想守着猎鹰,回去才是最合适的。
赛力指了指金雕所在的房间:“为了阔克,我之前来这里散心,意外捡到了阔克,这里是它的家乡,我不能擅自带走它,它已经两岁了,鹰猎人不会霸占它们的一生,等它三岁的时候就会回归天空,去拥有自已的后代,那个时候我就会离开了。”
说着说着我突然想到我们此行的目的:“小米呢?干啥呢?”
“睡着了,她很累。她放走了盗猎者抓住的麝鼠,不得不说她很有天赋,矫健又勇敢,那些人抓住她想丢到深山里,几次都被她跑掉了。”
我忍不住笑了,就说盗猎者没事儿干跑响泉干嘛去,那地方抓游客还差不多,哪儿有什么珍稀动物,原来是专门抓小米去了。
可前脚被说睡着了的小米却光着脚跑了出来,她像是刚从梦中惊醒,不安地问我们:“你们一定要带我走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走不走是你的事,留不留你是她的事,你不想走我不会强迫,我只是一个陌生人,不会对你负责。”
虽然这话不好听,但我确实觉得我无权,也没必要去左右一个陌生孩子的人生,没有父母就代表着人生的选择权已经过早地移交给了她自已,随她的便。
我没想到的是赛力对小米倒是接纳得很干脆,不用想都知道以后肯定会有一大堆的麻烦事,她却只是简单问了几句:“我会带着鹰去很远的地方捕猎,有时候会在野外生活一个月以上,还有可能受伤,你能接受跟着我出去捕猎吗?”
小米很兴奋地点点头,年纪虽然小,眼神却透着一股韧劲儿。
而我只能给老李打电话说孩子没找到,但建议他让警察好好查查孩子的父母,好在这件事的指向性很明显,这最后的锅怎么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告别她们两个人后,我俩就骑着马往方昊的民宿溜达。
这回可算是能彻底放松下来了,我看大胖都顺眼了不少。
“欢迎回来啊吴老板,事情怎么样,顺不顺利。”
我懒得说太多,点点头表示顺利,张海拿着我们的行李上了楼,留下我和方昊坐在大堂。
方昊是个人精,看我的样子也没有再多问,反而兴致勃勃地跟我说起了别的事。
“有生意做不做啊?”
“嗯?你这儿有什么我能做的生意?”
方昊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不是我的生意,有两个游客,在这里被旅行团甩掉啦,听说价格给得蛮高,你要不要接下来啊?”
我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价高还被甩团,肯定不是省油的灯,你能不能给我介绍点好干的活儿啊!”
方昊叹了口气:“天真,你的天真。好干的生意这辈子都不会落到你我头上的,抢都抢不到,赚钱嘛,就是饿鬼嘴里抢食,你接不接?两个人九天三万块,只在喀纳斯。”
我一听这价格,还只在喀纳斯,那还是有搞头的,叹了口气:“接接接,但是得给我们点时间,我们的人就算现在出发,也得明天才能到。”
说完我就直接拨通了光头的电话:“喂卖钩子的,有活儿速来,喀纳斯新村。”
电话那头的光头和陈志一听有活儿,兴奋地像两只猴子,发出一阵怪叫。
“你们两个傻逼吵死了,我挂了啊。”
我刚准备挂电话,光头那边就一阵乱嚷:“等等等等兄弟,正好跟你说一个事呢嘛!”
“什么事儿?你绝育啦?”
“你批夹,是你朋友的事儿,就那个张峰,我听人说他人不见了,前两天他还托人打听那个王小梅的联系方式,你说他不会要去哈巴河吧?”
我听完这话脑仁嗡嗡响,联想到张峰之前那个鬼样子,他搞事的可能性很大。
“等会儿跟你说!”
挂掉手机以后我给张峰发了个短信:我知道赵大娘埋在哪儿。
张海自打赵大娘出了事以后一直浑浑噩噩的,走的时候连手机都没带,张峰肯定没法联系到他,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大娘的坟在哪儿。
果然,没过一会儿张峰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我妈埋哪儿啦?”
“你他妈先告诉我你在哪儿呢?”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那个庙的事儿了,已经到哈巴河了。”
我深吸两口气,死者为大,我怕自已骂脏话带上赵大娘,直接挂掉了电话。
张峰又打了两次我都没接,而是直接走上楼找到了张海。
“哥,休息不了了,咱俩得回去。”
几天熬下来,张海不修边幅,板寸头快跟蒙奇奇一个样儿了,看起来潦倒又疲惫,这会儿一听这话脸都揪成了一团:“又出啥事儿了啊?”
我示意他稍安勿躁:“哥你别急,听我安排就行,咱们接下来的计划是这样的,我们骑马回去,把大胖还给巴特尔,接着直接上山,找到张峰,把他打死以后我们就下山,然后你就在家休息两天,我呢再回来干活,海哥你没异议吧?”
张海边听边点头:“都行,按你说的就行……啊?等会儿,中间要打死谁?”
第34章
秦晃
我把张峰去哈巴河的事儿跟张海简单说了下,张海气得差点把桌子掀了。
他一手拍在茶几上,两条眉毛几乎竖了起来:“这个王八犊子这个时候捣什么乱?那地方是能随便去的吗?”
我静静地看着他发飙,平静地问道:“你还好意思说他?”
张海眼神左右闪了几下,轻轻咳嗽一声,冷静下来以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怎么说也比你们大不少岁,自已心里有数,但这个兔崽子必须收拾!”
我俩像陀螺一样连轴转,当下再次上马往赛勒廷赶,一路上我都拉着一张驴脸,黑眼圈更黑了,大胖估计是感受到了我们两个的低气压,一路小跑,走得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这一次返程的时间足足比上次少了一半,我们把大胖还给巴特尔,顺便又从他家掏了一包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