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周开荒李星汉穆潭 本章:第119章

    现在万县的军屯搞得比熊兰在时还要差得多,但是袁宗第所部的待遇却是一天比一天好。成都补偿给袁宗第的粮食是万县军屯两、三年也产不出来的,尽管如此,听说叙州那边有可能发鸡蛋时,袁宗第身旁的卫士们也都个个口中生津。

    ……

    无论是成都从下游运回的大量粮食,还是从九江拿到的战舰,李国英对这些都一无所知。高邮湖一战前,江南督抚的奏章给李国英一种感觉,那就是邓名在江南处处碰壁。如果这样的话,成都不惜代价地维持长江航运就能有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成都不断地向外运出兵力——盐船都是满载;不过,该如何解释回西川的明船很多也是满载就是件很麻烦的事了。

    高邮湖一战的消息传到重庆后,甘陕绿营无不色变,即使是李国英也无法保持一贯的沉稳,长叹道:“邓贼一战江南,擒郎廷佐;二战江南,而皇上崩,这下江宁恐怕难保了。”

    不过李国英的预言并没有成为事实,很快戴罪立功的蒋国柱、周培公、梁化凤还是把邓名赶出了江南,并一直驱赶他逃回武昌。

    “江南诸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为何不尽快重建水师呢?”看到战报后李国英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没有水师,那如何能全歼邓名?他想打就打,打不过还可以走,若是江南诸公早早把水师恢复了,先皇也不至于蒙难啊。”

    今天,李国英又接到了新的消息。

    第30节大敌(下)

    “又是一个坏消息。”李国英接到部下报告,邓名、李来亨和刘体纯发布了宣告,自高邮湖以来,这是第三个坏消息了。

    上一个是朝廷的旨意,表示要继续给川陕总督提供物资和补给,甚至要从山西抽调绿营来增援重庆。

    本来在高邮湖之战后,李国英和他手下的文武官员都判断朝廷会从战略进攻转入防守,以渡过最近几年的人心不稳期。那时李国英甚至已经做好了撤兵的准备,打算放弃重庆,一口气撤退回保宁去。

    得知朝廷不但不会削弱四川的物资供应,反倒要继续加强以给顺治报仇后,川陕总督衙门下属的官员,除了李国英以外都欢呼起来,认为这是极好的消息——对川陕总督衙门来说。只有总督本人力排众议,认定这是蠢得不能再蠢的主意,因为清廷需要拿出巨大的赌本来进行这场风险巨大的赌博。

    “如果朝廷主动转入防御,那什么时候再转入进攻就是朝廷说了算,但如果是惨败后不得不转入防御,那什么时候还能反攻就不好说了。”李国英显然不是从他的总督衙门的角度来看问题。他痛心疾首之余,甚至举出熊廷弼和王在晋的例子,把他们的战略和今天清廷的战略相对比:“前朝熊廷弼、王在晋都认为,必须先有恢复全辽西的能力,才能尝试恢复锦州;必须要有恢复全辽的实力,才能考虑恢复广宁,这是很对的。今天朝廷遇到的问题,和前朝当年遇到的辽东问题很像。当然,天命在本朝,而邓贼没有,不过形势还是有一些类似。现在我军据守重庆,扼住邓贼的咽喉,虽然他的交通不便,一次次的动员又消耗他的力量,但他迟早会更改这个失误,最后重庆唯一的用处就是消耗川陕的力量,我们不得不花费巨大的代价千里运粮,耽误甘陕绿营恢复元气的时间。只有在朝廷拥有平定全川的实力时,重庆才重要。现在邓名手下只有二十万男丁而已,这个重庆就算让给他又如何?如果邓贼派兵驻守,那他就要屯田或是运粮,给我们沿着嘉陵江突袭他的机会;而如果他不要重庆,等到朝廷要平定四川的时候,我们再出兵占领便是,何必非要呆在这里?”

    虽然朝廷这些年有些积蓄,但从山西抽调部队进入四川,让后再兵分几路向成都发起进攻,这无疑需要花费惊人的军费;李国英无法想像万一进剿失败,也许会是一场比明军萨尔浒战役还要严重得多的失败,清廷会损失大量的储蓄、兵力和声望,无限期地失去战略进攻权,甚至还会导致朝廷失去战略预备队和很大一部分动员能力。万一蒙古、倭寇或是郑成功、李定国趁机发动进攻,朝廷都无法支援其它地方,而只能盼望各地靠自己的力量顶住。

    总督衙门上下人人欢欣鼓舞,高呼朝廷英明,李国英却是忧心忡忡。他当然不能公开反对朝廷的政策和拨款,毕竟他手下都等着这笔钱粮,即使李国英是总督之尊也不敢犯了众怒,他可不想做一个指挥不动手下军队的总督。

    因此,李国英只能含糊其辞地建议朝廷不要急于向成都发起大规模的进攻,要考虑洪承畴当年的对策,那就是稳固防守,静观明军发生内讧。眼下不发动攻势不是因为没有力量,而是等一等可能会有更好的时机,如果仓促行动导致惨败的话,那日后有再好的机会出现,清廷也无法利用了。

    在给清廷的上书中,李国英仔细地分析了一遍南明的现状,他认为现在南明的局面和李定国两厥名王后非常近似,明军内部的原有秩序正在被打乱,明军各派系的实力均开始膨胀,但并没有一个有绝对权威的领袖。永历天子现在对明军各部的号召力,比三王内讧前还要糟糕,权威的丧失导致明军各派将领都有机会争夺领导权。

    李国英认为,只要清廷稳住阵脚,那明军方面就一定会再次发生为争夺领导权而出现的内讧冲突,而李国英认为,这次挑起内讧的多半是实力急速膨胀的邓名。现在邓名拥有了巨大的声望、强大的军事力量,而且严重打破了以往的平衡,当邓名发动内部统一战争后,他的名声和获得的支持就会像李定国当年一样急速下滑。一旦大批的明军盟友变成了邓名的敌人,他们的势力被击败但是还没有被消化时,那才是李国英认为的消灭邓名的最好时机。

    而且,李国英还认为,清廷并不用等待很长时间就能看到邓名发动的内讧,一方面因为邓名的力量和声望已经和其他明军发生严重冲突;另外,顺治刚刚去世,清廷主幼国疑的局面可能会让邓名出现误判,认为此时正是他发动内讧的好时机,可以趁着清廷稳定内部的时候统一明军。

    一旦邓名发动了统一战争,那么清军就可以得到心怀不满的投诚者,可以满意地看到邓名在内讧中折损兵力和物资,消灭他本可以指望的盟友;到时候清军再发动全力一击,就可以把邓名赶去藏区那边,让他再也休想在川西立足。

    直到收到邓名的这个宣告前,李国英还对他的战略构想充满了信心。

    “邓名不统一明军政令就是等死,这点他应该很清楚,而他绝不是肯束手待毙的人,所以我一直以为,他会利用自己声望极高,朝廷陷入混乱的时候冒险一搏的。”李国英放下了那份文书,对左右的幕僚们长叹一声:“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看得开,宁愿和实力远不如他的人平起平坐,看来短期内他们是不会内讧了。”

    “总督大人不必这样失望,”一个幕僚劝解道:“或许邓名只是为了麻痹他的同党,说不定明天就有新的消息传来:邓名宰了刘体纯并且正和李来亨兵戎相见。”

    “不会的,邓名既然搞了一个宣告出来,就说明他心里明白得很,政令不统一固然是死路一条,可是武力统一还是死路一条;他心里既然如此明白,那就绝不会给我们机会的。”李国英苦笑着摇摇头:“你们知道邓名让本官想起谁来了吗?”

    不等幕僚们发问,李国英就主动说出了答案:“就是太宗皇帝。”

    “啊。”不少幕僚都发出了惊呼声。

    “不错,就是太宗皇帝。太祖皇帝(努尔哈赤)驾崩后,我朝只有辽、沈弹丸之地,前朝集结重兵于辽西走廊,背后的毛文龙又日夜袭扰,四周的蒙古、朝鲜也都是敌非友,而且内部争立不休,怎么看怎么都是必死之局。太宗皇帝那时也很明白,若是八旗不能团结起来,那社稷必定会覆灭;而如果武力统一八旗,就算取胜也会伤亡惨重,战败的一方还多半会去投奔前朝,这和邓名现在的形势几乎是完全一样的。而太宗皇帝选择的就是八王议政,四大贝勒平起平坐,任何事情都是八旗讨论后才执行,太宗皇帝绝不擅自做主。”

    听到这里有幕僚问道:“总督大人的意思是,邓贼这是在学太宗皇帝吗?”

    “正是如此,”李国英点点头,他指着宣言上说道:“太宗皇帝当年有什么想法都在诸王议政的时候提出来,大家都同意了才去做,虽然这让太宗皇帝无法如臂使指一样地控制八旗,但首先是把八旗团结起来了;其次,太宗皇帝不需要用武力来统一政令。邓名这个委员会明显就是在学太宗皇帝,他不想让明军变成一盘散沙,但也绝不会使用武力。”

    “他们还要让奉节当审判官呢!”又有一个幕僚说道。

    “这个?”李国英不假思索地说道:“这是给文安之一个面子罢了。”

    沉吟了一下,李国英又道:“邓名雄才大略,当速灭,或许朝廷急攻四川还是有道理的。”

    “邓贼不过是学我朝太宗皇帝罢了,总督大人把此獠看得也太高了吧?”幕僚们觉得邓名既然是在学皇太极,那也就没什么了不起了。

    “不然,剪除异己是人之常情,多少英雄豪杰都是跌倒在这一关上了。前朝自相残杀的事情做得还少么?只有这个邓名,军力强于虁东众贼,名声也一时无双,还这么年轻,却能学到太宗皇帝的心性,这岂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一想到邓名的年纪,李国英就感到一片寒意:“光有武勇不可怕,大不了就是一个项羽。但邓贼才二十岁出头,这忍耐的工夫就有刘邦的风范了,这还了得?”

    ……

    “前面就是夔门。”

    邓名这次返回四川,明军带了不少初次入川的新兵,当天下雄关出现在眼前时,老兵们纷纷给新兵介绍起来:“过了夔门,就是白帝城和奉节,我们到家了!”

    当明军的舰队缓缓通过夔门那山间一缝时,白帝城上升起了烽火。

    “提督的舰队!”白帝城的卫兵兴奋地叫道:“这样大的舰队,只能是提督的,快快通知奉节!”

    第32节血战(上)

    出征时邓名带走的是一万名战兵和水手,加上辅兵共计一万两千人,乘坐七十余只帆船。其中全部辅兵和一部分水手并没有跟着邓名东进,而是早已返回了成都。

    “好多的船啊!”白帝城上的明军卫兵当初看着邓名的舰队驶出夔门,那时它就已经是四川明军多年不曾有过的强大舰队;而这次驶入夔门的明军舰队比当初离开时还要庞大——大小船只共有五百余条,上面载着一万名从四川出发的官兵,还有三万余名沿途招募来的丁壮,四千多嫁来四川的新娘,还有众多的教书先生、工匠和学徒。

    邓名带着几个卫士乘坐的快船驶在舰队的最前面,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奉节去拜见文安之。当邓名已经抵达奉节码头,离船登岸的时候,庞大的明军舰队刚刚从夔门驶进来了一小半而已。除了满载官兵的船只外,舰队中还有众多承载着粮食、布匹、金属和马匹的大船,它们一艘接着一艘,从白帝城前缓缓驶过,向着草塘湖停泊地开去。

    这一年来长江上游的航运日益繁忙,白帝城和奉节都扩建了码头,但白帝城的卫兵看到这么庞大的舰队后还是一个劲地摇头:“白帝城和奉节的码头加起来也不够用啊,后面的船只能栓在前面的船上了。”

    “估计还不止一层,”另外一个卫兵指着夔门的方向说道:“你看,那边的船还在不停地开进来呐。”

    “以前鞑子强闯三峡,给吴贼运粮的时候,加起来也没有来过这么多的船啊,”白帝城上的士兵们看到明军舰队的气象,腰杆挺得更直了:“江南还有船吗?提督该不会把江南的船全都带回来了吧。”

    在白帝城的哨兵议论纷纷的时候,邓名已经走进奉节的衙门,步入了文安之的大堂。早就得到哨兵飞报的文督师穿戴齐整,正襟危坐在他的太师椅上。

    邓名见文安之又是一脸严肃,知道自己这次多半又要挨一顿痛骂。他带来的四、五个卫士对此也都是心里有数,既然文安之没有让邓名坐下,他们就站在邓名背后等着必然会到来的责问。

    “邓名你可知罪?”文安之哼了一声,喝道。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在不少邓名前世的电影里出现过,电影里大部分被问的人都会一脸无辜,用一声“末将不知”答回去。不过邓名没有这个胆量,他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末将知罪。”

    “知罪就好。”文安之点点头,厉声说道:“朝廷的官职岂能擅自自封,上次你自任了一个江南提督,本官许了;这次你又自任长江提督,也不和本官打声招呼,这种事传扬开来,天下人会怎么看你?肯定会认为你飞扬跋扈,不把圣上和朝廷的法度放在眼里。”

    “督师责备的是。”邓名躬身领罪。

    “还有这份文书,实在是太不象话了!”文安之说起不久前邓名、李来亨和刘体纯鼓捣出来的那个夷陵宣言:“他们都是朝廷的国公,你也是朝廷的大臣,结果你们凑在一起嚷嚷什么圣上南狩,圣上的事也是你们管得着的吗?这是罪二!还有罪三……”

    文安之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们都是朝廷的大臣!要做部下的表率,岂能斤斤计较,什么亏都不肯吃?居然还要成立个什么委员会来协调纠纷……现在国事艰难,你们当然应该互相谦让,凡事各退一步,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要是官兵人人都像你们三个这样不肯吃亏,那中兴大业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督师大人责备的是。”见文安之停下来开始喝茶,邓名根据经验判断对方大概是骂完了,他也不争辩,翻来覆去就回答这么一句话。

    “你好自为之吧!”文安之此话一出,正式宣告他的责备就此结束。

    “坐吧。”文安之招呼邓名坐下。等邓名坐稳后,文安之笑容满面地吩咐道:“高邮一战的经过,速速为老夫道来。”

    ……

    在奉节的城墙上,卫兵们也在眺望着遮蔽江面的明军船队。白帝城那里的码头已经停满了船只,后续的船只只能纷纷向着奉节这边靠拢过来。

    运输女营的船只靠在了码头上,大批江西和湖广姑娘踏上了奉节的土地。邓名安排士兵驻扎在城外,让这些军属住进城中去。好奇的女孩子们提着装着她们嫁妆的箱笼,叽叽喳喳地穿过城门,对着夔州府城内外指指点点,大声地议论着。

    “还是都府的兵好啊,”城门楼上的奉节士兵们听说了这些是成都的新妇。每次邓名回师的时候,奉节的驻军都能分到不少粮食和衣服,不过比起成都兵自然还是大有不如:“什么时候提督带着我们出夔门去就好了。”

    跟在运送女营的船只后面的,是运输战马的船只。踏板搭好后,蒙古人福尔把战马一匹一匹地从船上牵了下来。在长江里坐了这么久的船后,现在福尔再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晕头涨脑了。福尔旁边是三堵墙骑兵队的新兵雷火,这一路上他们二人同船,也渐渐熟络起来,一同照顾马匹的经历让他们彼此之间也有了友谊。

    每一匹从船上下来的马都要经过福尔的检查,他本来就是蒙八旗的随军兽医,高邮湖一战的时候他作为兽医没有被派上前线,外围营地崩溃后他和同伴们一起逃向皇营的方向,天亮以后蒙古人参加的战斗中,他还是因为兽医的身份而被邓名从敢死队里刷了下去。

    在福尔和其他蒙古人的精心照料下,高邮湖缴获的四千多匹马绝大多数都安全抵达了夔州府。路上邓名送给郝摇旗和贺珍各五十匹,后来又送给了李来亨和刘体纯各五十匹,这些战马都是清廷精挑细选出来的良马,看过邓名的礼物后四位明军将领都喜出望外。

    “坐久了船,有点没精神,但没有毛病,休息两天就活蹦乱跳了。”福尔检查过每一匹由他负责的战马后,对雷火说道:“放心吧,一匹也死不了。”

    “好,走,吃饭去吧。”雷火拍了拍福尔的肩膀。

    安营扎寨完毕,福尔一边吃东西,一边又旧话重提:“提督什么时候给我们军衔呢?”

    经过这一路的相处,蒙古人都了解了川军的军衔制度,他们自认为应该会被邓名编入骑兵部队。而据他们所知,骑兵的军衔都比较高,这就意味着福利待遇会比较好。虽然这次邓名既没有给他们娶亲,也没有给他们发军服,但蒙古人都认为获得军人待遇只是时间问题。

    “你们只是战俘,不算军人,不要老想着这事啦。”一开始蒙古人提出类似问题的时候,雷火还会冷嘲热讽几句,但看到这些蒙古人一路上尽心尽责地照顾马匹后,现在雷火对他们也有点同情了。他知道眼前这个福尔勤勤恳恳地工作,就是因为他想在明军中获得一席之地,甚至已经开始把自己视为明军马队的一员。

    “可我们投降了啊。”福尔瞪大了他的一双小眼睛。根据他的理解,既然邓名没有杀他,又接受了他的投降,那就意味着已经把他接纳入明军部队——这帮蒙古人曾经披着盔甲去攻打顺治的皇营,除了投奔明军他们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你们是被俘了,唔,在我们川军里,被俘和投降是两回事。”雷火支支吾吾地说道。见福尔眼中露出更多的迷惑之色,他大叫一声:“吃饭,吃饭!这事我说了也不算,提督到底会怎么安排你们,我也不可能知道啊。”

    这顿饭福尔吃得并不算太好,因为他一直在想自己的前途。

    四川对福尔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作为清廷欲杀之而后快的叛徒之一,福尔知道这个陌生的世界是他唯一的容身之地:“我只会当兵,当一个骑兵,除了骑马、当兵、给马匹看病,我没有其他的本事了,我连烤肉都不太会。”福尔一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为什么俘虏和投降不是一回事?不过邓提督肯定会让我当兵的吧,如果不让我当兵我就会饿死,邓提督把我大老远运来这个地方,不可能是为了让我饿死吧?”

    并不只是福尔一个人有这样的疑问,几乎所有蒙古人都有类似的担忧,他们都是从草原上精选出来的骑手,加入满清的军队后,也享受着仅次于禁卫军的待遇。多年下来,他们除了当兵打仗,再也没有其他的谋生手段。

    而且这些蒙古人对邓名的信誉也有所耳闻,虽然邓名并没有刻意宣传,但他言出必行的名声已经传播到了北京——相比信息更闭塞的农村,京师的人有更多的消息渠道。

    北京人议论说,邓名对敌人的俘虏也守信用,每当谈到这件事时,北京人都会带上些嘲弄的口气。成功人士应该是言而无信的,这基本已经成为了人们的共识,不过在嘲讽之余,大家对缺乏灵活手腕的邓名也隐隐约约有些敬佩。

    蒙古人曾经几次向邓名询问他们的待遇问题,希望能够得到接纳他们加入川军的保证,但始终没有得到。联想起对方的好信用,蒙古人心中的担忧变得更重了。

    第31节血战(下)

    把高邮湖的经过和文安之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两遍,邓名才算是稍微满足了老督师的兴奋。随后邓名趁机谈起此番他出师的经过以及理由,用李来亨的话说,这次出兵是为了卖盐,为了更好地卖盐,除了卖盐还要卖货,最后为了做生意去诛杀了满清的皇帝。

    邓名选择的时机很好,文安之听完后不以为忤,反倒开怀大笑:“胡闹,胡闹,真是斯文扫地。”

    欢笑了一阵后,文安之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把邓名的卫士和他的随从都屏退,等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之后,文安之再次提起了夷陵宣言:“这个东西,你是不是从建虏那里借鉴来的?”

    文安之的话说得很委婉,但邓名仍然糊涂了:“督师何出此言?”

    关于夷陵宣言,文安之私下里琢磨了很久,他心里也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的办法,可以在不导致大动干戈的情况下把明军的力量团结起来。不过文安之想得远比李来亨和刘体纯他们要深入,也得出了和李国英类似的结论,那就是这个委员会和皇太极的八王议政有些相似。

    观察了邓名一会儿,文安之确定对方不是作假,就斟酌着词语把皇太极当年在生死存亡关头搞的议政制度讲给邓名听。

    “哦,哦。”邓名听完之后,才明白文安之为何会有刚才那一问。邓名仿效的是前世的宪政制度,有古罗马贵族共和制的影子;而皇太极用来摆脱覆灭的手段,显然是一种贵族共和制。

    “洪太虽然是鞑虏,但让老夫私下评价一句话,确实是不世出的人杰。说来也奇怪,他父亲是个野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这也算得上是我华夏的大劫了吧。”文安之轻叹一声,没有更多地议论皇太极,而是再次转到了夷陵宣言上:“这个宣言,对你的名声会有很大的坏处。”

    “为什么?”邓名惊讶地问道:“难道别人会以为我是学的洪太吗?”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这个宣言最终会毁了你信守诺言的好名声。”至此文安之已经确信邓名是自己灵机一动想出的这个主意,这说明邓名也是类似皇太极那样的出色人物,文安之当然很高兴:“不会有人说你学洪太的,因为不会每个人都像老夫这样胡思乱想。”

    邓名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明白。

    文安之轻轻叹了口气,他搞不懂为何邓名有时显得极具政治远见,有时却又显得非常幼稚,他不得不把话彻底挑明:“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啊。”

    共和这种手段,能够提高集团内部的凝聚力,即使是贵族共和,也能够让国家的效率大大提高,极大地降低内耗。但古典共和国一定会滑回独裁、帝制,原因就是文安之那句“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当外患的威胁降低,国家强大后,独占权利和财富就会是所有大权在握者的追求目标,因为这是人从祖先那里继承来的本能。

    “督师……”听懂了文安之的意思后,邓名本想说一声真知灼见,但话说了一半还是打住了。听了文安之的话后,邓名立刻就联想到了罗马共和国的倾覆。即使有诸多强有力的人互相制衡,但是当除掉了外部的忧患后,罗马共和国还是被帝制所取代,执政官变成了终身执政官,开始的时候虽然是终身制,但还是选贤的养子制度,仅仅几代以后就变成了传给亲子的世袭制度。至于满清,那更是皇太极一代人就差不多变回到原样,为了摆脱生存危机,皇太极建立了八旗贵族共和,随着生存危机不断降低,皇太极又亲手毁灭了它。

    中国得天独厚,在亚洲一家独大,周围没有强有力的文明国家竞争者,所以完全不需要共和。尤其是宋代、明代,拥有辽阔的领土,众多的人口,相对邻国遥遥领先的科技和经济,国家可以靠着效率很低的**制度来维持运转——不过结局都败坏得差不多,最终连人口稀少的野蛮人都打不过了。

    在分裂而且征战不休的欧洲,越是领土稀少、贫瘠的国家,往往议会的权威就越重要,因为没有强邻那么多的资源可以挥霍,要想生存就得想办法。英王曾经关闭议会多年,一心依靠自己和忠臣来实行**统治,结果国库空空如也,王室负债累累,政府濒临破产,英王不得不重开议会,然后被送上断头台;法王也曾大权独揽,过着朕即天下的好日子,直到被连绵的战争烧光了最后一块金币,国家在事实上已经破产后,才不得不召开三级会议,然后被送上断头台……不过一旦事态好转,共和的保卫者马上就会变成共和的毁灭者,这是另外一种模式的治乱循环。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邓名轻声说了一句,这是他对皇太极那套制度的感想,也是他发布夷陵宣言的原因。对于古典共和制度来说,这也是一句很恰当的评价,

    邓名自己实际上也变得越来越无所顾忌,比如他曾经把洗劫镇江的蒋国柱和管效忠恨之入骨,但现在邓名可以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和蒋国柱面对面地谈判——因为没有人可以惩罚他,邓名除了军事失败,不需要为自己的行动承担任何后果。如果除了道德再没有制约他的力量的话,他完全可以像今天签署夷陵宣言一样随手撕毁了它,不但邓名可以,其他签署人也可以。

    文安之误会了邓名的话,他以为邓名承认这个宣言不过是一个权宜之计。

    “将来的事,我也未必看得见了,反正总比神州陆沉强。再说刘体纯、李来亨他们说到底也都曾是乱贼,就是身死族灭,很大程度上也是报应。嗯,邓名仁厚,或许将来会给他们一条活路的。”文安之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应该点明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就不打算继续讲下去,只是最后提醒了一声:“你的卫士,都是三堵墙吧?”

    问完这句话,文安之就表示他想去阅兵,但邓名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不是还有一条,要由督师来审判吗?”

    文安之又扫了邓名一眼,轻轻点头:“嗯,这倒是。将来你若是敢出尔反尔,本官绝不答应!”

    说完后文安之就在邓名的陪同下一起去阅兵。走在路上的时候,文安之心中仍在苦笑:“小孩子从来没有执掌过大权,根本不知道大权在握后会变成什么样。迟早有一天,你说出的话就是天条律令,那时我在不在还不知道,就算我在,又岂能左右得了天心?那个时候若是我劝你不能杀李来亨、刘体纯,而你同意了的话,只能说明你本来也无意杀他们;要是你已经打定了主意……那谁说也没用的。”

    面前数千明军排成整齐的队列,向城楼上的文安之呐喊致敬。

    “很好。”文安之微微颌首,夸奖邓名道:“兵练得很好。”

    阅兵完毕,文安之下令赏赐,当然这些赏赐物也都是邓名掏的腰包。

    “兵确实练得很好,现在恐怕虁东任何一个将领都不是他的对手了。”一边欣赏着将士们的欢呼声,文安之一边琢磨着自己的心事:“虽然手里有兵,腰间有金,更诛杀了鞑子皇帝,但他还没有被冲昏头脑,还知道要团结虁东众将,没有脑袋发热去强迫虁东众将立刻臣服于他。这么年轻就这么懂得分寸,将来应该能是个明君吧;中兴大业完成后,不会杀很多的功臣吧?”

    ……

    “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

    周围突然响起的呐喊声让福尔大吃了一惊,他在北京的时候就懂汉语,最近几个月与汉人朝夕相处让他的汉语更加纯熟,他完全明白这喊声的含义。

    “血战到底!”福尔身边的雷火突然也跳起来,神情激动地振臂高呼。

    “怎么了?和谁打起来了?”福尔满脸紧张地站起来,环顾四方,着寻找着敌人或是可疑的烽火:“敌人是谁?”

    “哦,不是,不是。”雷火笑着解释道:“血战到底是我们四川的一种麻将。”

    “一种麻将……”

    “是的,很好玩的。”雷火告诉福尔,这种麻将就是在一个人胡了之后,其他几个人还要继续打下去,直到最后两个人决出胜负为止,玩起来比川外的麻将可要惨烈得多。浙江兵到了都府后不久,也都迷上了这种游戏,不过邓名规定在战争期间不许玩。今天川军返回了安全的奉节,阅兵结束后,邓名宣布今晚可以自由活动,川军将士除了站岗的卫兵外,其他人可以娱乐。随着第一个人“血战到底”大喊出口,成千上万的川军群起响应,呐喊声回荡在奉节的上空。

    “原来你们这么爱玩麻将。”福尔终于明白了。

    “很好玩的,你将来也会喜欢的。”

    “怪不得你们会拿麻将牌当军旗。”

    “……”雷火先是愕然,然后一蹦三尺高,暴跳如雷:“那不是麻将牌!”

    第30节威压(上)

    回到衙门后,文安之又把一封书信拿出来给邓名看,这是李定国的使者快马加鞭从昆明送来的。

    “晋王要为你请爵。”文安之深深地看了邓名一眼。

    之前李定国几次写信来奉节,向文安之询问邓名的身世,而文安之一概以不知道来搪塞。李定国是假黄钺的亲王,如此糊弄他让文安之感到良心不安,这次高邮湖大捷的消息传到昆明后,李定国再次遣人送来这封信。

    如果邓名是宗室,那他不需要李定国为自己请爵,换言之,如果邓名有意和永历竞争天子的宝座,那他就不能同意李定国为自己请爵;但如果邓名不是宗室的话,李定国此举无疑展示了最大的善意。

    “建昌的庆阳王,好像折辱了晋王的使者好几次。”文安之在邓名看信的时候,又不露痕迹地责备了他一句。

    “是吗?”邓名虽然没有给过建昌这种暗示,但他也知道这笔帐肯定要算在自己头上。固然冯双礼等秦王、蜀王系的将领本来就和李定国有过节,不过由于邓名的关系,他们蔑视天子和朝廷的行为无疑也更加胆大:“是晋王说的吗?”

    “晋王只字未提,”文安之叹口气。建昌的无礼和敌意,李定国不但没有对奉节说,还不许他的使者在文安之面前提起;但有一个晋王的使者在奉节吃饭的时候,几杯酒下肚,突然按捺不住大骂起建昌的人,这才让文安之听到消息:“晋王大概是怕我误会,认为他把此事放在心上了吧。”

    “嗯。”邓名点点头,听文安之说清来龙去脉后,他更加坚定了去昆明一趟的决心:“末将听说晋王那里粮饷困难,我这次从江南带回了不少粮食,打算给建昌运五十万石去,其中一半是给晋王的,从建昌转运去昆明。

    “如此甚好。”文安之也认为需要化解昆明和建昌的矛盾。现在建昌的几万西营兵都全神贯注地提防着昆明,用这么多军队提防李定国绝对是对军事资源的重大浪费,而且肯定还牵扯了李定国的不少精力:“晋王为你请爵的事,你打算如何回复晋王?”

    过于一直是文安之帮邓名遮掩,但这次邓名表示不用奉节替他回信了:“末将会亲自押送粮草去昆明。”

    “你要去昆明?”文安之闻言一愣,连连摆手道:“不妥,不妥,你还要防备重庆的李国英。”

    “督师明鉴。”在邓名看来,若是想在成都和昆明之间建立信任,最好的办法就是与李定国进行面对面的会谈,不过邓名也知道文安之担心自己的安全:“当年固然是孙可望倡乱,但晋王、蜀王事先事后的对策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晋王对我们绝口不提建昌折辱他的使者,可见晋王也在反思当年的失误,末将相信晋王肯定不会像对待蜀王一样地对待末将;再说现在形势这么险恶,朝廷只在西南这一线剩下一点立锥之地,建昌和云南剑拔弩张对峙下去,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末将在建昌那里也有点面子,所以此事势在必行。”

    经过文安之几次教导后,邓名已经很少说话如此直白了,不过今天这件事他没有时间组织语言,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了。

    看了看周围的卫兵,虽然都是两人的心腹,但文安之还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孙贼背叛朝廷,晋王奉旨讨贼,何过之有?而蜀王一事,多半晋王也有些难言的苦衷。不过邓名你既没有背叛朝廷,也不是蜀王,自然不需要担心这个。”

    “是。”邓名躬身答道,他知道文安之已经同意了他的看法,不过仍在暗示他要万事小心。

    “哦,对了。”文安之又想起一事,轻轻一拍脑袋:“你的兵练的很好,不妨带两千甲士,不,你带上三千甲士去昆明,晋王准会喜欢的。再说,晋王一定也很想见见这些在高邮湖杀贼的英豪。”

    “是。”邓名再次恭敬地答道,脸上已经忍不住要笑起来。

    ……

    在奉节休息数日后,邓名向文安之告别,带领军队返回成都,中途又在万县让牲口休息了一次。

    明军驶出铜锣峡时,前锋大将是任堂少校,无论是袁宗第的情报还是川军的探马,都证明李国英全军都呆在重庆城中,这样清军的火炮根本无法对明军造成太大的威胁。如果明军船只靠着江面的东侧、南侧行驶,那更是不会受到丝毫的威胁。

    上次和李国英交战时,任堂还没有带军队打过几仗,军事经验不多,而且几乎都是行军;不过受益于此后一系列的经历,任堂学到了很多东西,积累的的经验也不少;而这次出兵后,任堂一直参与决策,经常与邓名、穆谭和周开荒讨论军务,不但清楚作出每一个决定的幕后理由,还多次亲自带兵。

    “为什么李国英不肯派出一支兵马渡过长江在这边修筑堡垒,配置火铳、火炮呢?”早在进入夔门的时候,任堂就向邓名断言李国英不会冒险渡江,现在他又和周围的军官讨论其中的利弊:“若你们在李国英的位置上,又会如何行动?”

    有几个军官认为李国英的对策很妥当,上次李国英带着三万大军渡江攻打邓名,结果被打得只有三千五百人逃回重庆。现在虽然有清廷的大力支持,但李国英可能也就在重庆集中了一万多不到两万的兵马,自然不敢再渡江来讨打——万县的水师比嘉陵江水师强大,要是明军以重兵围攻李国英南岸的堡垒,他只能蹲在重庆城里看着。

    而有两个军官则认为李国英错失了良机,他们若是在李国英的地位上,就会派出兵马渡江偷袭,哪怕不能伤到明军,也能给明军制造麻烦。至于小股清军可能遇到的困难,这两个军官都觉得能靠随机应变来解决,有一个人甚至认为,就是明军围攻渡江的小股部队也对重庆有利,这样就能牵制明军水师的航运力量,进一步拖累明军的长江航运。

    任堂并没有评判他们意见的对错,只是把那两个主张偷袭的军官名字默默记在心里,给他们贴上一个倾向进攻的标签。大部分缺乏战斗经验的军官都更偏爱防御,虽然他们现在支持李国英守城的对策,但是不一定就属于稳健派,或许随着战斗经验越来越丰富,他们会变得越来越激进。

    不过李国英不同,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宿将,川陕总督总是表现出明显的保守倾向。明军在夔门的讨论会上,任堂就指出,李国英有夸大敌人的反应速度和遇到的麻烦的倾向。比如上次与川军交战时,李国英在撤退的时候没有焚烧大营,显然是要尽可能地误导川军——其实,就是李国英焚烧了大营和物资,以当时任堂的军事能力也未必就能阻拦清军撤退。

    现在重庆的部署也是这套路数,李国英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意识到任何行动都有大量的风险,在他想出安全的解决方法前,他宁可选择避免冒险。这种谨慎态度和周密的思考让李国英表现出了强大的防御能力,明军的各种进攻形式他都思考过了,因此也有了初步的应对方法。

    而赵良栋和李国英不同,他有缩小困难的倾向,丰富的战斗经验在赵良栋身上起到的作用和李国英正好相反,不但没有让赵良栋变得更谨慎,反倒让他充满了克服所有难题的自信。上次与川军对垒时面对严峻的军事局面,赵良栋仍信心十足地发起反击,打算靠着丰富的战斗经验把明军逐个击破——我的兵练得更好,我的反应更快,所以即使大家都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也是我解决得更好、更快,结果还是我赢。

    之前赵良栋已经奉命回陕西编练新兵去了,邓名他们都认为,若是赵良栋在重庆的话,很可能明清两军早已经打起来了——这对明军来说既是威胁也是机会,重庆的防御绝对不会像李国英主持得那样滴水不漏。

    任堂的坐舰驶到重庆附近时,从重庆到铜锣峡的江面上已经满是明军的舰船。川陕总督被惊动,已经跑上城楼向着江面上眺望——这个阵势和明军驶出夔门时有些相似,但给重庆清军送去的肯定不是喜悦。

    城楼上的胡文科等人已经吃惊地说不出话,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至于那些低级军官和士兵,更是看着江面发抖。总兵王明德和张勇的表现稍好,并没有像士兵那样颤抖不止,但脸上也都没有一丝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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