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秦晃先是靠近那男人试探了一下,看他没有反应以后,小心掀开他的裤腿,小腿上同样是一个个的黑色肉瘤。
秦晃又掀开他的一边衣角,后背是一样的情况,甚至更加密集,我下马走近了一些,这才看清这黑色肉瘤的样子。
“怎么这么多草爬子?”
我说的草爬子就是蜱虫,这些蜱虫一个个都吃得饱饱的,肚子撑得圆溜溜,秦晃眉头紧皱,轻手轻脚地把男人的衣服掀开露出了整个后背,大大小小的蜱虫紧紧扎满了他的后背。
随后跟过来的几个人看到这一幕都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秦晃头也不回地说道:“去拿药。”
不用他点名点姓,秦瑶已经把救急包拿过来摆在了一边。
秦晃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放在嘴里点燃以后开始把烟头靠近男人后背上的蜱虫,蜱虫被烫到以后开始挣扎,秦晃趁机直接用手把它捏了下来。
这一下给光头看得直咽口水,我了解他这个人,看到熊可能还有点儿大不了一死的豪情壮志,但看到虫子他就像骨头里长毛了一样,整个人抓耳挠腮,恨不得直接变异。
我把他往一边推了推:“上一边拉待着去。”
说完我也蹲在秦晃旁边,点了一根烟开始跟着烫蜱虫,男人身上的蜱虫密密麻麻,光靠秦晃一个人不知道要搞到什么时候。
这些人里只有我、秦晃还有光头抽烟,光头看了看我们也咬着牙蹭了过来,刚一蹲下就腿软地坐在了地上。
我无奈叹了口气:“你要真想帮忙就帮他们几个点烟吧,你这么大一坨太占地方了。”
光头点点头爬到了一边,掏出他的烟放到嘴里,猛吸一口点燃后递给陈志他们几个。
我们几个人把那男人围在中间,分工合作去捏蜱虫,光头就在人堆外围点烟。
我们和巴图都是皮糙肉厚的糙爷们也不怎么在意,但秦瑶和陈志两个人读书人双手白白净净,撑死也就是右手中指有点小茧子,此时也跟着一声不吭地埋头处理蜱虫,蜱虫肚子里的血染满了他们的手指。
男人瘦得皮包骨头,松弛的皮肤几乎是挂在身上,每次揪起一只蜱虫他的皮肤都会被拉扯起来,这人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河谷里经常有风穿过,一根烟很快就燃完了,可蜱虫实在太多,我们只能一根接着一根点,人堆里烟草味越来越浓郁,几个不抽烟的被呛得直咳嗽,我都怀疑这哥们治好了蜱虫直接就能染上烟瘾。
“咋样了嘛兄弟,我有点头晕撒!”
我们几个还好,但光头也不知道点了多少根,这会儿直晃脑袋。
“快了,最后几只。”
赶在光头晕倒之前,我们五个人总算是把能看到的蜱虫都处理掉了,露出的皮肤红肿破溃,看着就疼。
秦晃掏出碘伏,跟个冷面毒医似得下手又准又狠,面不改色地挨个处理,这个流浪的大哥也是个狠人,愣是一声不吭。
阿勒泰九月气温骤降,根本不是蜱虫的活跃期,这些蜱虫可能长在男人身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也是命大,这么多蜱虫就算不得传染病也快被吸干了。
处理好以后秦瑶提议:“要不要把他送到医院去?”
巴图摇摇头说道:“他不走,哪里嘛都不去。”
秦晃他们倒也也不强求,他把自已冲锋外套脱下来披在男人身上,随后就跟着我们翻身上马离开了。
兄妹两人说帮忙就帮忙,说走人就走人,头都不回,颇为洒脱。
后面的路程相安无事,可路过响泉附近时我突然想到前几天的事。
“巴图,我记得卧龙湾正西边那条山岭有个湖来着,这么近我们今天怎么没看看。”
哪知道巴图一听却皱着脸严肃说道:“那里不好,祖辈都说那个地方嘛不吉祥,没事呢嘛那里不去。”
光头就喜欢打听这些,赶紧问是为什么,可巴图却说自已也不清楚,从没有人说过。
但我却注意到,秦晃兄妹听到这些时突然对视一眼,意味不明。
第3章
野湖
秦晃兄妹一回到民宿就一脸严肃地钻回房间,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我和陈志捏了无数个爆珠蜱虫,现在手指上的触感都记忆犹新,光头更别说了,这会儿还有点头疼。
三个人就近找了一家店要了三份家常拌面,这还是我们几个大男人第一次吃拌面不加面,胃口实在一般。
方昊把我们的房间换成了一间三人房,打了个骨折价,平时除非游客强烈要求,我们一般都会选择住在贾登峪,而不是喀纳斯,没别的原因,旺季实在是太他妈贵了,要不是秦晃兄妹放话房费自理,这三万别说盈利了,连房费都不够。
还好方昊打了折,不然我们几个宁愿去睡后备箱。
吃完饭我们轮流洗了个战斗澡,美美地躺在床上,陈志在他的床边铺了个小毯子,摆上一个花边枕头,这就是陈小花的铺盖。
光头在床上摆出一个美人鱼造型,挺像个大海牛,他美滋滋地嘲笑陈志:“那枕头搞笑的嘛?还没有它屁股大。”
陈志不以为意:“你懂啥子嘛,这叫仪式感。”
“啊行行行。”光头嘴上迎合着,然后翘着兰花指很有仪式感地关了灯,世界顿时安静了,昏暗的房间终于让我得到久违的松弛。
房间里开始响起细微的鼾声,我的意识也逐渐混沌。
“叩叩叩。”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硬生生把我从混沌里生拉硬拽出来,我甚至分不清自已有没有睡着,点亮手机看了一下,凌晨三点。
我“滕”地一下坐起身,脑子冒出一个想法:喀纳斯为什么要有法律?
深吸一口气后,我一把掀开被子就下了地。
门口站的是秦晃。
“你白天说的那个湖,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他身上外套鞋子一个不少,装备齐全,这哪是来问我的,这就是来绑我的。
“兄弟,旅行社也有营业时间。”怎么一个个都喜欢半夜敲门,我们看起来很像夜间营业的人吗?
我抹了把脸,努力平复自已内心的烦躁。
“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谁家旅行社也不能这个点儿带人出去,你要是非要现在走,你……得加钱。”
秦晃也没拒绝,点头说道:“可以,麻烦小声点,我妹妹不去。”
我叹了口气,侧身让开房门:“你先进来吧。”
秦晃进了门以后就站在门口,大高个子快跟门框一样高了,像个门神一样堵在那里。
我随手打开大灯,在陈志和光头后背上一人拍了一下,他俩眯着眼睛从被窝里爬出来,像被赶海的人从石头底下掀出来的螃蟹一样不知所措。
“天亮了?”光头挠了挠自已的脑袋。
我没好气地回了句:“天没亮,来钱了,不想赚就接着睡。”
光头一听这话瞌睡虫顿时没了,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太阳掉了还有我的光头顶着,有赚不赚王八蛋。”
我们三个用最快速度收拾着东西,大家也不是头一回夜间行动了,该拿什么装备那都是轻车熟路。
临走的时候陈志看着自已脚边的陈小花犯了难:“花儿咋个办嘛?”
最后我们几个大男人踮着脚尖敲响了方昊的门。
门还没开我就听见方昊骂骂咧咧的声音,温州话我听不懂,但一定骂得不太干净。
房门拉开,方昊穿着大裤衩大背心,顶着鸡窝头眯着眼睛看着我们。
“方老板,帮忙带会儿孩子,不玩儿手机不哭闹,好带得很。”
我边说话,陈志边把陈小花往前推了推。
方昊看了眼陈小花,又看了看我们,说了一句:“你们有病吧!”
随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众人面面相觑,没办法我只能趴在门上说了句:“方老板,我不知道我们不在的时候,它会不会啃遍民宿里的每一棵发财树。”
话音刚落,房门再一次被打开,方昊面无表情:“让它给老子进来……”
安顿好陈小花以后,我们总算是能安心出门了,这次有车,也不用骑马,十公里左右的路程随随便便就到了。
一路上陈志和光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秦晃从不接话。
湖泊附近灌木密集,我们只能把车停在空旷地带。
我对光头使了个眼色,他从车座底下拿出包着黑布的猎枪递到我手里。
这时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秦晃突然看了我们一眼,眼神十分凌厉。
“没必要这么多人一起去吧。”他沉着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我看着他的眼睛坦然回道:“兄弟,不管你信不信,但这夜里的深山真不是开玩笑的,拿钱办事,我们不光得保自已的命,更得保你的命,就看你信不信我。”
秦晃沉思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附近不光有树林,灌木也很密集,近半人高的灌木正好挡在我们视线面前,只能听到水声,却望不到湖面。
短短一节小路,几个人边扒拉边走,费了不少劲,露出来的脖子被坚硬干枯的树枝划得全是道子。
“就是这里了。”
这个湖在夜晚中更加黑沉,乍一看黑压压一片,月亮倒影清晰地在湖面摇曳。
不对,摇曳?
“你们刚才听到水声了没?”
其他几个人纷纷点头。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秦晃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
我点点头,指着水波荡漾的湖面说道:“上次我看过了,这个湖是个内陆湖,没有活水口,现在也没有风,按理湖面不应该有这么大范围的波动,而且这还是圆形涟漪。”
果然,随着时间推移,水面渐渐平稳下来。
也就是说,这大大小小的涟漪下有东西,而且不少,应该是在我们出现之前刚刚钻进水里。
我给大家做了个手势,几个人钻回灌木丛里,悄悄蹲在树丛里掩盖住身形。
就这么蹲了将近二十分钟,蹲到光头都觉得不耐烦了,他刚要张嘴抱怨就被我一把揪住了嘴皮子。
秦晃指了指湖面,只见水面上微微泛起涟漪,那涟漪越散越大,没一会儿,水波正中冒出一个灰白色光溜溜的脑袋。
那脑袋越升越高,灵活的转着脖子四处查看,那圆溜溜的橙黑双眼格外熟悉,赫然就是我和张海在喀纳斯河见到的“湖怪”。
除了我这个与它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其余人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湖怪”在水面晃了一圈后一个翻身又回到了水下,没过一会儿,水面泛起越来越多的涟漪,一颗接着一颗的脑袋接二连三冒出水面,粗略看去大概有十几个,有大有小,大的比我之前见到的那个还要强壮,小的就像半大的儿童。
它们就像在湖里玩耍,长长的脖子在水面上上下下地起伏,月光惨白,漆黑的湖水里漂着这些灰白怪异的“湖怪”真是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第4章
合作
我们几个人不知道在树丛里蹲了多久,一个个眼睛都直愣愣地盯着湖面那些怪东西,等它们差不多都沉入水里后,我的腿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
“快走快走!”
尽管我的腿麻得像爬了一层蚂蚁,但我还是招呼着大家伙一瘸一拐地赶紧撤,几个人没一个腿脚利索的,东倒西歪地爬出树丛。
“乌眼儿,我看你一点儿都不意外呢嘛,你见过这东西?”
光头拖着一条腿走得十分滑稽。
我点点头:“前两天在喀纳斯见过一次。”
“它攻击你了嘛?难怪你着急叫我们跑路,那玩意儿看着就劳道得很!”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它倒是没攻击我,但是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我旁边盯着我看,如果这些东西都是这个习惯的话,那可完犊子了。”
想想我们几个悄默声地在灌木丛蹲得好好地,结果周围升起一圈大长脖子,一双双溜圆的大眼睛就那么盯着我们看,还不如揍我一顿呢。
秦晃一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除了你还有人见过它吗?”
我斟酌了一下说道:“还有一个朋友几年前见到过,也没什么事,不光没事,他还给人家来了一锤。”
秦晃点点头,小声嘟囔:“也就是说这种生物很有可能没有攻击性。”
我们几个快到车子的时候腿脚才利索起来,刚要冲过去上去,黑暗中我却隐约看到车门旁边蹲了一个女人,头发杂乱,身材瘦小。
我一把捏住枪杆子,准备随时扯掉盖布,厉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本来抱着腿,脸埋在胳膊弯里,听到我的话以后慢慢抬起了头。
“是你啊。”
哪儿是什么女人,原来是上次那个流浪的男人,他实在太瘦了,缩着身子坐在地上乍一看还以为是女人。
他身上还穿着秦晃的冲锋衣,看到是我们几个,他也没说话,慢慢站起身就走了。
“等一下。”
秦晃叫住了他,侧头问我:“车里有吃的吗?算我买的。”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从车里翻出一箱压缩饼干塞到他怀里:“给你打个两折吧。”
秦晃冲我点头致谢,然后抱起那一小箱饼干直接走过去塞到了流浪男人的怀里。
那男人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但应该是在看我们。
回去的路上由我开车,一直到我们的车子走出一段距离了,我还能在后视镜里看到他回望我们的身影。
其实我还是留了个心眼儿的,拿饼干的时候我在车的周围绕了一圈,轮胎看起来都正常,刚刚试了试刹车,也没问题,车子发动后也没有异响。
那男人看起来确实可怜,但这大晚上的蹲在别人车旁边,还一声不吭,实在够吓人的。
就在我们还在琢磨流浪汉的事情时,秦晃突然冒出来一句:“明天我们下水试试吧。”
陈志正在喝水,听见这话一口喷在了光头的头上。
光头差点像个兔子一样原地蹦起来:“你个卖钩子的!依谢克嘛?”
陈志边咳嗽边拿纸巾给光头擦水:“莫怪莫怪,头子哥你也没得头发,怕啥子嘛。”
也不怪陈志没控制住,要我说这秦晃比那个流浪汉还吓人,明知道那湖里都是一群怪异生物,他竟然还要下水,人在水里可比陆地上脆弱多了,这人八成是疯了。
面对他这个想法我干脆利索地回了一句:“别想,不去,你要去可以,咱们的旅游合同先解了。”
秦晃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看着我们三个写着拒绝的脸说了句:“我可以加钱。”
光头一听嗤笑一声:“兄弟,这不是钱的问题撒,你也看见了,那湖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呢嘛,这要是下去了就让人啃成球了,你光说你加钱,你加……你能加多少钱?”
目前我们这个旅行社的情况是:虽然接了几个大单,但资金依然紧张,白真和王小梅这两单加起来是三十三万,光买枪就花了八万,也就是说剩下的二十五万刨除成本三人平分,算下来还不够填我们的债务的。
秦晃想了想,比了个六:“我知道很危险,所以人多一些反而能有保障,我的钱不多,这是我现在能拿出来的最高价了。”
六万,加上他原来开的价就是九万,一人三万就让我们往全是“湖怪”的野湖里扎猛子,其实价格已经很低了。
我其实还是想拒绝,毕竟这次的危险是可以预见的,区区两三万,实在不值得。
可我刚想张嘴,却从后视镜中看到光头正一脸纠结,依我对他的了解,这人虽然爱钱但也惜命,真心动了也应该是他以前那副眉飞色舞的贱样子,而不是现在这么正经。
这货有事儿。
“我们回去商量一下。”
我没有把话说死,秦晃看我松口也没有穷追猛打,我趁机问了一句:“你想去湖里找什么?”
秦晃侧头看着窗外,随着车辆的晃动,额头的碎发偶尔戳在车窗上,他摇摇头轻声说:“我想找个答案。”
到了民宿时天已经要亮了,陈志去领陈小花,我和光头单独在房间里。
光头正在扒拉手机,我坐在他对面问了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用手抹了把头顶,咧着嘴嘿嘿笑了一下,但眼里分明没什么笑意,反而有点苦涩。
“你这个怂真的是,瞒不过你。我爸的事儿呗,心脏还得放两个支架,一个主动脉,一个静脉桥。”
他爸爸我是知道的,早年跑了好多年出租,职业病导致心脏不太好,前些年已经做过一次搭桥,花了十几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