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和陈志看见张海比我还热情:“海哥好,好久不见。”
张海跟他俩一招手:“也没两天儿,快进来吧,外头不凉么?”
这店里位置不大,就剩最里头还有一桌,张海跟门口那桌的两个人说了句:“我去跟我小弟坐一桌,你俩吃。”
我扭头一看,其中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小麦色皮肤的女生,正是赛力,即便是出门在外她仍然扎着辫子,而她对面这个人却是我万万没想到的,竟然是那个与我们只有一面之缘,最后却一起去嘎当救了我们的波拉特。
“大家…早上好。”
我总觉得眼下的氛围有点儿怪,赛力冲我点点头,动作干脆利落,眼神十分坦荡,而她对面的波拉特根本不理我,低头吃着自已手里的东西,这俩人往这儿一坐就像两个赏金猎人,去边防检查站溜达一圈能被查三遍。
“别站着了,你上里头去。”
张海可不管我想啥呢,直接把我扯到里面的桌子,他伸手要了几笼包子,剩下的让我们自已点。
我又看了赛力两个人一眼,然后凑到张海身边小声说道:“哥,你认识那个男的?他老烦咱们内地人了,你咋跟他相处啊。”
张海一摆手:“那没事儿,谁还没点儿脾气了,非亲非故的,他不害我就得了呗,还求啥呀?”
我抽出一双筷子,掰开磨了磨递给他:“不过别看他拽得要死,当时我们在喀纳斯差点儿被狼叼走的时候他还来了呢,他和赛力都来了。”
这时候包子上来了,他把其中两笼推到陈志和光头跟前:“吃嗷,大小伙子得吃饱。”
然后他“砰”地一下把其中一笼墩在我跟前儿,他对我说的话一点儿都不意外:“我知道啊,看你还瞎跑不,要没人家你都成粑粑了。”
我夹包子的手一顿:“……哥,吃饭呢,你看你。”
“知道吃饭你还叭叭,就你那张嘴没停过。”
我这一早上就没听见他几句好话,闭上嘴开始往嘴里塞包子,可刚嚼了一半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来不及咽下嘴里的东西,扭头又凑到张海身边。
“哥,你是不……你是不因为知道他俩救我的事儿,才出来帮忙的?”
我鼓着腮帮子盯着他,结果被他一肘子杵了回来:“来都来了,你管那多干啥,赶紧吃饭,别磨磨唧唧的。”
我心里一酸,老光棍子这是想帮我还人情,我有点儿愧疚,自打我找上他以后,他就没过过几天消停日子。
都怪张峰,要不是他哪儿来这么多事儿,该死的张峰!
可我这边还没说啥呢,对面儿的光头听明白以后感动得不得了,捂着嘴说道:“哦~好哥哥!”
张海对他不太了解,没怎么见过他发癫,这会儿硬是被他这一下给硬控了,嘴里咬下来的半个包子掉在了桌子上。
他皱眉看了光头一眼,然后扭过头来问我:“这大兄弟咋的了?上回还没这样呢,这,这咋还戴上狗项链了呢?”
光头一听赶紧低头,一看果然是定位器露出来了,赶紧拽拽领子把挂件塞回去。
东北人近乎残忍的耿直让张海自已都有点儿尴尬,他可能是想说点儿什么缓解气氛,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也行吧,还知道避人。”
陈志在旁边笑得直咳嗽,我赶紧哭笑不得地说道:“哥,不是那么回事儿。”
说完我从兜里掏出一条狗项圈:“给,我特意给你也准备了一个。”
张海的表情由不解转为震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的鼻子尖咬牙问道:“你特么是不疯了?你给人家戴的?我叔我姨知道你成这样了不?你还给我准备一个,剩脸是不?”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八成是给我准备好大嘴巴子了,我伸手压下他的手赶紧摇头解释:“哥哥哥,这是定位器,我们来得着急,根本买不着别的,其实东西都差不多,就凑合用吧,保险。”
张海听了以后瞪了我一眼,小声说了句:“擦,这事儿整的。”
我把定位器递给他:“哪儿保险放哪儿,你可别嫌丢人给扔了。”
他又开始低头吃饭,一点儿没受刚才的事儿的影响,随口说了句:“那不能,小兄弟们给的东西我不能扔。”
等张海吃得差不多我才问到正事儿:“你们找得人怎么样了?有进展没有。”
张海一说到这个“啪”地一下就把筷子放下了,“他妈的,别提了,昨天都看着了,那小玩意儿跑得老快了,我们也不敢太张扬,这地方跟喀纳斯可不一样。”
陈志把脑袋凑过来说道:“张海哥,那个人长啥子模样嘛,我们也可以一起找噻。”
哪知道张海摇摇头:“我也不道啊,那老爷们儿一说追我就跟着嗷嗷追,后脑勺都没看明白,你瞅他像给人拍照片的人么,愿意用手机就不错了。”
我们知道他说的是波拉特,那位爷们儿确实不像是个和现代社会接轨的人,他用飞鸽传书还真挺有范儿的。
不过说着说着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不对呀哥,我都忘了问,他过来干啥,为啥是他说追就追?他认识啊,这事儿跟他有啥关系?”3731
张海瞟了眼周围,用极低的声音在我耳边儿说道:“他就是干这个的,偷鹰的是他手底下的人,没经过他的同意自已干的。”
“啥玩意儿?”
我惊得眼睛都瞪大了,波拉特也是盗猎的?他看着像是反盗猎的,这消息在我眼里的离谱程度不亚于光头是个空姐。
第9章
自由行动
这下我算是反应过来为什么我会觉得刚才的气氛怪了,合着那俩人现在处于一种微妙的敌对又合作的状态。
我们刚吃了一半,赛力迈着沉着的步伐走了过来,她往桌子前跨步一站,对张海说道:“大家各自转转,下午我会联系你。”
张海一点头:“好,你们去吧。”
赛力点了点头就走了,她和波拉特走路带风,噌噌噌几步就走远了。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觉得自已可能真的误会张海了,他看起来确实没有猫腻,几个人跟战友一样庄严且友好。
赛力两个人走了以后我们也没浪费时间,两口就把剩下的东西吃完了,我又忍不住问了两句:“哥,那个波拉特从第一次见面就看我们死活不顺眼,对你咋样?”
张海拿纸巾擦了擦嘴,“不咸不淡的呗,这个人我打听了一下,也不好说,人家说他们原本是赶着好时候攒了点儿钱,把家里的老幼病残迁到城里头去了,但是不敢巧了,没待几年旅游好起来了,赶上老城区改造,就说是用楼房换平房,这波拉特当时想着他也不养老也不打工的,也没跟着出来,结果家里剩几个老人也不咋认识汉字,就把字儿签了。”
“最后房确实也给了,郊区毛坯房,他们连装修钱都拿不出来,那收走的平房都被统一租给商户了,波拉特他们这种还行,一家好几口还有他这个年轻人能投奔,有的那家都没啥人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碰上心软的商户就给些这老人租个卧室,一个月象征性收点儿钱。”
张海说的事儿时间要早一些了,后来类似事儿多了以后,各方面措施一点点完善了起来,这些年就很少见了,一些老城区改造出来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招商,前两年还行,现在简直成了民俗一条街爆改摄影一条街。
“所以他是因为这个就看咱们内地的不顺眼呗!”
张海点点头:“他们家签字的老人心里就惦记着这个事儿,身体越来越差,就没了,我看他看大部分人都不顺眼,咱们只是其中一部分。”
“家里没钱,他就开始干这个,但是你也知道他们哈萨克对动物,尤其是鹰,那感情不一般,他们家里人根本就受不了,他跟别人还不太一样,比如说掏鹰,一个窝里就一只的不能掏,一个月一年就卖多少多少只,多了不行,遇见别人滥杀他还要护着,他自已这样儿,手底下那些个他也这么管,时间长了总有不乐意的。”
我是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这后面,这哥们儿真是两头不是人,他看不上别人别人也容不下去他,时间长了一准儿要出事儿。
我给张海比了个大拇指:“海哥你是真能打听啊~”
他白了我一眼:“鼻子底下那窟窿白长了,长嘴就问呗,一个不告诉你再换一个,怕啥。”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凑过去小声跟他说:“哥,你到时候回了哈巴河帮我打听个事儿。”
我比划了一下自已的脖子和脸:“三十多年前,有没有人在那边生了一个,长这种花花的小孩。”
他一听赶紧扭头看我:“啥情况?你有兄弟啊?”
“哎呀不是,说的就是我,反正就是打听一下,有就有,没有就算了。”
他寻思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行,回去就给你打听,你有啥事儿别自已瞎整啊,有事儿就说。”
说完他拉上拉锁:“我也不跟你闲扯了,你们自已转去吧,我赶紧帮他们把这事儿整完,早点儿回去打听你的事儿,哥走了。”
话音刚落他也跑了,搞得跟我是来探亲的一样。
光头疑惑了:“咋他们就这么走掉了嘛?竟然不想找咱们帮忙?”
“我看他们是不咋想,那就这样呗,咱们先出去溜达溜达,我还没来过这边呢,要不去参观一下国门。”
他们一听也觉得可行,早餐张海早就付过钱了,我们只管吃饱了就走。
“诶,那是那个发传单的。”刚走出门光头就用下巴点了点街对面。
我往街对面一看,果然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邋遢男人,他站在那家牛羊肉店门前,这会儿手里还抓着一把传单,正在跟肉铺老板喋喋不休:“你不要把这个血淋淋的东西摆出来嘛,万一正好有变态路过一看,血脉觉醒了怎么办,摆出来还是不好的。”
肉铺老板一叉腰,瞪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不耐烦地说道:“诶你走开走开!”
发传单的男人拽了拽衣服不知道小声跟他说了点儿什么,老板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到店里去了,等他再出来手里拿了杯热茶和几个油塔子。
发传单的男人连忙接了过来,眼睛都笑没了,那老板也不再理他,一只手把他推到了一边去,然后弯腰把地上带血的羊皮拎进了店里。
男人就蹲在肉铺大门的一边吃吃喝喝,他身边还挂着一只处理好的血淋淋的羊,他也不受影响,一口茶一口油塔子吃得香得很。
可惜他蹲得位置不地道,旁边是一家五金小商店,铺面细长细长的,从门外看进去就是个小走廊,结果他一屁股挡住人家半个门。
“让一下。”
正好一个年轻小伙子从五金店里走出来被他挡住了去路,克制着脾气让他让开。
但这小伙子不太走运,他不知道自已无意中粘上了牛皮糖,那男人一听挡了别人的路赶紧让开,顺便仰头把杯子里的热茶全喝进了肚子,他随手把杯子放在了门口,掏出传单就追上那个年轻小伙,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嘀嘀咕咕说个没完。
那小伙子估计是被烦的受不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被迫接过传单看了几眼。
“嘿,这人真能缠啊,不看了,咱们走吧。”
我们仨看着那俩人走远,沿着马路准备往酒店的方向走,可没走几步被一阵风迎面吹来一脸血膻味。
“卧槽,这味儿打头呢诶,宰得什么老羊。”
这个味儿不重,但跟普通的血腥味还不一样,而是那种羊血在塑料袋里捂久了的腥膻味。
我们皱着鼻子看向肉店门口的那扇羊,正看见那店铺老板出门收起了门口的杯子,他的视线与我们对上,里面带着浓浓的警惕。
我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难道不是他看起来更危险吗?
陈志边走边小声说:“这个老板是不是怕我们偷他的羊啊?”
光头不以为然:“你快算了吧,他不抢你的羊就不错了。”
那股味道散得很快,但很快又有新的东西出现了。
那蓝衣服的大哥再次走在我的身边,手里的传单甩的哗哗响。
“保护野生动物,共创美好家园。”
我叹了口气:“大哥,你昨天给我们发过了,我们都拿了。”
那男人一甩头上的几缕中年胎毛:“你都说了是昨天,这是今天的。”
第10章
艾比湖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啥意思啊,内容实时更新的啊?”
男人摇摇头:“那倒不是,这不是加深一下记忆么。”
我再次迈步向前走:“老哥,不浪费你的纸了嗷,你留着发给别人。”
“不浪费不浪费,只要你看了就不浪费。”
这时正好有路人迎面走了过来,他赶紧过去给人家塞了一张,结果人家头都不抬反手就扔了,我看在眼里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下一秒他就弯腰把传单捡了回来再次递到我的面前。
我就多余想那么多。
“哎呀行行行,给我给我。”
我一把扯过那张传单,接下来照样是陈志、张海、陈小花一人一张。
陈志拿着传单折吧折吧塞进兜里,结果回头却发现那男人还没走。
“大哥,你咋个还不走哇?”
那男人嘿嘿一笑:“你们是来旅游的啊?想去哪儿啊,我都认识,这地方就这些人,我天天发传单,谁脸生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别说地方了。”
陈志架不住他的热情,随口问了句:“我们想去看下国门,你带我们去不嘛?”
结果那男人却摇摇头:“那去不了,这段时间不让看,你们过不去,连照片都拍不了。”
我对他别的话都不感兴趣,唯独注意到了那句“谁脸生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走到陈志和他中间:“那你对什么地方熟,适合我们看的,你说一个。”
男人骄傲的拍拍胸脯:“咱们这儿的口岸那是一等一的,另外就是我传单上的艾比湖,新疆第一大咸水湖,纯天然未开发的景点,绝对不虚此行。”
我惊讶的问道:“艾比湖保护区现在让进吗?”
他看着我说:“不让啊。”
我沉默了一下:“……那你在说啥?逗我玩儿。”
他“啧”了一声:“非得进去干嘛呢,封锁区外头也能看,小树可多了,你们这还有个小羊,小羊最喜欢这样的地方了。”
要我说他没准儿就是干销售的,对顾客心理手拿把掐的,这一句话就把陈志眼睛都说亮了。
“那你领我们去这一趟多少钱?”
这大哥期待着看着我,我还不至于天真到觉得他是来免费做向导的,果然他美滋滋地伸出两根手指。
“二百就行,我就赚个饭钱。”
我点点头,这个价格倒是不高,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需要从这个人身上套话,他什么底细我们也不清楚,开门见山的问太多万一惹了麻烦可就完蛋了,这是从粥王何师傅身上学到的。
说到何其幸我又想到了郑义,我们走之前到底还是给他们师徒俩买了不少小鸡,再加上三舅妈买的马,现在全都是郑义在照料,这小子动不动就在朋友圈里发喂鸡遛马的视频,刚才还刷到一条来着,死小子生活真不错。
“我们的车在火车站那边,你跟我们过去吧。”
路上我跟这个男人陆陆续续聊了几句,他的跟我说话的功夫还能抽空发个传单。
“我叫刘朝荣,巴州人,别人都叫我老朝,你们想怎么叫怎么叫。”
“你这是给哪个组织发的传单?”
他愣了一下:“没组织啊,就我自已想发就发了。”
光头听了觉得奇怪:“你天天发这个呢嘛?不上班?不吃饭?”
刘朝荣嘿嘿一笑:“饿不死,平时找机会干点儿小杂活儿,够吃就行。”
我还是对他这个行当不太理解:“连志愿者都不算?就自已埋头干啊!”
他“唰”地又给路人塞了张传单:“对啊,就我自已,那多自由。”
光头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骚呢!”
我把副驾的位置让给了刘朝荣,自已和陈志坐在第二排,在阿拉山口开车格外舒服,路上车辆很少,街道也收拾得干净,确实有种边境小城的静谧。
“朋友,这里往右拐,这个路不好走呢,慢慢走。”
按照刘朝荣的指引,我们走得路越来越偏僻,道路两侧的房屋和绿化越来越少,路面逐渐变窄,小路两侧全是等人高的芦苇,这个季节的芦苇已经开始枯黄,我们就像走在一条不知去向的乡间野道。
我们在芦苇荡中缓缓行驶,光头看不到逆向来车,也不敢加速。
刘朝荣几次劝道:“诶你不要怕,根本不可能有人,大胆的开。”
光头死活不听:“咱们不是人嘛,万一碰到咱们一样的人咋么办嘛!”
刘朝荣嘟囔了一句:“哎呀,不要这么疑神疑鬼嘛,这种时候哪有正经人往这里跑呢嘛。”
“嗯???老哥你这个话不咋好听呢嘛。”
光头一边开车一边抽空用狐疑的眼神看向刘朝荣,刘朝荣被看得有点儿尴尬,捋了捋自已的头发:“你们这不是,有小羊嘛,不一样。”
我敲敲刘朝荣的座椅靠背:“老朝,你经常带人来这边儿啊,最近生意怎么样?”
他摇摇头:“不怎么样,本来来的人就少,这个季节越来越冷,更少了。”
铺装的小路已经没了,车子开始行驶在干结的土地上,这土地与平时干涸的黄土地还不太一样,而是表面充满了颗粒感,轮胎压过,发出一阵阵“咯吱”声。
“这个地上都是盐尘,在这里可以呢,要是吹到别的地方去,那里的土地就不行了。”
芦苇荡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这里的地势简直平坦得离谱,四周怎么看都是平地,连个特殊点儿的土坡都找不着,植被大同小异,很容易迷失方向感。
光头抻着脖子小心看路:“唉这里有车走过的印子呢。”
可刘朝荣却一摆手,指着另一边说:“走这边,他那个方向不行,你听我的嘛,走这边还有一条小路。”
光头有点儿迟疑,一路走过来他显然是已经不太信任这个老朝了,我及时出声说了句:“算了听他的吧,二百块钱呢,不能白花。”
光头一听这话果然豁然开朗,麻溜儿地就按照刘朝荣指的方向拐了弯儿。
果然,按照刘朝荣说的,没多远又看到一条小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