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太皇太后和重臣都打算照此办理,先冷静两年,养精蓄锐然后再与邓名交战,当时他们也有政治资本执行这个战略。但“康熙”一案爆发后,保皇党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现在若是朝廷示弱,很容易给亲王派攻击的口实。
“这是康亲王的奏章,索尼你看看罢。”太皇太后说完,就让一个太监把杰书的奏章递给索尼。
索尼对慷慨激昂的前言不感兴趣,他把目光飞快地挪到奏章的后半部,果然不出他所料,杰书只是领衔,后面还有一大堆王公大臣联名,异口同声要求直捣邓名巢穴,把他抓回来在先皇的坟前千刀万剐,以告慰福临的在天之灵。
“抓回来千刀万剐固然痛快,可四川到京师路途遥远,夜长梦多,以奴才之见,抓住邓名后应该立刻处死,当年先皇也是这个意思。”高邮湖一战后,关于邓名是穆果尔的谣言传得更厉害了。有两点非常惹人怀疑,一是邓名愿意接受禁卫军投降,而且事后把他们毫发无伤地释放了,但却坚决不肯接受顺治投降。无独有偶,顺治生前曾经下令李国英抓到邓名后立刻处死,这两件事足以让旗人浮想联翩;第二,蒙古八旗迅速地倒戈攻击皇营,邓名不但没有逼着全部的蒙古人一起上阵,还让他们批上了双层重甲,大家还从来没听说过谁这么珍惜过俘虏的生命。再联想到穆果尔的母亲来自黄金家族,还曾经是林丹汗的寡妇,就更让大家疑惑重重。
事关皇家**,索尼当然不能去询问太皇太后邓名到底是谁。索尼处死邓明的建议也不算唐突,四川到北京路途遥远,如果杀了邓名带回首级一样能祭奠先皇,再说这还是先皇下过的命令。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索尼根本没有反对进攻四川,而是大谈抓住邓名后的处死问题。
“你的意思让哀家听不明白,”太皇太后听着听着有些沉不住气了。上次讨论这件事的时候,索尼分析为何不能立刻找邓名报仇,可是说得有条有理,太皇太后追问道:“你怎么又改主意了?你不是说过现在不是攻打四川的好时机吗?”
“奴才承认攻打四川会有很多麻烦,钱,粮,还有该给李国英派去多少援军都需要仔细斟酌。但奴才以为,若是得知邓贼伏诛,先皇一定会很欣慰的。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抓到他之后立刻杀了。”索尼说什么也不肯带头否决杰书的奏章。
“废话!”鳌拜在心里骂道:“杀了邓名,先皇当然会很欣慰,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根本不该急着打仗,立刻讨伐四川完全没有必要。”
鳌拜曾经私下向顺治询问过邓名的身分,那次他遭到了顺治的痛斥,不但被骂了个狗血喷头,顺治气恨之下还随手抓起身边的棍子把鳌拜抽了一顿。鳌拜知道顺治曾经秘密调查过此事,听说还找了几个穆果尔的旧侍卫问话,不过事后这几个侍卫都从人间蒸发了。虽然顺治说穆果尔绝非诈死,但鳌拜对此并不敢深信,至于太皇太后是否知情,他也没有把握。
太皇太后和索尼对答了几句,始终不得要领,索尼无论如何都不肯否定讨伐四川,太皇太后又把目光挪到了鳌拜身上。
“钱粮凑一凑还是有的,这一年来虽然给川陕总督送去了不少钱粮,但李国英恐怕没有独自攻下成都,擒拿邓名的实力。而眼下京师没有什么部队可以派去四川……”听鳌拜说到这里,太皇太后眼睛一亮,以为鳌拜接下来就要大谈杰书的计划为何行不通,但鳌拜却话锋一转:“但可以动员山西绿营,奴才不敢说山西到底能派去多少人,也不知道够用不够用。”
亲王派极力主张剿灭邓名,打着为先皇报仇的旗帜,占据了舆论道德的制高点,如果鳌拜此时跳出来把这个计划驳倒,那他的局面肯定会变得更加糟糕。索尼对这个计划死活不肯说一句坏话,鳌拜也不敢,鳌拜轻描淡写地提了提兵力不足的问题,在险恶的局面下还敢这么说,鳌拜认为自己已经对得起太皇太后了。
鳌拜已经开了一个头,接下来就要别人帮忙了,现在需要同舟共济,不能让鳌拜一个人背黑锅,他随即把皮球踢给了苏克萨哈——这是一个很好的传球,接下来需要舒克萨哈完成最后的临门一脚:“山西的兵力苏克萨哈很清楚,去年就是他负责检查山西绿营军备的。”
“嗯,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克萨哈的身上,让他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山西的兵力是很富裕,至少能够抽调出三万绿营去增援川陕总督。”随着这话一出口,苏克萨哈就看到鳌拜的眉毛倒竖了起来,双目中喷出了要杀人的凶光。
“可是山西兵力确实富裕啊,要是我昧着良心说山西没兵,那外面的人还不得把我吃了?”苏克萨哈在心里委屈地大叫着,他现在努力躲在索尼和鳌拜背后,不想引起亲王派的注意。现在苏克萨哈要是故意说谎阻止朝廷给顺治报仇——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又会引起什么样的联想?
“当然,山西的兵力需要用来防备蒙古人。”苏克萨哈扛不住鳌拜射过来的凶光,战战兢兢地说道:“到底蒙古人会不会趁机捣乱,这个奴才以为遏必隆大人最清楚了。”
把球短传给遏必隆后,苏克萨哈急忙把头低下,刚才鳌拜虽然没有射门,但还是把皮球控制在门线上,而苏克萨哈就有一点替对方解围的意思,球从门线回到了禁区边缘了。苏克萨哈有些惭愧,他在心里默念着:“我尽力了,只要遏必隆说一声蒙古人需要提防,山西绿营不能轻易调离就行了。”
“遏必隆!遏必隆!”太皇太后等了半天,也不见遏必隆接茬,忍不住叫道:“哀家问你,你怎么说?”
“这个……”遏必隆自问前面三位辅政大臣都不反对出兵,甚至暗示这个计划可行,他遏必隆跳出去阻止给先皇报仇干什么?是存心要跑到最前排给他们三个挡箭么?
“奴才以为,蒙古人对朝廷忠心耿耿。”遏必隆飞起一脚,就把皮球从对方禁区直接踢回了中场。
遏必隆这话一出口,几乎所有的汉人都在心里大骂:“亏你还是黄旗的亲信,未免也太无耻了!”
也就是搁现在,要是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估计已经拾起棍子向四个辅政大臣抡过去了。她是蒙古女人,十二岁嫁给皇太极,丈夫专门请了老师教她,才学会看书认字,学了一些礼仪;直到满清入关以后,每逢遇上不顺心的时候,她作为皇太后还一边用脏话大骂,一边没头没脑地乱打人;也就是近几年,生活越来越安逸,尤其是当了太皇太后,学会一口一个“哀家”,生气的时候也能稍微按捺住性子,不至于暴跳如雷地把污言秽语朝大臣们头上甩过去。
“你们呢?”太皇太后满心不高兴地地看向那些汉臣。她很清楚大臣们谁都不想背黑锅,希望能由太皇太后一言而决,把康亲王的奏章给否决了。可太皇太后也有难处啊,谣言不仅仅光说邓名是穆果尔,还有风声说邓名是太皇太后与睿亲王的种子;更有些旗人觉得若不是太皇太后通邓,那邓名断然不会说新皇帝的年号是“康熙”,毕竟这个年号还是要由太皇太后来拍板。
汉臣们一个个开始发言,不是说朝廷有钱有粮,就是说黄河运输相当便利,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们誰都不肯说康亲王的奏章不可行,还说抽调山西的绿营去配合李国英,肯定能把邓名杀个片甲不留。辅政大臣一个个皮糙肉厚的,尤其是那鳌拜和索尼,现在全身上下都插满了箭,居然还是活蹦乱跳的,汉臣可不敢学他们——亲王和辅政大臣都不反对给先皇报仇,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去阻拦吗?
“恭请太皇太后圣裁。”四个辅政大臣和汉臣们跪了一地。他们该说的都说了,要是太皇太后还是不同意去讨伐四川,那跟他们绝对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太皇太后手指发抖:“要是我否了这个折子,外面的混蛋们会怎么议论我这个老婆子?”
“你们这些狗奴才!”太皇太后再也忍不住了,从座位上站起来,戟指大骂道:“害死了亲生儿子,还要一意孤行,阻拦你们这帮忠臣去给先皇报仇吗?”
“太皇太后息怒。”见太皇太后动了真怒,御前会议上的人急忙伏在地上拼命地磕头。
“息怒,什么息怒!”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听人报告了外面流传的种种小道消息后,太皇太后一怒之下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这帮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人把消息泄露出去的,怎么就让邓名得知了皇帝的行踪和新皇帝的年号,害死了她的亲生儿子。现在大臣们一个个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实话,居然还要她来背黑锅:“这黑锅你们不愿意背,那老娘!就愿意背吗?”
索尼:“……”
鳌拜:“……“
苏克萨哈:“……”
遏必隆:“……”
“打吧!去打四川,老娘也同意。这个折子,准了!”
第26节生意(上)
邓名带领兵马抵达武昌时,明军的主力还在路上,而进入江西的前锋任堂、周开荒此时才刚刚启程追赶大部队。
任堂、周开荒带着新成立的女营感到武昌时,发现邓名正在为交易的事情发愁,他刚刚召见了留在武昌、汉阳的库房看守人员,结果就发现了工业银行的欠条代用券问题。
“你这是成都工业银行吗?你这明明是‘毁灭成都工业银行’才对!”邓名让于佑明把工业银行的采购单交出来,后者根基不稳,不敢对邓名隐瞒,就老老实实地拿出了账本;看到银行买的全是工业品后,邓名又惊又怒。武汉的工业品数量巨大而且便宜,而成都的铁匠铺至少在邓名离开的时候还基本都是个体户,刚刚开始朝着大型手工作坊进化,湖广工具的大量输入无疑会让成都铁匠行业的蒙受严重损失。
“可是提督,有了这些农具后,农业就发展起来了啊。”于佑明急忙辩解道。
“是的,我知道,但是必须要征收高税,保证输入的工具不低于都府自己生产的货物的价格。”邓名也知道这样有剥削成都农民的成份,但肉烂在锅里,只要钱是被成都本地人挣去了就无所谓:“没有利润就铁匠铺就会破产,就算不破产他们也无法雇佣更多的人手扩大生产,更不会有钱去培训工人。种地固然重要,但光种地能种出铠甲、种出火铳和大炮来吗?”
邓名本来还想靠欠条诱惑武昌人去成都办作坊,哪怕是他们自发向成都移民开垦土地也好,现在于佑明的行为导致邓名的计划统统泡汤了。气愤之余,邓名又把朴烦叫来斥责:“你不是税务局副局长么?不记得我交代过,要对输入的工具抽高税了吗?”
朴烦并非不记得,可税务局和于佑明的银行有利益关系,这几个月朴烦也拿了武昌这边的一些好处,发了笔小财。当然这个朴烦是绝对不会向邓名承认的,他辩称工业银行在成都开了一些作坊,所以理论上讲,于佑明购买的不是工具,而是工具零件;而在成都出售的,也不是湖广的工具,而是在成都组装的、本地出产的工具,从而避开了邓名的征税许可。
“你们居然连这招都自己琢磨出来了,我还真是小看你们了!”邓名更加生气,但仔细一想,好像自己当初的法规制定得确实有漏洞。
唯一让邓名欣慰的是,盐商顶住了工业银行和税务局的压力,目前成都五大盐商执行的是轮值制度,现在在武昌负责管理账目的是卢欢。
卢欢向邓名报告,现在平均每天运到武昌的川盐已经高达四万斤,基本满足了湖广所需,而邓名在下游的作战让淮盐一蹶不振,成都盐商们对前景充满信心,已经自发地出钱在叙州勘探,准备在那里再开辟一些盐场。
盐商们与刘晋戈的关系很好,见到邓名后卢欢就竭力为刘知府分辨,称这件事刘晋戈并无责任。
这些货物都是靠军队赢得的,邓名定下的税率比盐还要高,给商人预留的利润只有二成左右。可刘晋戈对邓名到底从下游向武昌运回了多少战利品并无概念,所以也不知道税务局到底应该向他缴纳多少税收。虽然欠条代用券导致工业银行应缴纳的税赋缩减到了原来的二分之一左右,但数目依然相当庞大——明军从下游获得的赎城费、军费、赔偿、府库报效是个天文数字,即使抛出了邓名的花销人高达数百万两白银,再经过几轮贸易,数额更是庞大,所以刘晋戈已经喜出望外了。
盐商可以算是刘晋戈在武昌的半个耳目,但他们既然无权去查府库的账本,那他们也无法向刘知府提供准确的数字,也就是今天卢欢才从邓名这里得知,本来成都能够拿到的赋税应该是现有的两倍。
“要是工业银行挣了很多钱,我也就不这么生气了,但他们居然也没有挣到很多钱,好处被武昌这里的缙绅分走了很多。”邓名对卢欢抱怨道:“于佑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尽心尽力地帮武昌向成都倾销货物,在定价上屡屡吃亏,拿到别人留下的一些残羹剩饭就沾沾自喜,还以为自己大赚特赚了。”
桌面上就摆着欠条凭据的协议,邓名指着那协议骂道:“长江的航道控制在我们手中,明明是人家求着我们买货,居然还有赔偿条款,还是利滚利!再看下面这条,这凭据居然还要一成的保证金,武昌的这般奸商,他们怎么不干脆要求全额保证金呢?让我军彻底替他们打工算了。”
“提督不必着恼,”卢欢劝解道:“这本来就不是提督的意思,提督不承认便是了。”
“嗯。”邓名轻声应了一声,如果这份协议更苛刻一些的话,他估计就会不顾一切地撕毁协议了,不过这份协议定的相当巧妙,虽然侵害了明军的利益,但好像还在可容忍范围内,让邓名有些左右为难。想了一会儿,邓名还是摇头道:“不妥,虽然于佑明和朴烦根本没有权利签署这样的协议,但武昌这边的人认为他们有;我宣布这份协议无效很容易,也没有什么站不住理的地方,但武昌这边的人会认为是我出尔反尔,此例一开,将来他们就会怀疑我们的信用。”
武昌这里毕竟还是满清控制区,邓名能够顺利地把生意进行下去,相当程度上还是靠着自己良好的信用,因此他也是投鼠忌器:“陆尘音没这眼光,这里面肯定有周培公的好事,他的条件很狡猾,不是贪得无厌,算准了我不肯两败俱伤。”
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邓名随口称赞了卢欢一句:“还是你们明白事理,没有跟着朴烦他们犯蠢。”
“这都是我们自己的买卖,不能不上心啊。”卢欢两年前还是个辅兵,听邓名夸奖自己也是心花怒放。
“哦。”这话让邓名若有所悟,他追问道:“你们不接受这个欠条凭据,武昌那边没有什么意见吗?”
“一开始是有的,陆尘音还跑去和叶老板理论,但叶老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这些川盐都是我们盐商的私人财物,不是提督的货物,他也就不纠缠了。”至于盐商扣下的那三分之一的特别货物,都根据刘晋戈的指示换成了生铁和耕牛冲抵税款,那些货物也都被刘晋戈按照邓名之前的模式补贴给成都的商行,扶持他们的发展。
“嗯,确实如此。”邓名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他在武昌的货物都是公家的,对于公家的东西,大部分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不珍惜,或者说,如果公家的东西能为他们换取一些私人的利益,他们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问题,不该让税务局来负责监督出售货物,这事怪不得于佑明和朴烦。”邓名琢磨了一会儿,又征求卢欢的意见:“如果我改变规矩,所有战利品都不直接出售给武昌的人,而是先拍卖给都府的商人,然后让他们和武昌的人交易,你觉得会有人买吗?”
卢欢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提督打算卖多少钱,又如何征税呢?”
邓名打算采用投标模式,以后把货物都分开让成都的商行竞标,价高者得,这些货物运到武昌时就已经是私人财物,然后货物的主人再与陆尘音去做买卖,若是将来成都的商人实力更强跟随在军中,明军可以在战后就把战利品当场出售掉:“知府衙门或是税务局不再负责货物的定价和出售,但这些货物我都会定下一个规矩,三分之一要保留下来只接受欠条,你们自己去判断到底值得花多少欠条买下来。”
卢欢略一思考,满怀希望地问道:“那我们盐商也可以参加这个竞标么?”
“可以,你的钱,你愿意怎么花都是你们的事。”
不过卢欢提醒邓名,刚才他还说过信用问题。
“事情是一步步来的,现在我就算想把货物都卖给都府的商人,也没有人买得起吧?就是找银行贷款也没有哪家银行能有这么多钱;我可以先拍卖以后运来的瓷器,告诉陆尘音他们以后想买瓷器就别找我了自己去和瓷器商人谈;过上几个月、半年,我再把茶叶也卖掉,然后再是丝绸……最后什么想做什么买卖都不要找我,一律去和都府的商人谈。”
在江西实行了统购统销政策后,蒋国柱和张长庚也开始动起了类似的脑筋,他们都意识到这种官商模式有助于官府敛财。不过邓名却反其道而行之,这对官府聚敛肯定是不利的,但可能有益于提高成都的整体收入。
卢欢显然也是看到了这一点,经商以来他的见识不断地得到扩展:“这样提督挣的钱就少了吧。”
“如果你们不肯向我纳税,那肯定会是少的,不过要是我无力维持航运安全,那你们的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不是吗?很简单,如果保护食盐的付出比食盐税收还少,我就放弃保护食盐;如果保护丝绸贸易的代价不能从丝绸赋税中收回来,我就不再保护丝绸商人,就这么简单。你们贩盐的是生意人,我这个开官府的也一样生意人。”
送走了卢欢之后,卫兵报告贺珍赶来军营求见。
第26节生意(下)
听说贺珍前来,邓名亲自走出营外迎接。川军水营距离汉阳不远,从营门口就能看到汉阳城头上飘舞着的条幅,上面书写着:“誓死保卫大汉阳”。在经过武昌的时候,那里的城头上也有一幅一模一样的条幅,只是把“汉阳”这两个字换成了“武昌”而已。
张长庚派去邓名军中的使者在恭贺长江提督的高邮湖大捷之后,向他通报了贺珍和郝摇旗的行动计划,因此邓名对贺珍的造访也早有准备。
“贺将军。”
“邓提督。”
两人见礼之后,就一起走进川军大营,听贺珍又一次祝贺自己的胜利后,邓名没有谦逊而是反问道:“郝将军大概什么时候会到?”
“大概也就是这两天了,东安郡王也会一起来,郡王早就想和邓提督一晤了。”贺珍初次听说邓名的时候,把他视作东安郡王朱盛蒗一般的人物,在昆明大火之后才意识到邓名和一般的宗室不同,不过初次见面的时候贺珍也称不上对邓名有多大的敬畏。
湖北连番大战之后,贺珍才意识到这是个能给明军带来胜利希望的宗室,至少能够让虁东军声势大张,士兵摆脱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境地。而在高邮湖大捷后,在本来就对邓名充满敬意的贺珍军中,更是掀起了一股崇拜的狂热。不仅是手下的官兵,现在贺珍本人也不再把邓名看作一个平起平坐的盟友,而是开始将其视为抗清同盟的领袖。
“提督急着要走吗?再稍等两天也没有什么关系吧?”贺珍唯恐邓名这就要离开武昌,焦急地问道。
“没有关系,我不急着走。”本来邓名就和东南督抚约定,如果八旗坚持南征,他还要返回东南参战,邓名计划在武昌停留一段时日,确认东南风平浪静后才会返回四川,正好可以等郝摇旗到来。
“我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是宗室,东安郡王到达后,想必这个就再也瞒不下去了。”邓名在心里琢磨着,现在他已经意识到冒称宗室不是小罪,不过他自问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过,再说现在还有斩杀满清皇帝的盖世功勋,就是被识破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接着又想到:“就是文督师可能要伤心了,还有延平郡王也会失望。唉,但我实在没有办法冒称啊,我对各系宗室的情况都一无所知,再说父母、履历,这又怎么能编得圆?”
走进中军帐后,邓名就和贺珍聊起自己的征战经过,不过贺珍的注意力似乎被边上的明军士兵吸引过去不少。
见贺珍不停地走神,目光一个劲地往自己的卫兵身上扫,邓名就好奇地问道:“贺将军可是觉得我军的军服不好吗?”
“没有什么不好,”贺珍口中答道,眼睛仍盯着一个明军士兵:“不过这个军服,是不是能让末将看看呢?”
“当然可以。”邓名让人取出一套新的明军军服,交到贺珍手中,后者立刻低头仔细地看起来。
贺珍不但自己看,还把衣服交给了他的贴身卫士,邓名看到那个虁东军官与贺珍一样,抓到衣服后就去摸上面的扣子。
只不过这个军官的城府显然比贺珍差很多,他反反复复地把扣子摸了几遍后,发出一声惊呼:“果然是铜的!还是全铜的!”
“嗯,确实是铜的。”一路上邓名用缴获来的黄铜制造了一批铜纽扣,钉在了明军的军服上。随着黄铜纽扣不断被生产出来,现在有一半军服上都换装了这种扣子。在汉阳城旁建立水营后,不少川军士兵就穿上了他们的新军服,刚才贺珍在营门口就看到了川军士兵身上明晃晃的黄铜扣子。
那个虁东军官爱不释手地把川军的礼服反复抚摸,最后还是因为贺珍的催促,才恋恋不舍地还给了邓名。这套军服上的扣子和在营门、营地中普通士兵身上缝的扣子一模一样;还有川军士兵腿上的大皮靴,也是那么地惹人眼红。
“这扣子很贵吧?”贺珍问道。
“不是花银子买的,”邓名老老实实地答道:“在铜陵我缴获了一百万斤的黄铜铜料,一时也没有想起有什么用,就用来造了这些扣子。”说着邓名还指了一下卫兵腰间的佩剑,这些都是三堵墙的骑士,他们的剑柄都换成了考究的黄铜手柄,不但美观而且手感也很好,深受川军的欢迎,只是因为生产不易、数量有限,所以暂时还没有完成全面的换装:“还造了些剑柄。”
“我看到了。”贺珍点了点头,又要求看看三堵墙的佩剑。
一个卫士走上前去,把佩剑解下来递给贺珍,贺珍抚摸了那黄铜手柄一会儿,把它还给邓名的卫士时,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嫉妒:“提督这次下江南,可是发大财了啊,啧啧,百万斤的黄铜都想不好该用来干什么了。”
“确实是发了笔小财,所以给将士们穿点好衣服。”邓名笑道。他认为军人的服装很重要,不能仅仅出于实用的考虑。用昂贵的黄铜做装饰,这是一般的小财主也舍不得去做的事,除了铜扣子外,邓名还给军服设计了肩饰,效果类似垫肩,让士兵看上去更加威武雄壮。如果单纯从实用的角度看,这无疑都是浪费,但是邓名痛感这个时代军人的地位实在太低了,体面的军服有助于增强军人的自豪感,就是对他们的社会地位也有一定的提升效果。比如在江西的时候,川军士兵给百姓留下的印象就和其他的军队完全不同。
“提督所言甚是,”贺珍急忙表示他很赞同邓名的观点,也认为军人的地位有待提高:“这些军服提督是不是能给末将拨一批呢?还有这些铜剑柄,提督若是有富裕的也给末将一些吧。”
“真对不起贺将军,这些我们也不太够用,您看现在我军还没有全部换装呢。”黄铜并不是什么容易获得的物资,除非收集铜钱然后把它们熔化。邓名知道贺珍和郝摇旗既然来了,就一定想从自己这里打秋风,他也愿意给这两位盟友一些帮助,但这种稀缺的铜料显然不在其中:“我这次带回了很多粮食,贺将军既然来了我当然不能让你白来一趟,就带一些粮食回去吧。”
不过贺珍仍不肯放弃:“提督,末将也是您手下的兵啊,要是末将的人马穿得太寒酸,对提督也不太好不是吗?”上次李来亨跟着邓名去了一趟江南,回来之后就变成了虁东的首富,这次邓名独自下江南,回来后川军都用黄铜做扣子了,贺珍对此当然极为羡慕:“不知道提督下次什么时候还去江南,带上末将一起去吧。”
邓名闻言笑了笑,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把话挑明:“贺将军,其实你我之间应该算是盟友吧?”
“提督这话怎讲?”
“遇到了鞑子,贺将军和我同气连枝,并肩御敌,这没有什么可说的;但贺将军的地盘我从来不插手,军队当然更是贺将军说了算,我也绝不想干涉。”说着邓名向南方随手拱了拱手:“我们都是皇上的臣子,手下的兵马都是皇上他老人家的兵,贺将军的军队,我实在不敢替皇上养啊。”
“唔。”贺珍默然不语。邓名的意思很明白,帮助贺珍一些粮食什么的都好说,但与川军一视同仁那是绝不可能的。之前在湖广征战的时候,邓名对夔东军的战利品也不过问,谁出的力就是谁的,至于分给其他人多少那都是情面而不是义务。这次邓名下江南也是一样,他取得的战利品愿意分给盟友多少完全是他的事,至于肯不肯用川军的舰队带着贺珍一起去发财,更是无法强求的。
“实话实说,我就是养这上万的士兵都很费劲,等回到成都后多半还要裁员。”邓名苦笑一声,把手一摊:“贺将军征战多年,这养军的难处,想必贺将军也很明白,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不过邓名当然不会一点表示都没有,加强虁东军各路诸侯不但有利于大局,而且也有助于增加自己的影响:“既然贺将军粮饷紧张,我赠给贺将军白银五万两、粮食十万石,怎么样?”
贺珍在此战中并没有出力,邓名觉得这已经不少了,他又不是散财童子,再说比起从来不给军饷的南明朝廷,这也是一大笔财物了。
带着邓名给的东西,贺珍一行返回了自己的军营。
“爹,这些东西不少了。”见父亲闷闷不乐,贺道宁宽慰道:“五万两银子、十万石粮食,这够我们养一万兵了。”
“胸无大志。”贺珍骂了一声。这些东西确实不少,但川军连小兵都有牛皮靴了,几万两银子怎么能让贺珍心里平衡?
“我怎么忘记了,邓提督本质上是个生意人,小老虎就是他教坏的。”贺珍在营帐内转了几个圈,自言自语道。邓名显然不会为了几句奉承话就把贺珍所部当作嫡系看待,贺珍也不可能把军权、治权拱手交出去。停下脚步后,贺珍盯着儿子看了半响,突然说道:“刘体纯、袁宗第都做得,凭什么老子做不得?我决定了,你要去成都给提督做事。”
第27节派系(上)
贺珍一定要让儿子去成都给邓名帮忙,对此邓名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拒绝,这种行为看上去有点类似送儿子做人质,是一种军阀表示效忠的方式。一开始邓名认为贺珍是想多要点补给,就声称自己手里已经没有余粮,但贺珍否认他是卖儿子,没有粮食也要让贺道宁去成都——本质上他就是卖儿子,只不过是不急着收钱罢了。邓名随后又表示不知道给贺道宁安排什么职务好,但贺珍再次表态,他的意图只是让儿子跟在邓名身边增长见识,有事的时候让贺道宁帮个忙,没事就多学、多看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邓名也只好点头同意。他仔细一想,自己现在的地位就是一个占据了成都地区的军阀,也可以按照军阀的惯例行事,如此一来也就释然了,答应贺珍在分手时把贺道宁带回成都。
跟着父亲返回军营的路上,贺道宁有些嘀咕,贺珍知道儿子的胆子小,不是打仗的料,不过他认为邓名不会带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上战场,袁象和刘晋戈就是两个很好的例子。尽管那两个都有勇名,但邓名也把他们留在安全的后方,这种军头的子侄肯定是重点保护的对象,万一在战场上有个闪失,政治代价就太大了。
本来贺道宁想让父亲帮他要求个一官半职,但最后什么保证都没有,让贺道宁心里不安,不知道去成都后会有什么遭遇,是不是真成了人质,被圈养起来;而且邓名刚才明显露出了对自己的不信任,挑明了要考察他的能力一番才能授予职务,如果没有合适的就只能闲呆着。
“你就是没见识!”听明白儿子的担忧后,贺珍骂道:“挑货才是买货人,要是邓提督满口答应,那派给你的才会是真的闲职,答应太快的人一般都不会守信用;邓提督不肯把话说死,正说明他会认真考虑给你点事做,他不能不给你的老子面子。要说这事都是你自找的,上次多好的机会,你要是和邓提督一起冲阵,到了成都怎么也能执掌一军了吧?”顿了一顿后,贺珍又道:“还能给你老子省下好多盔甲。”
……
贺珍走后,邓名和军官们讨论该如何安排贺道宁。
“小贺将军不行,”周开荒连连摇头:“娇生惯养,比不上小袁将军和小刘将军。”
周开荒和袁象的关系极好,当初袁宗第派两个人一起来邓名的军中,也是想让他们互相照应,有一点为袁象培植羽翼的意思。不过形势的走向有些出乎袁宗第最初的预料,他完全没有想到邓名离开虁东后就前往东川、昆明去找清军交战,而且势力大了以后邓名依旧领军,还常常离开根据地一走就是几个月。现在袁象虽然属于邓名集团的高层,但亲信程度明显不如和邓名出生入死的周开荒,两者的地位至少已经是平起平坐,称不上谁是谁的羽翼了。
“小贺将军确实不是勇将,不知道治才如何。”邓名轻声说道。贺道宁和袁象、刘晋戈一样,只要邓名不想得罪他们背后的军头势力,就不能不委以重任。
这种大将的子弟一来成都就获得重任,毫无疑问不符合邓名的现代思想。但成都既然不是什么宪政国家,邓名就得按照**政权的游戏规则来玩。比如朴烦和于佑明在武昌搞的这场麻烦,于佑明不用说,在浙军中有人脉,和任堂的关系也不错,只要不闹得天怒人怨,邓名只能亡羊补牢而不能严惩,免得让浙系的人马不满;而朴烦是熊兰的心腹,虽然邓名有点怀疑他可能收受贿赂,但邓名也得考虑熊兰的工作热情。邓名经常远离根据地出征,可不想后院起火——这次武昌的事涉及了成都很多人,如果真有行贿的事发生,成都方面大概也有份。
“不聋不哑,不做亲家翁。”邓名在心里默念着,川军中他能大权独揽,靠的就是这些爪牙,只要忠诚并懂得适可而止,没有独裁者会在大敌当前的时候专门和手下过不去。趁着手下还没有享受过权利,邓名可以进行一些社会改造,但只要他不想搞得众叛亲离,就必须学会装聋作哑,这些规则能流传下来就说明了其合理性。
“提督高邮湖大捷,贺将军遣子入质很正常,不过不能让小贺将军掌握财权。”邓名对张煌言不错,对浙东军也信任有加,看到虁东军开始从邓名的盟友向属下发展,任堂还是挺高兴的。
“没错,要是小贺将军把粮草都给他老子运去了,那可受不了。”穆谭立刻附和道,说话的时候还瞅了周开荒一眼。
而周开荒立刻听出了对方的画外之音,顾不得再批评贺道宁的软弱了,马上为袁象和刘晋戈辩护道:“袁提刑和刘知府都是正大光明地向提督提出的要求,而且袁国公坚守万县,刘国公护卫三峡,对提督有功!”
邓名在江南征战的时候,就曾接到后方的来信,刘晋戈表示夷陵和万县都需要物资,请邓名酌情拨给一些,邓名当然不会不同意这种要求;这次检查于佑明和朴烦的账册时,发现刘晋戈给万县和夷陵各运了价值十万两银子的物资;此外,邓名能够察觉于佑明和朴烦的手段,刘晋戈自然也知道。但熊兰、秦修彩一系积极帮于佑明说话,称购入“零件”在成都组装不违反邓名的规定,刘晋戈难以追究到底,最后只好和银行达成妥协,让他们路过夷陵和万县时给刘体纯和袁宗第送去一些急需的物资。
给夷陵刘体纯送东西是刘晋戈的孝心,而给万县袁宗第的那份肯定是袁象在起作用。相比邓名从江南获得的巨大财富,刘晋戈申请的物资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任堂和穆谭称不上多心疼,但他们二人和虁东军没有交情,总觉得这些闯贼在吃大户。
“送物资的事我同意了。没有袁将军,怎么压制重庆的水师,保证航运的畅通?”邓名赶快打圆场,加强虁东军本来就是他战略的一部分,而且支援张煌言的时候,任堂是绝无怨言的。穆谭总是私下和邓名抱怨,说舟山军和虁东军的付出太少,获得的又太多,这里面的意思邓名心里也有数:郑成功有钱,穆谭不好意思再替闽军讨好处,但他觉得延平郡王对少唐王忠心耿耿,功劳也很大,难道有钱就活该吃亏吗?所以穆谭总给邓名吹风,说诸侯不但不应该找邓名要东西,反倒应该向他纳税、提供兵员。
这次返回四川后,邓名计划去一趟昆明,除了加强盟友联系外,也兼有安抚赵天霸的意思。眼看虁东、舟山都从邓名的胜利中分得了好处,李定国作为西南支柱,如果邓名不加强合作那说不定会让赵天霸怀疑他对晋王有敌意。
眼看讨论不下去了,邓名草草宣布散会。
接着他又把朴烦和于佑明找来,告诉他们可以采购一些衣服、布料去成都。邓名已经宣布要发给每个参与高邮湖的士兵五千元奖金,有四千多明军战兵因为已经在成都有家室所以没有娶亲的需要,他们马上就会有一大笔钱。男人有钱之后,肯定会想着为妻子购买一些衣服、装饰品之类的东西,邓名估计这个生意会不错。这些货物能够吸收一部分奖金,免得成都严重通货膨*涨;而且军属生活得好同样有助于提高军人的地位,为以后军队征召士兵创造方便;最后一点,邓名已经琢磨着要拿走税务局的垄断特权,在付诸行动前让他们赚点钱能够消除不满——还好是发现得早,要是这种垄断经营权长期化、正规化,特权集团就不是这么点小恩小惠能够安抚的了。
在邓名悲叹自己越来越像一个传统统治者的时候,郝摇旗和东安郡王也来到了武昌附近。
“明天就能见到提督了。”郝摇旗对朱盛蒗说道:“提督诛杀虏酋,天下震动,看来大明中兴不远了啊。”
高邮湖大战的消息传到后,郝摇旗和军官们先是不信,觉得顺治有精锐的禁卫军护卫,又在清廷自己的地盘上,周围有绿营保护,有官府的耳目眼线,明军突袭顺治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多亏了东南督抚的大力宣传,很快郝摇旗就发现此事千真万确,邓名不但孤军深入敌境成功地击毙了皇帝,还毫发无损地返回到自己的水师中。
以前很多明军军官虽然还坚持抵抗,但他们内心深处认为战败只是时间问题,邓名在湖北的胜利只是拖延了失败到来的时间,前途依然是一片灰暗——那时名震天下的满八旗还没有大批地南下,似乎他们没有来湖广只是因为虏廷觉得没有必要,湖北明军越强大就会引起北京的越多关注,更大的声势只会把满洲兵更早地引来。
李定国击败尼堪时也造成过全国震动,但接下去三王内讧导致了南明瓦解,反倒让很多人更加绝望。连能够正面击败八旗的晋王都难逃失败,那湖北明军自然更不是八旗的对手。去年郑成功也因为先胜后败而让胜利失去说服力,和李定国一样,八旗的失败看上去像是偶然失手。
但顺治的死亡让明军兴奋不已,还让不少人产生了不切合实际的幻想,有不少底层士兵都议论清廷会不会投降,地方上会不会望风而降;尽管这些盼望没有成为现实,但郝摇旗的军队仍是人人振奋,从上倒下都充满了胜利的信心。安如泰山的御营都能在虏廷的领土上被歼灭,说明名震天下的满洲八旗绝非不可战胜。更关键的是,郝摇旗军中有很多人都见过邓名,和遥远、陌生的李定国、郑成功不同,邓名在郝摇旗官兵心中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只是一个名字;虁东兵也相当熟悉参与高邮湖之战的部队,不就是川西兵嘛,在邓名入川前他们还不如我们呐。
第27节派系(下)
“后天应该就能到武昌,见到提督了。”和朱盛蒗说话的时候,郝摇旗显得相当兴奋,自从率兵前来他一直这样,自己却完全没有察觉。
相比手下的军官,郝摇旗显然承担了更大的压力。他的名声不太好。因为他之前是李自成的大将,被文人视为祸乱天下的罪人之一。大顺崩溃,李自成身亡,郝摇旗当时也动摇过,意图向满清投降。但他不肯为满清做马前卒,攻击那些不肯投降的闯营旧将,终究还是在袁宗第、刘体纯的劝说下归于明军旗帜下,继续抵抗清军。
因为这次的动摇,郝摇旗的名声变得更糟糕。李成栋、金声恒反正后江南的形势剧变,一度对南明相当有利,但旧明军和前闯营内斗不休,被清军各个击破。在这场内讧中郝摇旗也起了很不好的作用。
当时投降清军的将领陈有龙反正,攻克宝庆,急袭长沙,大有将湖南清军一扫而空的势头。
但陈有龙投降清军时,曾经把南明督师何腾蛟的全家杀了个精光,献给满清做投名状。现在见陈有龙立功在即,何腾蛟与他有灭门的血海深仇,怎肯见他成功,何腾蛟就指使招安的闯营攻打陈有龙。闯营众将虽然名义上是何腾蛟的部下,但还具有相当的**性,李过、高一功、刘体纯、袁宗第都拒绝执行这个命令;李过不但拒绝发动内讧,还向闯营众将表示,现在清廷势大,南明只剩下数省残破之地(当时西营还没有加入南明),绝对不是内讧的好时机,而陈有龙若是能迅速攻破长沙,湖广明军有了后勤保证就可以开入江西支援金声恒、李成栋,反攻浙江、江南。
何腾蛟最后求告到郝摇旗身上。当初南明君臣都敌视闯营,是何腾蛟为他们求来粮草,定下了宽松的招安条件,说到最后何腾蛟声泪俱下。郝摇旗想起何腾蛟接济军饷的恩情,又同情他全家被害,就带领本部兵马去偷袭陈有龙。正在攻打长沙的陈有龙因为已经和李过等人取得联系,约定攻陷长沙后一起反攻江西、江南,所以对郝摇旗完全没有提防,还以为他是来增援自己的。遭到郝摇旗的偷袭后,陈有龙全军溃败,只身逃走,长沙之围遂解,清军得以出城收集粮草,并把周围的兵力统统集中到长沙城中。
正在整顿军马准备去增援江西的李过闻讯后,痛斥郝摇旗此举败坏大局,为了保证粮草和后路,闯军调头重新包围长沙。李过知道时间紧急,日夜在城外督促攻城,在闯营不惜代价的强攻下,长沙清军再次支撑不住,守将徐勇为了鼓舞士气亲自上城头督战,也被闯军重伤不起。眼看长沙城破在即,这个功劳还是属于和自己有间隙的李过,何腾蛟再次强令闯军撤围,立刻开赴江西支援开始陷入劣势的金声恒,同时还调集明军摆出火并的架势。
李过眼看又一次大内讧要爆发,只好撤除了包围,清军得以再次出城收集粮草,聚集兵力。拖了几个月以后,何腾蛟才再次攻击长沙,这时刚刚攻克大同的山西清军全速南下,赶到湖广给长沙解围,击溃了何腾蛟的部队还切断了李过的粮道。李过急忙撤退后,孤立无援的金声恒也宣告失败。
本来清军数万精锐被拖在山西,江南形势一片大好,只因为明军连续的内讧、朝令夕改,整整浪费了近一年的时间。何腾蛟因为私仇耽误国事自然是罪魁祸首,但他后来被清军所杀,王夫之、蒙自发等人就一起指责闯营乃是祸害,其中尤以郝摇旗为甚,认为郝摇旗火并陈有龙是东南大局败坏的起因,如果陈有龙迅速拿下长沙,那后面的连锁反应都根本不会发生。
三王内讧,孙可望投敌后,只要不是瞎子就知道抗清大业已经是岌岌可危。当时郝摇旗的心情也非常低沉,曾经对袁宗第和刘体纯叹息,说他每次回想起长沙之战都会后悔不已,要是他当时和李过等闯营将领采取一致行动,那局面可能就逆转,绝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不过刘体纯表示今日之事绝非郝摇旗一人之过,长沙之战确实是一场后果严重的内讧,但是南明的内讧还少么?难道所有的内讧都是郝摇旗一个人干的不成?而袁宗第则对郝摇旗说,天下的人都可以投降,唯独闯营旧将不能投降。文人都说闯营将士是祸乱天下的罪人,而不肯承认闯营只是被欺负得活不下去的可怜人。如果闯营将领向满清投降了,那就更要做那些真正祸乱天下的人的替罪羊——现在那些人都在清廷中升官发财,向他们投降的话,如何对得起从崇祯初年以来并肩作战的闯营烈士们?
后面的形势发展并没有太出乎郝摇旗的预料,每次南明发生一次内讧,都会导致战场上的严重失利。三王内讧的规模空前,亲王们各自调动十几万兵马互相厮杀,中央的战将几乎人人参与其中,这要是战场不发生大溃败才是怪事。不过刘体纯和袁宗第似乎已经看开了,尽人事、听天命,文人可以骂我们是祸首,但我们战死了而你们却投降了。郝摇旗也是这种心态,努力作战,期待着不抱多少指望的奇迹出现。
而这奇迹确实出现了,邓名从天而降,昆明大火让战局再次趋于稳定。虽然南明的元气大伤,但没有立刻断气,晋王依旧能苦苦支撑下去。
随后湖北一连串的胜利,还有与郑成功配合的南京之战,让郝摇旗确信:满清或许能胜利,但敌人依旧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后面还会有艰苦的战斗,郝摇旗也许还可以在战场上与清军厮杀十年——在重庆战役失败后,郝摇旗曾经悲哀地想到,未来的几年可能就是他最后的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