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周开荒李星汉穆潭 本章:第118章

    高邮湖一战,让郝摇旗手下最悲观绝望的人也恢复了对胜利的希望,虽然地盘还远远没有恢复,但一夜之间人心已经恢复到了三王内讧之前;军事形势上也差不多,现在和三王内讧之前一样,清军又陷入了兵力吃紧的状态,需要休养生息,在很多条战线上都有进行防御的必要。

    “邓提督的名字是化名,对吧?”朱盛蒗也相当兴奋,高邮湖一战后,他的世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被郝摇旗在山寨里保护得多么好,如果南明崩溃那虁东定然无法独存,三王内讧后朱盛蒗的心态基本是混吃等死了。

    亲征的皇帝在自己的领土上被击毙,幼主登基,人心惶惶,很多人都认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清廷都无法发起大规模的进攻。既然敌人无力进攻,那明军就有收复失地的机会。南明又一次获得了发起战略进攻的机会,无论步伐多么小,只要能前进就有希望。朱盛蒗也从自己的藏身之处钻出来,多次口若悬河地和郝摇旗商谈天下大势,甚至还对明军该在哪个方向上发起战略反攻发表了很多看法。上次朱盛蒗有这种兴致还是李定国击毙尼堪的时候。

    无论邓名到底是哪个宗室,只要坐在皇位上的是朱家人,那朱盛蒗就是皇族。从这一点说,将来坐在皇位上的是永历天子还是长江提督,朱盛蒗并不是十分在乎,反正轮谁也不可能轮到他这个东安郡王。

    为了自己的皇族身分,朱盛蒗必须要强调“邓名”是一个化名。刚听说此人时,朱盛蒗还是十分怀疑,可是在邓名击杀胡全才、生擒郎廷佐后他的怀疑渐渐减少;而在高邮湖胜利之后,谁要是敢当着朱盛蒗的面前说“邓名”不是化名,莫怪东安郡王一巴掌扇上来。

    再比如击杀胡全才那件事吧,虽然邓名发檄文说是自己杀的,郝摇旗也私下和朱盛蒗说过事情的真相,但现在郝摇旗已经绝口不提,再谈起钟祥之战时满口都是邓提督英雄了得,深入敌营刺杀敌酋;而朱盛蒗则愿意认为郝摇旗最初那套说法只是一个玩笑,至于这个一点儿也不可笑的笑话,东安郡王决心深藏心底,带进棺材,一辈子再不和人提起。

    “当然是化名。”虽然知道朱盛蒗是明知故问,郝摇旗还是毫不犹豫地答道:“提督是三太子!”

    郝摇旗依稀记得,好像曾经有谣言在心腹将领中流传,大概是说邓名未必是三太子,而是袁宗第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一个宗室。不过这种可笑的谣言郝摇旗认为自己从来没有当真,邓名肯定是烈皇的遗孤。虽然闯营逼死了崇祯,但他的儿子深明大义,体谅闯营将士的苦衷,把恩怨抛诸脑后,准备亲自领导闯营取得最后的胜利,完成中兴大业——还有比这更能流传后世的佳话吗?

    “嗯。”朱盛蒗点点头,他并没有反驳郝摇旗的话,不过在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有一点儿可疑。

    若是烈皇的皇子,甲申之变后肯定会去江南,既然到了江南,怎么会不投身舟山军中?还千里迢迢从江南赶来四川。如果说皇子对张煌言有什么成见或是贪生怕死,还能勉强解释,但邓提督英武,和张煌言的关系听说也不错,可见这种说法不值得一驳。

    在四川出现的宗室很有可能是蜀王之后,但朱盛蒗听说蜀王家被西营杀得干干净净。距离四川不远的除了蜀王还有楚王,据说楚王家也被杀得精光,但作为楚王旁支的朱盛蒗感情上却不愿意相信:“若邓提督是楚王就好了,那中兴以后我差不多能升为亲王了吧?嗯,要说很有可能啊。再说烈皇遗孤的年纪似乎有点对不上,而老楚王那么多孙子,好像有年纪差不多的啊。”

    第28节算计(上)

    邓名的部队并没有在武昌停留得太久,与贺珍见面后,下游立刻就有急报传来,称苏克萨哈和遏必隆已经带着八旗返回京师。满清对崇明岛不构成威胁后,邓名就应该履行协议返回四川。东南的督抚们唯恐邓名在他们的地盘上停留太久,会让朝廷生出再次派援兵南下的念头来;而且邓名留在清廷的境内对督抚来说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以前邓名是自费出征,但根据高邮湖之战的协议,这次明军返回四川前的军费都由东南几个督抚共同承担。

    不但清军盼着邓名尽快远离他们的地盘而去,就是邓名的手下也归心似箭,定下未婚妻的人恨不得赶紧飞回成都完婚,而那些有家室的人也非常怀念分别了好几个月的家人。

    越是距离四川近,军心就变得越浮躁,穆谭再次为郑成功的南京之战辩解:“如果提督真打算移镇南京,那么就一定要带上军属。”上次郑成功进攻江南时携带大批将士家属导致惨败,遭到很多人诟病,在川军的教学中也是一个反面教材,但邓名也明白郑成功确实有为难的地方。在没有电话、电报的明朝,和家人远隔千里确实让人很不放心,对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来说,隔这么远的距离和永别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因为郝摇旗和东安郡王正在赶来,所以邓名并没有立刻启程,又等了他们几天。

    邓名不愿意也无法撒谎,不过他也意识到众将对自己身份的误会带来了一些好处,而这次遇上一个正牌宗室,邓名料想是隐瞒不过去了。邓名甚至考虑过以等不及为借口提前告辞,不过郝摇旗的使者接连不断地赶来报告行程,邓名也没有军事上的理由不辞而别,所以只好留下来。

    见到朱盛蒗后,邓名并没有谈起自己的身世,朱盛蒗也没有在众人面前询问,只是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利用礼节问题暗示过一次而已,见邓名没有接话也就此作罢;不过两天后朱盛蒗找到一个和邓名单独相处的机会,直截了当地说起那些有关邓名的宗室身份的传言,并询问他此事的真伪……

    “终于结束了。”邓名站在船尾,望着背后渐渐远去的汉阳。

    昨天他向朱盛蒗挑明,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宗室,依稀记得几年前和族人逃难来四川,遭遇土匪,脑袋上挨了一下,所以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模模糊糊地还是有个影子,至少可以确定本人姓邓不姓朱。

    对于邓名的回答,东安郡王似乎没有太惊奇,只是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并没有进一步追问,也没有向别人大肆宣扬。

    “大概他早就看出来我不是宗室了吧。”邓名估计朱盛蒗早就心里有数,毕竟大多数人都不是宗室,对一个宗室应该是什么样缺乏了解;而在朱盛蒗这个货真价实的宗室眼里,冒牌货当然能一眼看穿。不过东安郡王并没有宣扬此事却让邓名有些奇怪,他本以为朱盛蒗会很生气——就算邓名没有主动宣传,但至少也有默认的嫌疑:“可能东安郡王知道现在大军还在汉阳附近,如果闹得人心惶惶,说不定会给武昌的清军以可乘之机。嗯,看来东安郡王还是识大体、顾大局的。”

    虽然张长庚表现得很合作,不过邓名从来不敢低估武昌的实力,说到底对方是清廷的湖广总督,手下有数万甲兵,如果把他当成驯顺的小狗那肯定要吃大亏。在汉阳附近驻扎时,明军一直保持着高度戒备,并有意让武昌看到己方的戒备,邓名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打消张长庚生出别样心思的念头。

    今天川军继续沿江上行,而贺珍和郝摇旗也同时离开,武昌、汉阳的清军老实地呆在城中,以免造成彼此之间的误会。

    “等东安郡王返回襄阳,就会和郝摇旗、贺珍说起此事了。”今天分手的时候,一贯养尊处优的朱盛蒗还亲自跑来和邓名告别,他亲热的样子让邓名看上去还真像是他的同宗。不过邓名知道两个人都心里有数,也明白这完全是朱盛蒗做做样子给其他人看罢了。邓明觉得这样也好,此事迟早要大白天下,以前任凭自己怎么分辨别人都不相信,这次有个郡王作证,他们就知道邓名确实不是宗室了。

    以前邓名也向文安之否认自己是崇祯的儿子,但对方不知道怎么又联想到唐王身上去了,还秘密通知了郑成功。哎,文督师岁数大了,难免有些固执己见,再说文督师也没有见过几个宗室,难免产生误会。

    ……

    汉水明军在返回根据地的路上,沿途的清军并没有对他们进行骚扰,张长庚很清楚邓名绝不会容忍这种行为。既然他不愿也不敢挑起和邓名的战争,那就只能客气地对待过境的郝摇旗、贺珍联军。呆在明军中的朱盛蒗,也享受到了特殊供应,每日都有新鲜瓜果,还有随营的戏班子。

    十几年来朱盛蒗东躲**,很少有一天好日子,而这次进入湖广总督的地盘后,各种待遇都是按照郡王的身份来安排的,这让朱盛蒗感到好像回到了从前的好时光,不,甚至比那时还要好。因为朱盛蒗的地位并不高,在大明统治下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旁系宗亲罢了。大明崩溃以后,皇室宗亲被闯营、西营和清军来回来去地抓捕、屠杀,物以稀为贵,朱盛蒗的地位逐渐显得尊贵起来,若非如此他说不定连郡王之位都拿不到。

    以前虽然受到郝摇旗的保护,但在艰苦的明军中朱盛蒗自然也享受不到郡王应有的待遇,而且他也很清楚,对方保护自己的唯一原因就是想找个护身符。朱盛蒗的价值和大明的国运息息相关,若是大明国势兴隆,那他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而如果大明不复存在,这个东安郡王也就一文不值。南明三王内讧后,明军在战场上一泻千里,眼看大明又发生了一场全面崩溃,朱盛蒗当时有一种朝不保夕之感,唯恐郝摇旗会把自己交出去,向满清投降保平安——做不成护身符,那就只剩下给别人当投名状的作用了。

    虽然郝摇旗反复保证一定会和大明全始全终,保护朱盛蒗到底,但朱盛蒗却依然提心吊胆,他也能感到郝摇旗的部下有时发生动摇,他们对自己的那种表面上的尊敬都快不复存在了。

    “都是祖宗保佑啊。”品尝完今天地方府县送来的河鲜后,朱盛蒗心满意足地回营睡觉。

    邓名扫荡汉水流域、胡全才兵败身亡后,郝摇旗的地盘扩大了不少,朱盛蒗的待遇远胜往昔,他知道这不光是因为地盘扩大了,同样有邓名的原因;高邮湖大捷后,朱盛蒗出入敌境的时候都能享受郡王的待遇了,这当然也不是因为张长庚那个贼子天良发现,而是朱盛蒗有个张长庚惹不起的同族。

    对于邓名的矢口否认,朱盛蒗早就有心理准备。在几次会面上,朱盛蒗曾经旁敲侧击几十次,第一次也是最明显的那次,邓名打了个哈哈躲避了过去;后来干脆就装听不懂,一本正经地用荒谬可笑的答案来回避朱盛蒗的试探。

    其中最可笑的一件事莫过于邓名装作不知道朱盛蒗是楚王系,朱盛蒗名字里有个“盛”字,这不但说明了他的王系,连辈份都有了;在大明朝,宗室自然不必提,就是普通的读书人,也都要对皇室的家谱有最基本的了解,免得闹出笑话或是摊上大不敬的罪名。

    邓名显然有很好的教养,知识也很广博,可他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装做对朱盛蒗出身楚王系这件事一无所知。别说,朱盛蒗承认邓名装得很像,那一瞬间对方的表情绝对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连朱盛蒗在恍惚中都有一种“他确实不知道”的感觉。

    邓名夸张的表演不但让朱盛蒗目瞪口呆,就连郝摇旗他们也都看不下去了,朱盛蒗席间出去解手的时候,郝摇旗和贺珍都借故溜出来,对朱盛蒗道:“看来邓提督是绝对不会承认了。”

    而邓名身边的人也给了一样的回答,朱盛蒗找机会和一个名叫任堂的年轻将领谈过几句,对方把手一摊:“提督就是这个样子,绝不承认。为了否认,他甚至假装不知道任何和宗室有关的礼仪。”

    听了这个回答,朱盛蒗才开始理解为何邓名身边的人能够在席间显得泰然自若。邓名那些缺乏常识的回答,已经接近对他这个提问者的侮辱了。

    拜托,你要假装不是宗室就装下去吧,不过不要装得这么假好不好?宗室该知道的事情你全不知道,读书人该知道的事你也不知道,就连百姓都该知道的礼仪你还是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随后朱盛蒗忍不住了,找了个机会直截了当地问邓名到底想怎么样,而对方明确地表示不会坦白宗室身份。既然如此,朱盛蒗也不会继续试探下去了——既然对方之前已经那么卖力地表演过,要是把回答改变了,朱盛蒗才会感到奇怪。

    “明天又会给我送什么好东西来呢?”进入睡眠以前,东安郡王忍不住又开始幻想明日地方官府的孝敬。对朱盛蒗来说,邓名必须是宗室,这样他的未来才会是一片光明;更甚一步,虽然朱盛蒗暂时还不愿意承认,但在他的心目中,大明皇帝的宝座也必须是邓名这样的宗室来坐,而不是由弃国逃跑的天子掌握,这样朱盛蒗才能过上好日子。

    第28节算计(下)

    汉水明军向襄阳返回时,川军也无惊无险地来到了江陵,在这里邓名受到了李来亨的热情迎接。

    现在三堵墙将士基本就是邓名的卫队,其中资深的人都是李来亨的旧部,年轻的也都是老三堵墙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邓名是在去年返回四川时选他们做卫队的,主要原因就是这一批人的战斗技巧远在浙江义勇军之上,而且都是好骑手,能够跟着邓名一起在战场上高速机动。

    不过在李来亨看来,这当然是邓名对他的莫大信任,自古以来很少有人把别人的嫡系当作自己的嫡系,更不用说当成私人卫队。总的说来,紧随在将领身边的骑兵护卫总是能得到最多的信任和提拔机会,邓名如此重用三堵墙将士,对闯营来说当然是大大利好。照这个趋势下去,大明中兴后,闯营系就会在邓名集团中占有极为重要的位置,那个时候谁要是想算旧账,可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这种大事,提督怎么不叫上末将?”李来亨听说高邮湖之战的战果后,先是击节叫好,接着就是后悔不迭,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更是把死去的顺治恨之入骨。在李来亨看来,顺治去年不亲征,而非要挑李来亨不在的时候来江南,简直是有意和自己作对。

    “虎帅冤枉我了,”邓名急忙辩解道:“我从江陵出发时叫过虎帅啊,明明是虎帅说有事。”

    “哪有?”李来亨一听就急了:“提督离开江陵的时候说是要去武昌卖盐,我想卖盐又不是什么大事。提督又说只是用刘将军的大钟炸城墙,吓唬一下张长庚,也不打算真打。我那时领地内还有好多闹事的人,所以我没跟着提督一起走,只道提督去去就回。谁想到提督一路去了高邮,还突袭鞑子皇帝,要是提督不说卖盐,而是说去杀鞑子皇帝,末将会不去吗?”

    “哦,是吗?”时间太久,邓名已经有点忘记了当初他是如何和李来亨说的了。

    “当然!”李来亨大声答道。

    “嗯,好像是吧。”邓名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李来亨没说错,他出兵的最初目的就是去武昌卖盐,顺便锻炼一下陆军和水师,让士兵适应行军和野营,让新的水手熟悉一下长江航道。

    上次路过江陵时,李来亨并没有和邓名深谈,那时他内政的烦心事很多,所以没有太关心邓名的食盐买卖,再说他确实以为邓名会很快从武昌返回,等那时再讨论下一步战略不迟。但没有想到邓名这一去就是半年,在江南转了一圈,击杀了顺治,还从两江搬回来大批物资,光粮食就是一百五十多万石。

    在李来亨的催促下,邓名很详细地叙述了一遍战争的经过,整个介绍过程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李来亨始终在认真听着,偶尔会插嘴提问一句。

    邓名说完后,李来亨沉思片刻,精炼地总结道:“提督去年从四川出兵,不过是为了去武昌卖盐;越过武昌进攻江南,是为了在武昌更好地卖盐;和张尚书围攻扬州,为的是能在长江上不光卖盐还要卖其它的货物;最后提督奇袭高邮湖,诛杀鞑子皇帝,乃是因为鞑子皇帝活着就导致提督没法好好地卖货。末将说得没错吧?”

    “虎帅……嗯,说得不错。”李来亨这么一总结,邓名觉得听上去好像是有点古怪,但他不得不承认,李来亨的总结确实很准确。

    “哈哈,哈哈。”李来亨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果然是非常之人,成就非常之功!提督所思所想,即使是听提督亲口道来,仍觉得不能置信啊。”

    听李来亨这么一说,邓名那种古怪感也减轻了不少。川军的模式让这支军队受邓名影响极深,风格和其他的军队迥异。现在川军中很多人都和邓名一样,觉得为了本省的利益而出征理所应当,虽然这次出征不是为了光复失地、不是为了讨伐伪官,但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末将还有一件事要问,那个欠条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来亨话锋一转,又问起了另外一事。

    之前邓名见到郝摇旗和贺珍的时候,这两个人也问起了欠条。他们对待新领地内的缙绅比李来亨还没有情面,因此和武昌的关系也最紧张,湖广总督和他们几次爆发激战,背后难说没有那些被夺去家产的缙绅施加的影响。

    不过这几个月来,武昌缙绅对贺珍和郝摇旗的敌视态度发生了不少转变,很多人主动中止对抗,按照夔东军的要求缴纳重税。不过他们要求郝摇旗、贺珍提供收税凭据,上面还要盖着夔东军的大印。

    强征税赋的效率很低,常常导致纳税人的抵抗和叛乱,想查清土地数量也是一件麻烦事,所以如果缙绅愿意合作,贺珍和郝摇旗愿意给予适当的税收减免。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些缙绅都拒绝了明军的好意,表示绝不在税率问题上讨价还价……这话连鬼都骗不了,以前这些缙绅已经不光是为了税率讨价还价了,大部分人都逃去武昌,把全部出产都扔给明军,宁可一文不要也不承认明军的征税合理性,全心全意地支持张长庚打回来。

    郝摇旗明知有诈,自然就认真调查一番,结果发现李来亨和刘体纯治下的缙绅土地享受补偿政策,而那些家产在郝摇旗和贺珍领地中的缙绅也在积极为自己争取相同的待遇,邓名原则上也表示同意,大概从新年也就是今年就会开始执行。

    现在贺珍和郝摇旗对欠条还缺乏概念,向邓名问起也仅仅是好奇而已,在贺珍和郝摇旗看来,这只是邓名支援他们的一种方式罢了:邓名用长江贸易的利润补贴汉水流域的明军,劝说本地缙绅与明军合作。

    可是李来亨对欠条的了解比郝摇旗他们俩要多得多,江陵这里的闯营和缙绅关系虽然也是剑拔弩张,但还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叛变或是武力抗税。因此李来亨和缙绅的沟通渠道也相对畅通,他留心打听了一番,对缙绅如何利用欠条谋利也有所了解。

    从邓名口中搞清了欠条出台的最初原因和在武昌的交易规则后,李来亨就问邓名:“提督听说过投充么?”

    “听说过啊。”到了这里这么久,邓名早就知道投充是怎么回事。明朝的小地主和自耕农把自己的土地计入缙绅的名下,从而让自己的土地享有缙绅的免税权,让缙绅从中收取一定的好处。总的来说,就是以大明政府应该收取的税赋流失为代价,而缙绅和普通百姓取得双赢。对于投充,明政府虽然不断地清理,但却越来越多,最后彻底无可奈何。

    “现在江陵又有人在鼓捣投充了。”李来亨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投充?无论有没有功名,如果你全都收税,投充还有什么好处吗?”邓名曾经听说李来亨、刘体纯执行了对缙绅一视同仁的征税政策后,投充现象也立竿见影地消失了:对百姓来说,既然不能免税,那为什么还要把财产置于别人的名下?以前为了免税可以冒险,现在什么好处都没有,继续冒险就是犯傻了;而对缙绅来说,无法帮助百姓免税,那当然也拿不到好处费,既然投充的人不交好处费,那为什么还要让他们的土地呆在自己名下?难道是生怕闯营没有发现自己是一头肥猪吗?

    双赢变成了双输,明廷无可奈何的投充在明军控制区江陵迅速告终,不用明军下去清理,大批的缙绅和百姓就自发来要求修改籍册,理清产权关系。

    正是因为如此,邓名实在看不出投充现在有什么好处,李来亨脸上那明显的坏笑让他感到有些不解。片刻后,邓名恍然大悟:“他们想投充到缙绅的名下纳税!”

    “正是如此。”李来亨抚掌大笑。邓名并不给明军领地内的普通百姓以补偿,明军补偿那些在武昌做官的缙绅既是为了打开市场,也是为了拉拢地方阵营中的骑墙派。

    以往投充现象的出现,归根结底还是明政府执行了对缙绅和百姓的歧视性税收待遇,李来亨和刘体纯结束歧视后,投充就变成了无本之木,自然而然地消亡;现在邓名开始推出新的歧视性政策,投充马上就死灰复燃,缙绅马上发现了新的双赢之道,他们向无法享受补偿待遇的小地主和自耕农伸出了橄榄枝——还是像以前一样五五分账,投充后百姓的土地就能享受补贴待遇,一半的补贴属于缙绅所有。

    “除了投充,还有超报。”李来亨早有准备,让部下取出账册给邓名过目:“新年后开始重新给土地造册,末将发现去年‘新开垦’出来的土地多得惊人,相反,没有报荒的耕地。这才正月,江陵新增土地的数量就差不多有以前总和的三成,照这个架势,今年江陵土地翻一番是板上钉钉,至于明年还能翻几番末将就不敢保证了。其它地方有多有少,但耕地大增的情况都一样,而且都是报的最好的良田。提督应该知道,这种良田的税赋最高,以前大家都是不惜行贿胥吏也要报个劣田,现在倒好,变成行贿我的手下,一定要报个良田了。”

    新增土地很多都明显是在异次元,在这个星球上是肯定找不到的,如果李来亨不闻不问的话,那么今年李来亨的税收就会大增,而邓名要给的补偿则会大大超出他的预计,很可能要面对“经济破产”和“信用破产”二选一的难题。

    账册越是看下去,邓名脸上的怒色就越明显,见状李来亨乐不可支地问道:“提督怎么看此事?”

    “以前投充是为了恶意逃税,”邓名看到了大量土地买卖的文书,去年才脱离缙绅的百姓又纷纷投充了回去:“而这是恶意纳税!”

    第29节统一(上)

    虁东抗清同盟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各自为战、各自设法扩大地盘、但之间也会寻求合作,有时还会为了较大的展露目标而聚集起来,比如文安之号召的重庆之战就属于后者,而上次邓名参与的湖北系列战役就属于前者。

    同盟关系形成的原因就是没有一个实力处于绝对优势,对其他将领拥有生杀予夺权利的领袖,因此直到现在为止,虁东明军一直遵循另外一套游戏规则。那就是邓名见到战利品属于个人所有,不需要上缴,分给同盟多少完全处于个人自由,如果是联合作战那么事先就会确定好分配比例。现在这个同盟加入了邓名的成都集团,在今天之前,邓名同样在这个游戏规则下与其他明军将领进行联系。

    但随着成都集团的快速膨胀,同盟的均势正在被打破,以前即使是李来亨都对其他将领没有明显的优势,但现在邓名的成都集团已经明显取得了对实力最小的党守素、王光兴等人的压倒性优势;郝摇旗、贺珍这些因为湖北战役而实力大增的集团也难以和成都集团相比;即使是和邓名走的最近、得利也最多的刘体纯、李来亨二人,估计也会在数年之内被邓名远远抛下,开始失去平起平坐的盟友地位。

    这次的纳税问题,对李来亨、刘体纯他们来说,这不过是邓名愿意给予的帮助而已,性质和邓名分给汉水流域的明军的那些钱粮没有什么区别;根据盟友之间的规则,邓名完全可以不给,他就是停止补贴虁东军其他人也没有话好说。

    当然,这可能会造成虁东军新生不满,他们可能会暗地里给邓名捣乱,至少是不积极主动地配合邓名的战略。

    接下来就是一条很熟悉的老路,摩擦制造出越来越多的怨恨,随着成都集团的实力继续膨胀,当这个集团自感到它的力量足以制服前盟友的时候,就会要求对方臣服,按照成都的指示调整内外政策;如果对方不肯完全听从成都的指挥,强大的成都集团就会尝试武力强迫虁东服从自己。

    这种尝试的方式有很多,比如东林要求福王让位,璐王登基,若是福王派不同意就武力解决;再比如何腾蛟把啃骨头的任务交给不驯服的部下、把轻松并且有巨大实惠的战斗交给自己的嫡系,如果前者不同意就武力解决;还比如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如果兄弟不同意自己的政治观点和战略思考,那就调集几十万兵马武力解决。

    其实这也是一种统一战争,几乎所有的将领都相信,为了统一中国这个宏伟目标,必须要在内部首先进行统一战争,这也就是所谓的攘外必先安内。在邓名的印象里,在大部分古人心目中,这个大一统思想都是不需要去反思的真理,即使是他前世辛亥革命后,武力解决意见不同的盟友仍是下意识一般的反应。

    “想必虎帅已经知道我在武昌执行的政策,”邓名琢磨了一会儿,已经有了一个想法:“如果听凭他们这样纳税,那他们就会拿到我根本负担不起的欠条,我如果不毁约的话,那就只能倾家荡产。”

    为了维持自己的信用,邓名已经做出了很多牺牲。比如那个极不合理的欠条凭证和白银的兑换比,让邓名给出的补偿不是税额的一半,而是一倍半,再加上紧俏货物能带来的利润,明军因为这条协议条款而损失惨重;即使如此,邓名在仔细权衡后,仍然没有将它立刻废除,而且对陆尘音宣布,今年明军依旧会遵守这条条款进行补偿,但明年要减少三成,而从后年开始,明军就要按照市价补偿给他们纳税额的一半。

    就此事邓名也向武昌方面说明:于佑明和朴烦根本没有资格代表他签署这样的条款,但既然邓名以前没有向武昌明确这一点,所以他会承担他那一部分责任,用这个补偿条款替代那个非法条款。

    把自己的政策仔细地给李来亨介绍一遍后,邓名认真地说道:“以前那个条款是我手下人背着我胡来的,但这个新条款是我答应的,所以今年虎帅每多收一石米,我就付出去一两五钱银子和等值的货物优先购买权;如果虎帅和刘将军不检查账册,那我除了毁约确实没有第二条路好走;而一旦毁约,我也就无法继续补偿虁东军,虎帅、刘将军和本地缙绅的关系就要重新恶化。”

    本来李来亨只是觉得有趣,虽然他猜到这大概会对邓名有害,但李来亨从来没有想到后果这么严重。在邓名说话前,李来亨甚至有一个解决方法,那就是他和刘体纯也按照报上来的田亩收税,然后邓名翻脸不认账,这样李来亨大赚一笔,而邓名也不会吃亏。

    “这样做断然不可,”听李来亨说了他的想法后,邓名马上摇头:“一旦我毁约,那武昌缙绅不用说,好多人损失惨重肯定大怒,肯定会千方百计对长江航运下手;就是虎帅和刘将军这里,大批百姓投充了,甚至多缴了租子,但最后什么补偿都没有——缙绅拿不到也不会给他们,他们只会把责任一股脑推卸给我们,他们本乡本土的,百姓肯定信他们要比信我们多得多,最后虎帅多收了一些粮食,但丢了民心;还牵连我丢了辛苦打下的长江航运。”

    听邓名仔细一分析,李来亨也觉得问题严重,他本来还以为只是耍了那批武昌缙绅而已,更认为自己和邓名都有军队在手,就是让对方吃个大亏也不担心对方能把自己如何。

    “那该怎么办?”李来亨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说道:“这些缙绅其实很愚蠢啊,他们要是少报一些田地,说不定提督也就认了。现在他们一拥而上,最后提督肯定得毁约,他们什么也得不到,还赔了好多钱粮。”

    “他们不是蠢,而是太聪明了。”邓名苦笑着摇摇头,这些缙绅一个个都精明的很,大概有好几个人都想到了利用邓名疏忽为自己谋利的方法,有些人可能还通知了自己的亲友,最后一传十、十传百扩散开,大家都不甘人后,一拥而上虚报田亩、招揽百姓投充。最后结果只能是一拍两散,缙绅亏了钱粮、李来亨失去人心、邓名丢了信用和长江贸易便利,三输,谁都没有好处:“崇祯年间国家如何崩溃的?还不就是大家都想占便宜,最后全输。”

    传统的对策就是统一战争,这甚至可以说是动物本能,就好像一群狼或者一群猴子,完成统一的狼王或猴王可以勒令大伙儿边上站着看,它先吃,吃够了换别人上,谁也别抢,从而减少争夺厮打的内耗,不至于为了抢两口食搞得全族覆灭。

    以狼和猴子的智力,只要在它们的视野范围内,它们就可以做到英明神武;人的智力显然傲视狼和猴子,绝对有在更大程度上做到英明神武的能力,比如熊兰在万县搞的军屯就很成功,人数高达几千,但生产效率蛮不错的,邓名视察的时候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公。

    从减少内耗的角度来说,统一是绝对必要的,如果南明内部的派系统一战争已经完成,而不是在满清南下的时候才展开较量的话,或许南明命运还能强一些,比如南宋就较南明有利,金兵把赵构的兄弟们一股脑都抓走,帮他打赢了统一战争;而选择武力解决对手更是自然而然的选择,从地球上动物出现以来,我们的祖先就一直是这样解决内耗问题的,这是人类本性的一部分,只要人类一天还属于地球动物就一定会有这种冲动,至于地盘超过万里、族人数以万计后该怎么办?原始生物没有义务对此作出前瞻性安排。

    根据本能而建立的传统,邓名应该用武力威胁李来亨和刘体纯,让他不得多收取税收——牺牲他们的利益和集团利益,来保证邓名不吃亏;而李来亨和刘体纯再一层层威胁下去,让胥吏不得收受贿赂,损害他们自己的利益以便邓名的利益能够得到实现——他们的顶头上司李来亨和刘体纯的利益也没有保住,但是他们不无条件臣服就要面对成都的军事打击。

    “我建议设立一个专门的委员会,不是衙门,没有命令的权利,来负责协调我们彼此间的关系。”从这件事,邓名也意识到四川的军政统一的重要性,以前明军各个集团的规模都不大,彼此之间的利益冲突相对较小,合作的模式也很简单,就是一起出兵罢了;而现在随着军事胜利,明军个集团都开始膨胀,内耗也随着利益冲突争夺而变得严重起来,至于合作更是不会仅限于共同出兵了。邓名需要袁宗第驻守万县帮他见识重庆水师,需要李来亨、刘体纯帮他防御三峡,需要郝摇旗、贺珍控制汉水流域掩护侧翼,也需要他们在诸如税收这种事上和成都步调一致。

    统一势在必行,不过邓名知道他不一定要发动战争。

    第29节统一(下)

    邓名并没有要求李来亨立刻拿出合作方案,而是让对方去思考对策,他同样需要时间考虑自己的方案。

    但李来亨几天都没有想好条款,最后李来亨就把手中的工作交给副将,和邓名一起乘船前往夷陵。因为这件事同样关系到刘体纯的利益,三个人在夷陵举行了第一次谈判,尝试把他们的联盟变得更加稳固。

    邓名拿出的条件就是新成立的委员会可以对长江贸易查帐,之前他就把崇明岛的查帐权交给了蒋国柱。既然为了达成协议能把这个权利交给满清的高官,邓名就不打算为此和明军同盟斤斤计较。

    “如果两位将军不知道成都能够从长江贸易中收益多少,或许就不知道失去它对我们的打击有多大。”邓名说道。内耗其实也是一种博弈平衡,成员都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只是他们的选择对整体有害,结果就是整体被吃垮,成员最后连本代利地吐了出去;不过这个平衡并不会因为某个成员舍己为人而发生改变,只要有一个成员不放弃利己的策略,其他成员做出的努力就会白费。

    “委员会可以查成都的帐,也可以查两位将军的税收账本。”邓名希望靠这个委员会进行沟通,让大家不要无限试探其他人的底线。

    “但这样还是会担心别人造假吧?”李来亨这几天深思熟虑,拿出一个意见:“要不这样,我以去年的税收为基准,不经邓提督同意就不加税,但提督提供给我一笔军饷做补偿。”说到这里李来亨看了刘体纯一眼:“可以先在我的领地上执行,刘将军不必和我一样。”

    现在虁东军中,和邓名关系最好的就是袁宗第、刘体纯和李来亨这三个人,汉水流域的两位将军要差上一点。不过即使如此,刘体纯和李来亨对邓名依然有戒心,李来亨的这个提议已经表现出巨大的诚意,把本来完全属于他的征税权出让了一部分给邓名。

    “不知道李将军要多少军饷?”邓名当然喜出望外。

    李来亨也不知道贸易量有多大,就说了一个十万两的数字,邓名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表示等他检查过账册,对长江贸易量心里有数后再确定。

    刘体纯也同意接受邓名一定的赔偿,不提高税收,把各户的税赋锁死在去年的基准上。这套解决方案只是暂缓了矛盾的爆发,因为它太僵硬了,明军或许在刚刚签订条款的时候认真执行,但不可能连续几年对真正的开垦都视而不见;万一遇到灾害或丰收也无法调整。一旦出现变更,就会有机可乘,而增加一点税收对将领和手下有利。

    为了维持自己的信用以便继续通过贸易获得收益,邓名可以向刘体纯和李来亨提供补偿,不过即使他提供了这种补偿,也无法保证另外两个人不偷偷地多收一点税;或是猜测别人在偷偷多收税;或是怀疑邓名的分配比例不合理。任何一种情况都会导致协约失效,没人能无限退让,也没有人能准确地知道别人的底线,而在无意跨过时,明军内部的统一战争就要开始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个协议还是能拖延矛盾的爆发,避免明军将领立刻面对三输局面和统一战争二选一的困境——现在满清占据天下的十分之九,在满清虎视眈眈的情况下,统一战争肯定导致三输。

    委员会的成员由三家共同指派,原则上大家都同意把所有纠纷都放在委员会里解决,如果有矛盾也不互相指责,而是等待委员会的审核检查。李来亨和刘体纯都认为这样很完美了,再次巩固了抗清同盟的关系,消除了彼此间的矛盾,但邓名却感觉未必够。

    “委员会是我们三个人任命的,如果到时候我们的使者都固执己见,坚持不肯退让怎么办?”说到底这只是一个沟通机构,而在税收的问题上,很可能李来亨和刘体纯联合起来对付邓名,虽然要求不合理,但是能够在争论中占据上风;邓名也可能与李来亨或是与刘体纯中的一个人联合,因为共同利益而让不合理的要求得到通过。一旦这个沟通机构失去作用,那么内耗就会失去控制,明军就重新面对自杀方式二选一的局面。

    简而言之,这个委员会是完全靠明军军阀的道德和大局观来维持的,并且无时无刻都在伤害着他们的独裁权力。而邓名认为无论是道德还是大局观都是靠不住的,就算他本人、刘体纯和李来亨都能够在蜜月期控制自己,其他人怎么办?如果没有行之有效的减少内耗的方法,那么将来委员会说不定还要对郝摇旗、贺珍发动统一战争,总不能指望全部的明军将领都拥有自我牺牲的大局观和高尚道德。

    终究还是要有一个人来扮演狼王和猴王的角色,从族群的高度做出最后的决定。在邓名所知的宪政模式中,这个近乎神一样的角色是由法官来扮演的。所以邓名本想提出由提刑官负责,不过转念一想,成都府的提刑官基本就是他的下属,而且还是袁宗第的侄子,不要说李来亨和刘体纯,就是邓名本人都怀疑他能否秉公执法。

    “如果我们出了纠纷,僵持不下的话,就交给文督师决定,大家以为如何?”

    猴王和狼王都是因为至强而成为至尊,人类社会也是同样;不过现在四川明军很难说谁是至强。邓名最有钱,大家也公认他的实力强,但根基不稳,手下又是派系众多,若是不真刀实枪的比划一下,大家对此还是有怀疑的。

    即使击杀了顺治皇帝也只是让邓名变得最有名,就好比当初李定国两厥名王,但他到底是不是西营中的至强,孙可望和刘文秀还是有怀疑的,最后还是靠内讧或者说西营内部的统一战争确定了至强也就是至尊的地位。

    而邓名提出的这个人选明显不是四川明军中的最强者,虽然邓名给了文安之不少钱,但奉节的兵马也就是能够保护文安之的安全而已,真要兵戎相见,文安之可能连最弱的明军将领都打不过。再说他岁数一大把,不用打仗,光征战奔波就能要了他半条命。

    不过文安之有比较崇高的威望,他古稀之年站出来为大明效力,谁都不怀疑文安之能站在全局的高度看问题;而且文安之实力最弱,完全不具有争夺武力第一人的资格,这样大家也不用担心他故意偏袒,削弱盟友培植嫡系。

    但李来亨和刘体纯还是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他们倒是不担心文安之想扩充自己的力量,但文安之明显对邓名极有好感,他们就怕文安之在邓名理亏的时候仍然支持邓名的无理要求。

    这两人虽然心里有这样的担忧但却没有明确说出来,倒是邓名主动挑破:“我们建立这个委员会就是为了保证我们不会发生重大纠纷,不让我们自家人打起来,因为我们都知道现在如果闹内讧,和拿刀子抹脖子没有什么两样。文督师深明大义,也很了解如果不能让我们齐心合力,那迟早是被鞑子消灭的命。我们不妨发表一个公开的宣言,告诉天下人,我们建立这个委员会就是为了永远放弃用武力解决纠纷的权利,而文督师的责任就是让我们能够永远不必撕毁宣言,重新拾起刀枪。以文督师的高瞻远瞩,他一定不会故意偏袒谁的,否则那就是大伙儿一块死。”

    邓名的信用很好,而且说的也是正理,明军一旦再发生内讧无疑就是全军覆灭,但内耗问题也一定要设法协调。这个宣言发布天下,文安之为了中兴大业也不能让明军内部乱起来,他的判决肯定会秉持公道。

    “文督师德高望重,我同意。”李来亨首先响应道:“无论文督师做出了什么判决,我就算不服也会服从。”

    邓名也做出了相同的保证,过大家心里都明白,如果文安之真的蛮不讲理,那最后肯定是谁都不服从,而且奉节还没有强迫大家服从的武力。

    “但有一个问题,这并不符合朝廷的法度。”刘体纯没有匆匆附和,而是指出了一个严重的漏洞,那就是这个宣言不附和大明律,而且还有损永历朝廷的威信——将领们公开宣布,他们内部的矛盾可能会导致战争,如果不好好协调就可能爆发冲突——虽然这是大实话,但武将们不承认自己是能够忍辱负重的忠臣孝子,确实有伤朝廷的脸面。

    “哎,这还不好办。”邓名知道刘体纯并非不满意这个处理方法,但是他需要有人带头出来否认朝廷的权威,不过这种事邓名已经不是第一次办了,上次他在建昌的时候就干过一次:“我们这个宣言一开头就表明我们是事急从权,现在天子南狩,大明律自然失效,等皇上回鸾后,我们再把这个委员会和文督师的审判权呈给皇上圣裁。”

    “好!”

    刘体纯心满意足地表示愿意在这个宣言上联署,而且他们三个都同意,这个新联盟将是开放性的,将来如果有其他明军将领愿意接受委员会和奉节的仲裁和审判权,那么联盟也会欢迎他们的加入。

    第31节大敌(上)

    明永历十五年、清顺治十八年,二月二十五日,重庆。

    川陕总督李国英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呆在重庆,亲自镇守这个嘉陵江、长江上的重镇。顺治生前确实履行了他对李国英的保证,源源不断地给陕西送去额外的补给。依靠这些经费,李国英不但能招募新兵,保证从保宁向重庆的持续运输,还给嘉陵江水师以适当的拨款;在保证陆军快速恢复元气的同时,让水师能够维持下去,甚至能保证一个月进行一次训练。

    邓名率领主力前去武昌的时候,李国英判断邓名很快就会返回,所以并没有让自己弱小的水师趁机出去骚扰的打算。但不久后李国英就得知邓名顺流而下,直奔江西去了。强大的西川水师已经远离四川而去,重庆城又看到西川的船只络绎不绝地往来于长江之上,这自然让李国英有了攻击的目标。

    不过尽管西川的水师主力已经离去,但万县的袁宗第一直在努力保护着这段长江航道,而李国英之前既然没有想到邓名会再次离川远去,自然也不会有让嘉陵江水师出去挑战强大的西川的念头;直到再三确认邓名越过武昌后,李国英才急忙追加了给嘉陵江水师的拨款,增加了训练强度。

    所以在最初一段时间里,虽然只有万县袁宗第的水师再加上邓名留下的部分战舰,清军水师照样被堵在嘉陵江里不敢出去。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国英的水师渐渐变得强大起来,给长江航运造成了越来越大的压力,而万县的距离则抵消了明军战舰上的优势,。

    尽管张勇等将领开始请战,但李国英仍不愿意冒险,他决心尽可能地利用占据重庆带来的地理优势,经常性地把水师放在江口向明军的船队耀武扬威;为了防备清军随时可能发动的突袭,明军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呈小船队规模通过重庆,而是每次都要在叙州或是万县完成集结,然后在明军水师主力的重重掩护下才渡过重庆。

    每次都不得不大规模出动,导致明军对长江航运的利用率大减,无论是上游还是下游,装满了货物的明军船只也不敢启程,而要等全体船只都做好准备后再一起出发。

    尽管一直没有给过往的明军船只造成损失,但李国英觉得这种战略就很好了,他对那些请战将领说,这样就已经扼住了明军的喉咙,清军水师在重庆的存在,会让明军的航运量大减。而且李国英还认为,如果清军贸然出战,一旦在交锋中严重受损,那明军的航运马上就会重新活跃起来。

    张勇等人都认为李国英过于保守,不过李国英是川陕总督,他亲自坐镇重庆自然一言九鼎,谁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为了安抚这些急着报仇、立功的大将,李国英还耐心地给他们分析起来:每次明军船团逆流而上通过重庆时,万县的明军水师都要全面动员,而且还要跟着明军的船队前往叙州,以便保护它们回航;这一次次兴师动众,让明军的花费、损耗远比清军要大得多,在明军一趟趟徒劳无益地奔波于长江上时,清军可以加强训练,用节省下来的钱制造更多的弓箭和船只。在李国英看来,这种航运是成都和万县难以长期承担的包袱——就凭万县和只有二十万人的成都,李国英认为这种持续不断的动员已经让他们严重失血。

    虽然不知道明军为何如此顽固地要来回来去地在重庆眼前航行,但李国英现在反倒盼着他们继续下去。他估算了一下成都和万县的人口和军屯产出,觉得他们一年的产出总和大概也就能够维持这种大规模的动员两、三次而已,长此以往,无论邓名上次从江南抢了多少东西回来,都会被迅速地掏空。就算他们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实力不断上升的嘉陵江水师也迟早能找到破绽。

    正如李国英所料,每次从叙州和万县往返一次,袁宗第都需要修补船只、给士兵额外的口粮,而且还严重地影响了万县的军屯生产。要是凭以前袁宗第在大昌的时候,他的经济早就会因为这一次次全面动员而宣告崩溃,那时他不积攒下一年的物资,根本发动不了一次这样的大规模动员;就是现在,万县的工作也全面向水运倾斜,几乎就没有好好种过田,整天忙着修补船只、打造风帆、扩建码头,用在这些工作方面的人手至少是用来屯田的人的数倍。

    但成都源源不断地向万县提供物资,从上游运回的粮食、火药、生铁都多得吓人,不但李国英绝对没有想到,就连袁宗第都感到难以置信。两个月前,成都又有一支船队经过万县时,还一口气给袁宗第补充了数百名熟练的造船工匠。当然这些工匠都不属于袁宗第所有,成都只是把他们放在万县,增强整修船只的能力。

    袁宗第询问了一下,得知这些工匠都是江南的熟练造船工,他们原本的东家都被江南官府以“通邓”的名义查抄了家产,他们被判充军后就被官兵押到了镇江江边,随着“邓贼来了!”的一声大喊,押送官兵们就扔下这些被充军的船工逃了个一干二净。等官兵“逃走”后,明军就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把他们带上了明军的船。虽然来自不同的东家,但这些造船工的经历大同小异,留在万县的这还只是被明军“解救”的人中的一小批而已。

    在这批造船匠抵达前,成都方面还从下游带回来几艘战舰,据说是在九江缴获的江西水师的新战舰——这点袁宗第倒是不怀疑,因为这几条战舰很新,一看就是半成品,比如炮位还没有最后做好,并且没有装上大炮。

    这几条船因为还没有建造完,所以邓名也没有把它们留在手里,而是让部下驾驶着返回了四川。成都方面见重庆的压力越来越大,就把它们送给了袁宗第。之前袁宗第手下会种田的人不少,会造船的实在有限,也没有制造这种大型军舰的经验,再加上修补类的工作繁忙,这几条战舰就一直呆在万县港里。

    江南的造船工抵达后,很快就帮袁宗第处理这几条战舰的收尾工作,其中有经验的老师傅还告诉袁宗第,这种大型战舰他感觉像是为苏松水师预备的,较多的炮位让它们能够在长江下游的宽阔入海口作战,还能承担一部分近海任务。对苏松水师装备很熟悉的江南造船工,不但把炮位等后期工作都完成了,还对这几条战舰的桅杆、船桨和风帆进行了一些必要的改造,让它们更适应长江上游的需要——配备的铳炮也都是现成的,装在船舱里一起运来,老师傅们表示,大概再有几天它们就可以正式编入万县的水师序列了。

    袁宗第估计,等手下官兵熟悉这几条新式战舰后,万县水师就可以一分为二开始轮休——那时一半的万县水师就足以压倒嘉陵江中的清军水师。叙州那里正在大兴土木,成都知府刘晋戈已经下令向叙州正式派遣驻军、兴修码头,每次万县水师在叙州停留的时候,盐商都会雇佣万县辅兵去帮他们修建卤井。后来不但辅兵都愿意去,连战兵也忍不住要去打工,因为盐商那里不但顿顿干饭管饱,最近还开始提供咸鱼下饭,叶天明叶老板过年的时候给打工的辅兵一人发了一双新布鞋和一套新的布衣服,还宣称等更多的卤水井投产了,他就给打工的万县兵发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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