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熊猫注:二十六日吴三桂袭击接受山海关的顺军,二十七日既飞传此书,至此吴三桂依旧没有打出和顺军不共戴天的旗号。二十八日,这封信和左懋德报告吴三桂叛变的消息一起传回北京。李自成认为吴三桂只是一个误会,因为陈妾此时仍在很好的保护中,所以派出唐通部官兵和四万拷上银两去第二次招降吴三桂。
接下来就是明末农民战争中提到的吴三桂四月二日再次投降,卷甲入朝,沿途张贴安民告示,四月四日在沙河突然再次叛变,回师山海关再次偷袭了第二次接受山海关的顺军。吴三桂与父诀书也是在此之后,从此再无告父书。
清军九日离开的沈阳,渡过辽河进入蒙古地区,循以前历次入关的旧路进入朵颜蒙古地区;而十二日李自成离开北京后,走通州、顺义,十六日抵达密云,此时顺军主要针对方向是和朵颜蒙古接壤的密云后卫。
而在十五日,吴三桂派去和多尔衮联络的人与清军取得联系,当日清军开始转向,掉头东进从长城外侧指向山海关。而十六日李自成在抵达密云后发现这一情况后,顺军也掉头东进从长城内侧指向山海关。十七日,吴三桂遣使与李自成议和,李自成认为这是缓兵之计拒绝,发起进攻,十八日顺军攻克永平吴军大营,十九日外围作战,二十日顺军开始攻击山海关,大战爆发。
第53节惨痛(下)
根据李自成和吴三桂的誓约,李自成不但立刻将太子还给了他,而且还答应让出北京城,让吴三桂去辅佐明朝的太子,“自誓以后,各守本有之疆土,不相侵越,所有大顺已得之北京,准与五月初一交还大明世守。”而誓约的最后一句则是:“如果北兵侵扰袭掠,合力击之,休戚相共。如违此誓,天地亟之。”
“归还北京,做摄政王,闯王开出的条件真是很不错啊。”如果不是有前世的经验,邓名估计大部分听到这个条件恐怕都会心动,毕竟当时清军还没有在关内成功立足过,如果吴三桂不献山海关的话,估计还是不能;而吴三桂凭借这样的功劳,很有可能成为曹操一样的人物,挟天子以令诸侯。虽然巩焴没有讲,但邓名觉得李自成开出这个条件的时候,肯定会认为至少能安抚吴三桂一段时间,但却没有想到吴三桂毫不犹豫地倒向满清了,放弃了**权,掌握朝政的机会、以及再造朝廷的功勋,剃发投降了多尔衮,甚至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
“吴三桂知道他根本守不住这么多东西,就算他贪心拿下来,最后也得被别人夺了去,而且还会多面竖敌耗尽他的兵力。不过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平西王面对这么大的诱惑,居然一点儿也不心动,或者说就算心动也绝对不会为此去莽撞行事,当真是豪杰啊。”说到后来,邓名对吴三桂都忍不住用上了平西王的称呼,换个稍微头脑不清醒的人,恐怕都会抱着“富贵险中求”或是“不做怎么知道做不到”的心理去赌一把,替李自成挡住多尔衮,或是暂时继续中立,而不会让清、顺之间的平衡被立刻打破。
对吴三桂来说,这无疑是极其明智而且有利的选择,但对中国来说,则是大不幸了。收起所有对吴三桂的轻视之心后,邓名又开始琢磨李自成的策略,发现其中的算计也是相当了得:“北京刚刚拿下,闯王说还就还,如果能不毁约的话——那闯王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皇上当时的难处和吴贼一样,甚至比吴贼还要大上很多,”巩焴又是一声苦笑:“而且早已经骑虎难下,国公大概想不到吧,在山西的时候,皇上、平章就不想打北京了,但形势比人强,逼得皇上不得不一步步走到北京城下,当时若是能把北京扔给中立的吴三桂,坐山观虎斗,那平章恐怕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永昌元年,李自成刚刚取得陕西,同时命令袁宗第经营湖广,河南的根据地因为东林大佬侯洵在开封掘河,已经变成了一片泽国。四川的张献忠态度暧昧,北方已经和清军接壤,大顺的战略形势依旧相当严峻。
而一开始对山西的进攻,本意也是为了西安的安全而发动的扫荡性战争。当时明廷判断李自成如果有意进攻京师的话,也肯定不会走山西这条路,因为上面重兵密布;但没有想到李自成偏要走这条路,因为李自成的目标本来就是严重威胁西安安全的这些明朝重兵,而不是北京。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山西明军闻风而降,十几万大军向六万顺军交出坚城要塞。
“东征唯一一场仗就是宁武之战,放在河南可能这都不算什么,因为周遇吉前后就守了一天,然后就被我军击败了。在河南的时候这种一天见胜负的仗估计很快就不会有人记得了,但东征中的宁武之役被反复提及,就是因为实在没有别的好提的了。而且就是周遇吉,其实都是误会。”永昌元年的东征,是大顺的辉煌胜利,但巩焴说起来却毫无喜色。
“误会?”
“是啊,从西安出发的时候,我们有六万军队,权将军(刘宗敏)带着两万前锋,号称五十万,皇上带了四万人,号称百万。我们宣布要推翻明廷,号召地方官吏献土投降——出征嘛,总要有点气势,把目标说的大一些。但没有想到居然这么轻松,出兵后不费一刀一枪,就拿下了大半个山西,受降了十万多明军。而周遇吉把我们的檄文信以为真,误会我们确实是要奔北京去的,所以他弃城逃跑,放开了通往北京的大道逃去西北面的宁无关,多半心里琢磨着:你们不是要去北京吗,那你们过去好了,让我呆在这里看看风头。”但李自成此战的真实目的是为了保证西安的安全,当然不能让周将军在身后看风头,就离开大陆追了过去,赶到宁武城下把他消灭了:“打宁武用了一天,打完皇上就想回师了,因为连姜镶都投降了,整个山西已经平定了,明廷能够用来威胁西安的重兵已经全部不复存在了。”
“可你们没有回师,”邓名隐约猜到了李自成的难处:“因为投降的明军太多,闯王养不起了吗?”
“正是,陕西三边本来就需要外地赋税的支援,不过靠着整顿吏治,还有没收的秦王府财产,我们还支撑得住;但山西也是一样,每岁都要上百万两的军饷,以前是明廷给,但现在投降我们了那明廷肯定是不给了。这十几万降兵降将,把他们统统遣散吧,那以后恐怕就没有人愿意投降大顺了,但如果不遣散,平章说那是万万养不起的。”
因此在姜镶投降后,李自成的东征非但不能胜利结束,反倒要为寻找新的财源而战,这时李自成发出了东征后的第二道檄文,劝崇祯投降。不过在大顺取得空前大胜后,檄文看上去反倒像是遭遇了大败一般,在这篇新的檄文中,李自成一反之前称崇祯为无道昏君的说法,反倒赞赏崇祯“君非甚暗”;在帮崇祯推卸了不少责任后,李自成还公开号召明朝大臣要继续忠于崇祯皇帝。无论是替敌国的皇帝洗脱罪名,还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号召敌国的臣子要格尽职守,忠君爱国,这都是古往今来的头一份。
不过这个时候李自成的檄文还是蛮有气势的,要求崇祯皇帝自降为藩王,禅位给顺王李自成。巩焴对邓名解释道:“如果大明成为大顺的藩国了,那让它进贡些军饷总是可以的吧?”
但李自成的号召显然没有起到作用,在崇祯皇帝拒绝禅让的同时,紫荆关等地的北直隶兵马也开始接二连三地向顺军投降,很快就连代帝出征的大学士李建泰都领着崇祯的四万禁卫军向李自成投降了。
“不但没有能逼崇祯甘心进贡,反倒又多了十几万降军,这又是一大笔军饷啊。”巩焴一脸的无奈,到这个时候,李自成连遣散投降的明军都不太敢了,因为投降的明军实力已经超过顺军主力好几倍,要是一下子群起作乱,李自成还得千辛万苦地杀回陕西去。
当逼近京师后,李自成发出了东征后的第三道檄文,建议崇祯接受他的投降,只要承认李自成的顺王地位,而且把山西、陕西等地封给他做藩国,并且提供军饷,那李自成就向明廷投降。
“嗯。”邓名把巩焴叙述的东西串了起来:
最一开始,李自成带着兵马杀出了西安,冲着崇祯大喝一声:昏君,我来推翻你了!崇祯则不甘示弱:我兵马比你多,你这是来送死!
等顺军几乎兵不血刃地夺取了山西后,李自成的口气软下来了:发现你也不是很昏的皇帝,咱们还是有话好好说吧。而崇祯一如既往地强硬。
然后就是顺军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了北京城前,这时李自成已经隐隐有求饶的意思了:明君,干脆收留我做您的臣子吧,只要您肯发军饷就行。但崇祯还是不松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早在三月三日,鞑子的使者送了一封信到榆林。”巩焴提到的这封信,就是多尔衮给李自成的那封信,约李自成共同讨伐明朝,由迟启龙专程送到榆林守将王大都手中:“王将军款待了鞑子的使者,说由于这封信没有写明是给皇上的,所以王将军不小心擅自打得开了。王将军称会把这封信的内容转告皇上,请多尔衮再写一封表明是给皇上的信,然后赶快送来,好交给皇上证明他没有胡说。”
“这是缓兵之计吧?”邓名问道。
“是。当看到这封信后,皇上和平章都非常重视,因为鞑子已经正式询问了我们对清国的态度,我们不可能答应和鞑子约定平分中国的土地和人民,但如果拒绝,那鞑子就会成为大顺的敌国。当时大家都认为,王将军这个计策只能给我们争取两到三个月的时间,当多尔衮第二次送来信件的时候,皇上就无法不表明态度了。因此我们必须要尽快停止东征,返回西安,部署山西和陕西的关口防御。”
因此就有了李自成在北京城下的谈判,三月十七日,北京城外的明军向李自成投降,十八日,顺军占领了彰义门两侧的城墙,此时李自成和刘宗敏一起来到彰义门城下,要求再次和崇祯谈判。得到守军许可后,李自成把太监杜勋派了进去,这次李自成列出了很具体的条款,更苦口婆心地给崇祯讲解议和的好处:李自成不但会立刻把北直隶等地的土地、军队都还给崇祯,而且还愿意帮助崇祯抵御满清入侵,更能在必要时帮助崇祯镇压其他的农民军。
这个条款让邓名赶到非常惊讶,因为李自成一个“群寇”就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而且这也是李自成唯一一次改变了对农民军的称呼,更推翻了闯营的正义性。李自成在这封议和条款中的立场,已经和离开西安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几乎是在驳斥自己出兵时的那封檄文,从这封条款的用词中,邓名能感到李自成不惜一切代价要结束东征的急切心态,已经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了。
“当夜,杜勋出来了,说崇祯还是不同意。但是皇上的帐内一片沉寂,最后权将军(刘宗敏)跳将起来大喝一声:‘这狗皇帝,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拿下北京!我们把他的银子都搬出来,他都守得住长城,我们也守得住。”接下里的不用巩焴多说邓名也知道,在崇祯皇帝拒绝了李自成最后的招安请求后一个时辰,顺军开入北京城。但出乎李自成意料的时,崇祯根本没有银子,但崇祯的遗产——整个北方边境的数十万军队、无数需要维护、修缮的堡垒,都被李自成不情不愿地继承到手了。
“当时皇上手中的主力就是离开西安时的六万人,但从潼关到北京,向皇上投降的军队已经有了近四十万,对于吴三桂根本不敢不招安。因为若是血拼一场,那皇上的主力立刻就会折损很多;而如果对方不投降我们也不去征讨的话,那立刻就会被数十万降军看破虚实,他们蜂起作乱的话,我们靠六万人根本无法镇压,更不用说我们还付不出军饷来。看起来根本的办法还是下江南,取东南财富来养西北之兵,但鞑子还在关外虎视眈眈,数十万新降的军队还需要军饷安抚、需要兵力震慑,当时以六万兵马震慑北方数省这几十万降军、对抗鞑子的威胁就已经让所有人都坐立不安,更不用说再分兵下江南了。”
因此李自成就采用追赃助饷的办法来尽快获得军费,并努力招降吴三桂等手握军权的将领,这时巩焴等大顺君臣都意识到现在他们坐在火山口上,南北两面受敌,财源枯竭,而且还有数倍于嫡系的降军在内。
不过对于这个形势,没人拿得出好办法来,听说清军有破口入关的可能后,李自成没有任何选择必须要设法御敌于国门之外,因为现在大顺已经是在悬崖边上了,依靠攻灭明朝的声威勉强维系着局面的稳定;而一旦让清军入关导致局面混乱,那局势就可能发生全线崩溃。
“所以吴三桂既然肯和我们约誓,就非答应下来不可。”巩焴说道。
“不仅如此,如果吴三桂利欲熏心地去当大明的摄政王,那么北直隶就算是扔给他了,闯王不但抛下了一个大包袱,而且还得到了一个盟友,最重要的是,这个盟友的实力会不断削弱,最后可能会越来越依赖闯王。”邓名把巩焴没有说出口的那层计算点破:“但吴三桂太精明了,他知道东西看着虽好,没有实力拿下也没有用,还不如彻底倒向一方,而鞑子在关外经营了三十年了,嫡系军队是大顺的三倍左右,还有稳固的领土和财源,没有两面受敌的威胁。所以吴三桂选择了鞑子,也没有因为闯王的条件而发生过动摇。”
按照巩焴的这个说法,虽然一片石之战清军很重要,但最关键的人物绝不是多尔衮而是吴三桂,虽然是三方中最弱小的一方,但吴三桂却是这场大戏的导演。而这是多尔衮掌权以来的第一仗,聪明的吴三桂也就安居幕后,把一切荣耀都归于多尔衮。因此在兵部询问吴三桂具体战况的时候,吴三桂才会让对方直接去问多尔衮,而多尔衮给盛京的报告,关于一片石之战也是相当模糊,甚至是前后矛盾的。
“回到北京之后,皇上就释放了吴襄一家,吴三桂和我们约誓的时候,皇上有意放回他老子,但吴三桂表示只要太子和陈妾就行了,他父母可以作为人质。因此皇上对我们说,吴三桂这人果然是个枭雄,看起来就是好杀了他的父母也没有什么用,还不如留下来。”直到败退回北京后,李自成、牛金星君臣才醒悟到他们对吴三桂的判断完全错误,不过即使吃了这么一个大亏,李自成的第一反应依旧是释放吴三桂的亲族而不是杀了泄愤。
“国公可知道这是为何吗?”巩焴这次没有解开谜底,而是当做题目用来考邓名。
邓名沉思了很久,最后缓缓地问道:“是不是闯王直到整个时候,依旧希望离间多尔衮和吴三桂?”
在此之前,吴三桂在檄文称自己是要做明朝忠臣,在一片石之战后,吴三桂还在发榜说他只是向清国借兵。
“正是,”巩焴颌首道:“二十六日,二十七日,平章献两份吴三桂的揭帖给皇上,下面的落款是监国大学士平西王吴。皇上见到了,眉目间又有喜色,催促众将抓紧时间撤离北京。但二十八日,又有一封新的榜文送到,上面已经改成了平西亲王吴,下书顺治元年四月二十六日。”
“所以闯王当天就杀了吴三桂一家,因为闯王知道留着他们也没有丝毫的用处了。”邓名长叹一声,当时吴三桂声称借兵,多尔衮对这个也表示默认,北京人一开始也认为摄政王是平西王吴三桂,清军是请来的友军。而只要这种情况发生,那吴三桂和多尔衮就依旧有矛盾可以利用,李自成不杀吴三桂一家来避免双方形成不共戴天之仇,放弃北京给多尔衮和吴三桂去产生矛盾,仍有机会从被两家合击的局面中跳出来旁观:“闯王实力不足,只能寄希望于敌人内讧,但只要吴三桂不头脑发昏,闯王就束手无策。”
不过吴三桂并没有给李自成这个机会,他选择了彻底投降,而多尔衮对此当然求之不得,如果吴三桂、高第、唐通等明军军头态度强硬,那他也能接受一个援兵的名义,就像他刚入关时对吴三桂榜文的默认;但既然明军实力派都不打算维持一个名义上的明廷而是全力帮助清军建立统治,多尔衮自然也不会把好处往外推。
永昌元年四月二十六日,在吴三桂把自己的落款从监国大学士平西王吴改为平西亲王吴时,清兵入关的局面就已经不可改变,邓名前世的神州陆沉命运,也是在四月二十六日这天确定的,而不是之前发生一片石大战的四月二十二日,在这一天,李自成军事和政治上两条战线上都是败局已定,而吴三桂者在这天把中国卖了一个好价钱。
“巩老先生和我讲了这么久的往事,应该不是单单为了告诉我吴三桂不是易与之辈吧?”
第54节权变(上)
“是的。”以巩焴的资格、年纪,是很少会对一个人这么长篇大论地谈上半天的,尤其是对邓名这么一个年轻人:“一开始老夫以为国公是皇上之后,是觉得国公和皇上有很多类似之处,皇上重诺守信,非常少见,可惜重诺守信不能给争天下带来什么好处啊。在听说国公的事之前,老夫甚至认为根本是有害无利。”
乱世正常的行为是言而无信,吴三桂、左良玉这些武将如此,洪承畴、孙传庭这些文官食言而肥也是家常便饭,崇祯皇帝出尔反尔同样是平常事,其他的义军领袖诈降的次数和帝王将相的反复一比,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过这时还没有人把车厢峡诈降的事情扣在李自成头上,车厢峡直接经手人陈奇瑜的奏章上没提李自成,参与者陕西巡抚练国策也在奏章上点明诈降的人是张献忠、蝎子块等人,所以巩焴说李自成言而有信邓名也无法反驳。
“皇上不够心狠手辣。鞑子入关后,纵兵屠城洗劫,一下子就赢得了降军的支持,还安抚好了那些将领;当初已经知道姜镶心怀叵测,但皇上却没有狠下心坑了降兵,以致在太原又败得那么惨;反正都火并了罗汝才了,直接并吞其军、诛尽其子侄才对,可皇上又后悔、内疚了,最后竟然让罗汝才的儿子继续执掌其军。自古以来,岂有这么统一事权的?皇上明明是要争天下的,但总是会不由得心软,常常让我们这些臣子看得心焦,觉得这还真是妇人之仁。国公你的行事也类此。这次老夫自夔东来,就听说重庆之战后,你不但不趁机用粮饷要挟,让夔东众将俯首听命,反倒给钱给粮,还都是白给的!”说到这里,巩焴的音调渐渐提高了:“国公你要是皇上后人也就罢了,老夫不会说什么,可你偏偏不是,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坐失良机,把夺取权柄的机会白白放过吗?”
邓名苦笑一声:“众将并肩抗虏,大敌未灭,如何能自相残杀。”
“难道国公就不知道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吗?”巩焴的声音提得更高了:“就好像吴贼这样的,国公怎么知道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难道巩老先生还要为此责备我吗?”邓名反问道,他很清楚巩焴对闯营的感情:“既然老先生如此恨铁不成钢,当初又为何要辅佐闯王,今日又为何要提醒我呢?”
“虽然知道你们这不是争天下的正道,但还是忍不住希望你们这样的人能够成功。”巩焴面露惨然之色:“国公知道,老夫曾经辞去了崇祯给的官,后来崇祯征老夫为河南巡抚时,也坚辞不就——老夫在河南为官,见到的官府聚敛就不必再多说了;流民轰起,四方官兵来围剿时的情况更是惨绝人寰,明军竟然拿河南的百姓熬油,称之为两脚羊油,受苦者一时未死哭号,官兵在旁边拍手称快……”巩焴边说边是悲叹:“老夫中了进士后,本来一心想着上报皇恩、下安黎庶,看到衙门前的戒石上刻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十六个字的时候,肃然警醒,生怕自己的品行不端,给朝廷和自己招惹灾祸。可现在想想,最该看看这十六个字的,难道不是崇祯皇帝吗?所以虽然皇上的心软,但老夫却实在不愿意给那些心如铁石的君王效力。至于鞑子更不必提,要是老夫能屈身侍奉鞑子,当初又何必辞了崇祯皇帝的官?现在皇上不在了,老夫觉得若是国公万一能成功,那么百姓的生活也许能好些吧,至少国公狠不下这个心来。”
邓名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巩焴,而对方还在继续说下去:“老夫觉得国公确实有点像先主,现在已经据有了半个四川和荆州,少了一个汉中但多了一个襄阳。等取得川北后,和全盛士时期的蜀汉就差不多了。不过国公应该知道,即使先主人称有太祖之风、英雄之器,也曾做出过偷袭刘璋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来。国公好像也常常以汉太祖自比,对吧?”
“我明白巩老先生的意思,不会在关键时刻被小节束缚的。”听到这里邓名微微一笑。
“那就好,唉,那也不好。”巩焴颇为矛盾地叹息道:“老夫就怕国公关键时刻放不下这些顾虑,下不了狠心,那样国公就可能前功尽弃;可若是国公变得和鞑子、大明的文武一样,那对百姓仍是一场灾祸。”不过很快巩焴就从这种情绪中解脱出来,双目重新变得有神,目光炯炯地看着邓名:“现在就有一处需要国公权变之处!”
“什么事?”
“国公不是皇上之后,对吧?”
“当然不是,老先生怎么又问一遍?”
“罢了,老夫也觉得国公确实不是,但老夫希望国公不要对夔东众将否认这一点。”巩焴说出了他的要求。
“这不好吧,同袍之间,应该开诚布公。”自从得知巩焴对自己身份的猜测后,邓名就琢磨着要找机会和袁宗第他们说个明白。
“不然!现在说这个不合时宜,如果国公不是皇上之后,夔东很多人拿国公东西的时候就不会心安理得,就会疑神疑鬼。而如果他们误以为国公是皇上之后,那很多事就好办了。”巩焴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对夔东众将大肆宣扬邓名就是千真万确的李自成之后。就说当初闯军退出西安的时候,李自成委托女教授邓太妙照顾幼子——这个幼子是李自成与一个秦王府的宫女生的。后来邓太妙被范文程收去,好像还辗转落入了多铎之手——反正巩焴打算“回忆”起确实有这么个秦王府的宫人,更认出了邓名的信物:“等国公平定天下后,国公去给袁宗第、刘体纯还有小老虎磕头道歉老夫都不拦着你。但现在,国公愿意为了驱逐鞑虏的大业,暂时默认吗?”
巩焴说他不会闹得满城风雨,只是让夔东众将都心里有数就是,还会让他们帮助保密,以免永历、晋王和闽、浙那边闹腾起来。
见邓名迟迟不答应,巩焴生气地叫道:“等天下平定了,老夫陪着国公一起去给他们磕头认错好了。”
“不敢,不敢。”邓名连忙说道。
“那国公是同意了?”
“嗯,”邓名艰难地点点头:“将来我去给虎帅他们磕头认错好了。”
“好,那老夫还有一事,也需要国公权变通融。”巩焴精神一振,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还有什么事?”
“奉节的文督师,是不是认为国公是什么唐王之后?”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好几次极力否认……”
“那么,还请国公默认了吧。老夫过几天就要去趟奉节,到时候就说老夫也认出来,国公肯定就是唐王之后。”巩焴理直气壮地说道:“委屈国公一下,不过这也不算认亲,只是不否认就可以了。”
“为了驱逐鞑虏的大业!”见邓名又开始发楞,巩焴再次提高声音嚷起来。
“好吧,我回头也去给文督师磕头认错。”
“好。”巩焴满意地捋了一下胡子,一副高兴的模样:“皇上当年要是能像国公这样从谏如流……唉,不提了。老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国公事急从权。”
“还有!?”邓名惊叫起来。
“正是,老夫听说有人误认为国公为三太子,比如陕西那边就有不少类似的传闻,虏廷甚至专门下诏……”
“又要为了驱逐鞑虏的大业吗?”邓名不等巩焴说完,就打断了他:“老先生到底想为我认多少个爹?”
“又不是认主归宗,只是不否认罢了。不过国公说得极是,这正是为了驱逐鞑虏的大业。”
“好吧。”邓名觉得反正都答应了两桩了,也不多欠这一桩了。
“国公果然是虚心纳谏,将来必能成为一代英主,”巩焴笑眯眯的夸奖了一句,就好像是往听话的小孩子嘴里塞了一颗糖:“老夫还听说,湖广那边有人误认为国公是福王之后,福王虽然名声不是很好,但反正也不是真的认亲……”
“只要不否认就可以了?”邓名用略带挖苦的口气反问道。
“国公高见。”巩焴随手又塞了一颗糖过来:“将来驱逐鞑虏,光复中原不是问题。”
“接下来呢?”对方的态度让邓名哭笑不得,不过巩焴是个七十的老者,就算他有点倚老卖老,用对付小孩子一样的态度对付自己,邓名也生不出气来:“是不是该轮到蜀王了,四川这边还挺流行的。”
“还有这事?”这次轮到巩焴惊叫了一声:“这事老夫尚未听说,国公快为老夫细细道来。”
邓名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悔恨不已地说道:“果然是: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国公此言差矣!”巩焴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老夫现在不知道,是因为来川西的时日尚短,又忙着收拾蒙正发那个小儿。国公就是今日不提,难道老夫还能一世都不知道吗?”
第54节权变(下)
巩焴给邓名讲的理论,是古往今来颠扑不破的那套深根固本之法:“崇祯十四年,平章建议闯王经营河洛以取天下,在平章的协助下,皇上理河道、驻官吏、抚流民,本欲串联河洛、荆襄以为根本。但孙传庭三次进入河南屠戮百姓,等开封的洪水过后更是毁得彻底,两年辛苦皆成泡影。无奈之下,下只得留袁将军偏师去襄阳,主力退往陕西。放弃西安以前,平章和老夫分手时,曾痛恨不已地自责说误了皇上的大事,开封大水后应该全体下荆州搜罗船只,顺流而下克武昌,直取南京为根本的,从一开始就不该建议皇上来陕西这个贫瘠的地方。至于北京大败后,让袁将军放弃湖广回师北方,更是错上加错。”
进入陕西后,李自成和牛金星几乎是一刻不耽搁地全力恢复生产,每到一个地方就向难民宣传三年免征的政策,连最偏僻的深山老林也不放过。当年就有大批的流民返乡。榆林战役一边进行的时候,顺军还在一边修整明廷已经二十年没有修整过的陕西水利。东征开始后,西安委派的地方官也都竭尽全力地恢复生产。顺军所到之处,逃难到山中的百姓扶老携幼回乡生产,以致陕西、山西的缙绅都说闯军到了以后海清晏平,十数年寸步难行的道路上,突然流民一下子都消失不见;抛荒十余年的陕西、山西的土地,在永昌元年被大量地耕种出来。当时李自成尚未遭遇北京之败,西北士人大都认为这昭显了大顺的新朝气象。
正因为如此,牛金星、巩焴都认为他们已经在内政上做得相当出色了,即使再努力,也不可能帮助李自成在几个月内就获得对抗满清全部压力的国力。所以牛金星自然而然地从最初的战略开始反思。不过这个战略邓名听得有点耳熟,仔细一琢磨好像和他前世洪秀全的那套说法有点类似。
“平章当时叹气连连,称他总觉得陕西出精兵,有了精兵何愁拿不下粮仓?只因为思虑不周以致铸成大错。”
听到这里邓名终于确定无疑,牛金星因为入陕西的路线失败,所以琢磨出了一条类似洪秀全的路线。巧的是,好像很多人都认为洪秀全的错误就在于只取东南财富,而没有北上陕西获取西北的精兵。
邓名想安慰巩焴一番,就说道:“就是当时直下江南,也未必就一定能成功。”
“国公说得不错。”出乎邓名意料的是,巩焴立刻表示赞同:“这十几年来,老夫在陕西反复思量,觉得平章的策略依旧有很大的问题。南京坚城难下,就算侥幸得手,主力也会被牢牢钉在城里——因为总不能再把这座城市还给明廷吧?全军沿着长江一字排开,处处都要分兵留守,攻取周围的浙江、湖广都未必拿得出多少人马来,很可能陷入拉锯苦战,四面受敌。唯一的好处或许就是能够切断漕运。可是看看郑家的实力,明廷改成海运,郑家还是所得不多。”
要是明军采用曾经在河南使用的办法,深入闯营统治区烧杀抢掠,那闯营是不是能在东南建立一个比陕西稳固的根基也很难说。巩焴甚至认为,明军会变得更有进攻的**:“秦、晋之兵对攻入河南并不是特别有兴趣,就是因为河南太穷。皇上和平章经营两年,勉强结束了河南遍地流民的景象,官兵来了,除了抓百姓熬油,也没有什么可抢的。但如果皇上在南京周围建立基业,四面八方的官兵势必蜂拥而来,就是前面的人屡战屡败,恐怕也打消不了后面的人来抢掠一番的**,把东南打成一片白地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那巩老先生现在的看法是什么?”
“孙可望的办法其实很好,”原来巩焴认为孙可望这条路才是正确的坦途:“云贵后顾无忧,地形险要,进可攻、退可守,一步一个脚印地打出去,才是正途。当初皇上要是先来这里就好了。”
至于邓名的川西,巩焴认为也不错,和滇黔有相似之处:“皇上才入西安,就设防御、守道之职,专门管理追赃、授田、治水、三年免征,与在河南时做的一样;国公在成都这里也是治水、授田、轻税,取湖广之财辅助难民。可惜皇上没有国公这么多钱,更没有三年的时间。可见这个办法是要看地方的,能用在川滇黔,不能用在陕西、河南,不是距敌太近,就是有人掘河。国公能意识到培养根本的重要,就很了不起了。将来川西经营好了,对国公来说,就会是汉太祖的关中,汉光武的河内。”
巩焴的话让邓名感到一丝不安。因为他突然想起吴三桂也是据滇黔争天下,最后同样是因为经济不堪持久而垮台。可见若是没有郑成功、张煌言在东南牵制清军,仅靠西南还是很危险的。
这个教训邓名当然无法对巩焴说明,不过他心里也暗暗打定了主意:“事不宜迟,我需要赶快和延平郡王联络。他已经拿下台湾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要去打吕宋?如果要打吕宋就应该赶快,看看我是不是也能帮上什么忙;要是暂时不打,就要设法重返福建,或是帮助张煌言在浙江大陆上取得一个根基——虽然现在湖广、东南的形势以及长江的航运情况,和吴三桂起兵时不完全相同,但给清廷多加一个牵制总是有备无患的事。还有山东,实在不行我们就掏腰包弥补上亏空,赶紧出兵,别让清廷把于七镇压了下去。”
巩焴接着又奉劝邓名千万要戒骄戒躁:“皇上就是操之太急。陕西、湖广明明才开始经营,连第一年的收获都还没得到,就一口气走到了北京城下——固然有军饷的原因,负担越来越重,但也是因为太顺利了,皇上觉得路太好走,所以就没有慎重地考虑什么时候该停下脚步。国公四年来也是一帆风顺,而老夫现在觉得,想要争夺天下,最关键的是要耐得住寂寞。吴三桂比皇上耐得住性子,所以山海关一仗他赢了,皇上输了。吴三桂是一个现成的例子,烫手的东西,再诱人也要忍住,”
今天巩焴算是把这么多年的反思统统倒出来了,接着就开始讨官:“国公不是要找个四川巡抚吗?干脆就给老夫吧。老夫不想回书院教书了,看见蒙小子那张面孔就有气。”
邓名笑道:“那个巡抚有什么意思?就一个打扫的工人,还不如书院的教授。”
“可是老夫在夔东那边说得上话,刘晋戈、袁象这两个小子老夫也压得住他们。”巩焴知道,那个巡抚衙门充其量就是一个调解部门,实权都握在知府衙门的手里:“将来国公势必还要和夔东众将打交道,搞不好又会闹出什么纠纷来,有老夫坐镇这个巡抚衙门,他们就不会疑神疑鬼,以为国公有猜忌之心;要是谁不识好歹,老夫也能把他们骂回去。”
邓名知道巩焴是想为自己稳固后方,团结周围的盟友,不过这实在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位置,而且也几乎没有任何权力:“这恐怕是屈才了。”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那当然是屈才了;放在十年前更是屈才了。老夫文武全才,若不能出将入相,老夫也懒得伺候。可现在不同了,老夫已经七十了,虽然身体不错,但也没法跟着远征了;整日操劳政务,精力也不够用了。这个有名无实的巡抚正好适合我。”
“既然巩老先生坚持,”邓名觉得对方说得也是,就打算答应下来:“那我就……”
“且慢!”巩焴猛地推出手掌,拦住了邓名下边的话:“你打算委任老夫为四川巡抚吗?你以什么身份把这个职务委任给老夫?”
“这……”邓名几年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反正文安之事后都会认可:“自然是文督师的名义。文督师奉旨督师四川、湖广、河南的军务钱粮,任命一个巡抚自然是份内的事。”
“老夫为何要用一个名义呢?直接让文督师给我这个职务不就得了。”巩焴提醒邓名他本来就打算去奉节一趟,那么他就趁着这个机会,直接向文安之要这个官好了:“事急从权,如果只是举手之劳,那根本没有从权的必要。”
邓名主要是觉得巩焴再跑一趟奉节未免太辛苦。像邓名这种年轻人,哪怕再累,睡一觉就又是精神百倍。可文安之、巩焴这样年龄的老人,颠簸一场下来,就要很久才能从疲劳中恢复。
“文督师是天启年的进士,比老夫还要长上几岁,我们大概有三十年没见过了,肯定是要叙叙旧的。总不能让文督师来成都看老夫吧?”巩焴却是不以为然:“我已经到川西这么久了,文督师想必也早就知道,说不定已经在生气老夫还不去见他了。”
巩焴说走就走,打算明天搭乘一条船去奉节。既然他说一定要去和文安之叙旧,那邓名也没有继续阻拦的理由。
离开川西常备军统帅部的时候,巩焴告诉邓名他明天一早直接走人,就不来和邓名告别了,也省两步路。
“文安之和我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早就该去颐养天年了。可你们这些年轻人迟迟不能变成擎天大柱,不能顶住这片天不让它塌下来,我们又怎么敢松劲、撒手呢?”和邓名告辞后,巩焴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苍天再给我几年时间吧,也再给文安之几年吧,让我们再送邓小儿一程。”
第55节压力(上)
这段时间还有一些外国人从舟山抵达成都,对于两个德川幕府的使者,邓名很客气的款待一番,还认真地询问了闽家和日本的贸易往来,以及闽军最主要的大宗货物。邓名虽然也打算和日本进行一些直接贸易,但并不打算和延平郡王发生激烈的竞争,幕府的使者之一名叫小宅生顺,他很详细地邓名介绍一番日本支援明军的情况。
结果发现郑成功出售给日本的最主要货物之一就是黄金,利用日本金价便宜套取白银,然后用白银在大陆购买货物卖去南洋,而在攻占台湾之后,郑成功货物中还出现了蔗糖,比例也有渐渐增大的趋势,不过白银交易依旧是比重最大、最重要的一项。
小宅生顺告诉邓名,德川幕府先行政策是闭关锁国,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邓名也能明白幕府执行这个政策的一个原因,郑成功也向邓名提起过这件事,那就是幕府认为如同听任西方的武器大量流入藩国,就会对幕府形成严重威胁。
不过幕府对明军还是一直尽可能地给予帮助,允许郑成功在日本进行交易,这固然有明朝流亡人士在日本的宣传攻势,让日本幕藩都认为这是唇亡齿寒的事情,也有文化上的亲近感。听完介绍后,邓名就暗暗打定主意,不在日本进行白银交易,以免明军发生内部竞争。
小宅生顺肩负有替幕府考察明廷情况的职责,永历政府流亡缅甸一事让日本幕府方面也惊恐不安,邓名的前世日本朝野就因此丧失了对明廷反败为胜的信心。但这次小宅的长江之行让他非常满意,作为幕府内部的汉化派,小宅很高兴地看到明军的船只在整条长江上都畅通无阻,在他看来明廷虽然在永历十五年的战役中丢失了贵州和湖南、广西大片领土,不过战局并未绝望,在湖北也夺取了襄阳、江陵这样重要而且有名的城市。小宅生顺和他的同伴都认为说服幕府继续支持明廷、允许福建、浙江明军在日本交易不成问题,并把这个判断清楚无误地告诉了邓名。
“多谢贵使。”既然有了时间,邓名就带着日本的使者视察川西的军队,现在日本处于和平状态,上层对文化和奢侈品的需求越来越大,而且还从石见银山中获得源源不断的白银,在欧洲都获得了白银之国的美名。
现在成都女工正在缓慢地恢复四川的蜀绣生产,四川锦绣是畅销全国的奢侈品,不过虽然有很强的市场需求,这中商品还是有些过于显眼,邓名本想着在长江沿岸走私、零售。若是能打通日本市场,邓名就可以为努力恢复中的锦绣产业找到稳定的销售渠道,舟山、崇明也能获得足够的收益。
而现在邓名要做的,就是向日本人证实明军自保的能力,只有幕府确信明军从日本获得的白银不会变成被激怒的清廷攻打它的军费时,日本幕府才会对明军的交易不闻不问。四川常备军的状态让小宅顺生更加满意,他和同伴甚至当着陪同人员大声议论,认为四川明军要比幕府想象中的情况强十倍。趁着这个机会,邓名表示他希望幕府允许舟山军在日本购买红铜、硝石等战略物资,这些物资都会是给川军的,幕府完全可以放心,绝对不会落入清廷手中为北京所用。
小宅顺生表示他并没有从幕府得到这个授权,不过他深信等他们返回江户报告川军的状况后,将军会欣然答允邓名的这个要求。
日本使者表示如果方便的话,他们还想在长江沿岸走走。
现在四川人口没有出现自然扩散的现象,除了政府全力支持的绵竹、江油移民外,人口正向成都到叙州航运线这条状地带上聚集——这条航线上有所有生活必须品和奢侈品,也有着川西所有的工厂。除了正蓬勃发展的造船业外,其他的行业都都尽可能地把工厂贴近长江,因为这样的货物就可以很容易地装船外运——这条带状区域,同样囊括了川西全部的工业。现在人口甚至正綦江、江津发生移动,因为这里交通和其他沿江区域一样便利,李国英走后重庆和川西的贸易往来也越来越密切,利润节节提高,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来工作。
邓名就让刘晋戈安排此事,先找人配幕府使者再成都转转,当他们启程返航时可以在叙州再转转,甚至邓名还打算修书一封让重庆守军接待他们,这样想必能给德川幕府留下深刻印象,让日本朝野深信明军夺还两京只是时间问题。
相对受到盛情款待的日本使者,英国、西班牙等商行的代表受到的待遇就要差得多了。邓名一直记得郑成功和自己在南京城下说过的话,猜测闽军随时可能和西拔牙人爆发冲突,所以就算达成什么贸易协议也根本无法履行。而且西班牙在菲律宾的排华行为也让邓名非常愤怒,要不是他没有远洋水师,甚至都有派象征性的部队去配合郑成功的打算。
从舟山赶来的还有一个荷兰人,虽然闽军刚刚从荷兰人手中夺取了台湾,巴达维亚那边还在密谋夺回,不过荷兰商人已经开始尝试恢复贸易往来:根据欧洲的传统,既然已经停战了,那在下一次开战前生意完全可以先做着。
对这个荷兰人四川政府都要比对西班牙人热情,因为邓名只记得台湾从此就掌握在郑家手中了,对巴达维亚的阴谋也一无所知,所以邓名认为明军和荷兰之间应该不会有战争了,贸易显然能维持得更长久。不过这个荷兰人并没有得到巴达维亚议会或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太多授权,此行基本只是来释放一下善意,而台湾水道控制在闽军手中,邓名也不可能对对郑成功的生意或是外交指手画脚,所以邓名也没有和荷兰人达成任何协议,只是明确了愿意在缅甸地区展开贸易往来,具体内容还需要继续磋商。
无论是西班牙人还是荷兰人,邓名都向他们询问了橡胶问题,随着五十一亭对绝缘材料的要求越来越多,邓名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这个东西。虽然印象里东南亚有大量的橡胶,但被问到的荷兰人和西班牙人都摇头否认了这点,邓名思来想去,觉得这说明橡胶只能是南美产物,不然这两个欧洲人不会对此一无所知。因此邓名就画了一大堆橡胶树的画,把它们统统交给西班牙人,委托他去南美找找,邓名愿意用瓷器和丝绸交换树胶。
目前英国势力在亚洲是最弱的,海上力量也远远不能与荷兰相提并论,不过两个英国人却没有丝毫的顾忌或受到任何的限制。两个英国人表示无论邓名想进行什么样的贸易,他们都会尽力去完成,比如一个人就建议邓名进口荷兰和西班牙人的舰炮——明廷以前很喜欢这种红夷大炮。
邓名对这种笨重的火炮兴趣不大,不过见两个英国人推销得这么积极,就随口问他们手里到底有多少。
“公爵阁下要多多少就有多少!”一个红发的英国人两眼发光,见邓名开始考虑他的提议后,这个英国佬兴奋得双颊赤红:“只要公爵阁下想要,几十、几百门大炮都不是问题。”
原来这两个人英国人想去抢西班牙人或荷兰人的商船,然后把船上的火炮卖给邓名。
“所有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能卖给公爵阁下的,我们英国商人都有,而且价格还便宜。”
“是吗?”邓名有点出乎意料,因为刚才根据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叙述,英国在亚洲既没有据点,更没有能和他们匹敌的航运能力。
“是,我们英国有全世界最多的私掠船,虽然亚洲这里遥远,但只要公爵阁下需要的货物够多,无数的英国船长都愿意来为您效力。”红发的英国人骄傲地声称他就有一条非常强大的私掠船,他们愿意洗劫过往的荷兰、西班牙商船,然后把上面的货物、大炮、甚至船只都廉价出售给明军:“只要公爵大人许可我们在大明的港口停泊、修理船只、补充淡水和食物。我们也保证不袭扰大明的船只,如果有人违反了这神圣的承诺,我们这些守法的商人很愿意旁观公爵把罪犯吊死。如果公爵大人担心这会引起西班牙人和荷兰人的不快,那我们也可以接受一个秘密的补给港口,比如长江口的崇明。”
两个英国商人还有其他的货物,比如强壮的黑奴就是他们极力推销的一种,而且还保证可以按照买方的要求进行处理,比如变成哑巴甚至阉割,英国人对邓名吹嘘说,这种牲口用来种地比牛马还好使。
“就是距离太远,恐怕不上算。”这两个热心的英国人还称英国东印度公司很愿意给公爵送来免费的样品,不过邓名委婉地谢绝。
“只要公爵要的够多,就不会不上算。”
“而且公爵给一个报价,上不上算就是我们来计算的了。”两个英国人依旧不死心。
“不,我暂时不需要异域的人。”
“它们不是人,只是一种类似猩猩的牲口,还能像鹦鹉一样学会人话。”英国人急忙澄清。
最后邓名仍是让两个英国人失望了,他表示其他的货物都没问题,私掠也可以装不知道,让他们在崇敬补给也是小事一桩。除此以外,邓名还需要一些数学、几何著作,还有欧洲的最新天文学成就,邓名同样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