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鹭跟着苏棠去跟皇后请安回来,附在苏棠耳边低声问。
“她看起来少说也得二十好几了,哪有这个年岁才嫁人的官家小姐?她端茶盏时奴婢晃眼瞧见她的手,也是少有的粗糙。”
苏棠心中暗道,本来就该二十好几嫁人才正常。
不过确实挺奇怪。
年龄是一回事,关键她的眼神和气势就不像一般闺中女儿家。
压迫中又带着些许审视,还有种形容不出来的微妙。
“你倒观察得仔细,咱们是该小心提防些。”
时鸢虽未听到沉鹭的话,却通过苏棠的回答猜了个大概,“奴婢打探过了,那位瑛美人是因为身子不好,自幼去了京郊的恒元道观修行,果真什么病都痊愈了。
今年秋收,各处蝗灾闹得厉害,太史局夜观星象,算出她身带祥瑞,按民间的说法就是旺夫,因而皇上才把她接进宫。”
苏棠听到最后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
萧景榕还信这个?
离谱。
平日里祭天求神还能说得过去,总归是求一份心安。但鬼神之事具体到某个人身上,难免显得刻意。
像是故意编的借口。
不过苏棠想起自已遇到的那个道土,又觉得什么事都有可能。
沉鹭瘪嘴,“奴婢还不信靠她就能解决蝗灾了?”
苏棠半嗔半笑地看着沉鹭,“不可胡言,这是皇上的决定,咱们岂能妄议?不过后宫没少进新人,她也不算顶出众的,你这丫头怎么偏偏对她有这么大敌意?”
“奴婢就是觉得瞧着她心里怪不舒服。”
苏棠垂眸,她自然也有同感。
时鸢观察着苏棠的神情,沉吟片刻后道:“依奴婢看不若再仔细查查这位瑛美人。她进宫之事由内侍省操持,表哥兴许能摸出点什么。”
苏棠蹙眉,“不可。你表哥才从掖庭放出来,再贸然插手这等事,难免招惹是非。”
时鸢抿唇,“其实这是表哥的意思。”
苏棠抬头看向时鸢,既有不解,亦有忧虑。
“表哥说娘娘日后若有需要只管找他,他愿祝娘娘一臂之力。”
苏棠闻言眉头皱得更深。
这话都不能叫暗示,妥妥的明示。
她本以为上回在地牢杜莫是因为被人算计所以冲动之下说了气话。
没想到他竟然玩真的。
简直就是疯子。
玩命的事他竟然旦夕之间便决定了。
苏棠清楚杜莫不一定是真的想帮她,或许是想借她的手复仇,亦或是攀登更高的权力巅峰。
但杜莫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光凭他短短几日便把自已从掖庭狱里面捞出来,还将搞他的人送进去这一点就足以看出来。
一把双刃剑……用还是不用?
魏县伯公子一事叫苏棠知道隐在黑暗中的某些人已经成长到她想不到的高度了。
再失去杜莫这条线,她就会完全陷入被动之中。
苏棠犹豫片刻,对时鸢道:“那就有劳你表哥了,替本宫谢谢他。该给的好处你心里有数,你看着办吧。”
时鸢福身,“是。”
……
“景榕哥哥。”
萧景榕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凑到自已身边之人。
二人毕竟非亲非故。
十余年前的称呼放到现在,且是此景此景之下,着实叫人略感腻烦。
萧景榕沉声戳破对方的意图,“为了你的颜面,朕每月会过来一回。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其余时候你好生在宫中修养便是。”
姜梨满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忍着耻辱感翻起袖子。
萧景榕注意到她手臂上的红色印记。
大雍民俗并不强求女子点守宫砂,且他偶然看过的医典中已对此法提出质疑。
只是在部分守旧贵族和文人土子中依旧盛行。
偏偏这帮人最是不检点,不光是青楼楚馆的常客,乱伦通奸更不在少数。
与其道他们是看中女子的清白,不如说是在乎自已的颜面。
本就是对女子的枷锁,再由女子亲自展示,何其悲哀。
萧景榕知道曾经天真活泼、肆意勇敢的小女郎,恐怕早就不复存在了。
他暗自叹气,又多出几分怜惜,她到底是为守护大雍疆土才被磋磨成如今的模样。
萧景榕心中虽不忍,但为了不给对方任何错觉,仍是冷着脸,“那日朕便告诉过你,你若执意留在宫中,也只是名存实亡。你既已答应,便不该如此。”
他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她偏借往日情份做由头提出这般要求。
该有的代价……自然要承担。
姜梨满缓缓放下衣袖,袖子下面的手轻轻颤抖着。
她以为对方是介意她失去清白才提出那样的条件,为何……
“我……妾身被俘之后在齐越的俘虏营做了三年粗活,擂稻、舂米、沤麻、拾秋。后来便被分配到兵马副元帅的夫人身边做洒扫丫鬟。”
姜梨满坐在萧景榕身边轻声述说自已的经历。
一则是为证明自已的清白,二则是想勾起对方的怜惜。
萧景榕听她刻意提起是在“兵马副元帅的夫人”身边做丫鬟,心中顿感不适。
他早就派探子调查了她在哪些人身边待过。
她明明辗转多处,却有意掩去了部分她觉得不够光彩的地方。
固然是人之常情……但他的确忍不住犯疑心。
萧景榕垂眸压下思绪,只随意应付了几句,时辰一到便摆驾离去。3939
姜梨满注视着萧景榕的背影,周身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心里抽抽地疼,鼻间酸涩难忍,泪水却像被流干似的滴落不下。
她想发泄,却因为多年忍辱偷生,身体本能地压抑着情绪。
喉间甚至隐隐泛起一种作呕感。
过去的美好和今时的冷漠在脑中不断交织。
姜梨满随意攥住身边物什,手指不断收紧,直到骨节凸起,青筋尽显,肌肉因为过度发力而颤抖。
直坐到天明,她的神智被宫女的问询声唤回现实。
“美人,您醒了吗?该是时候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进来吧。”姜梨满恢复寻常的神情,坐到妆奁前。
“如今这宫里有多少嫔妃?”
宫女一愣,她之前曾主动提起过此事,不过她这位主子似乎兴致缺缺的样子,只让她介绍了几位位份比较高的嫔妃。
这会子怎么又主动问起来。
虽是疑惑,但宫女也不敢多言,一五一十将宫中的情况道来。
姜梨满看着镜中的自已,明明还未生皱纹,却难掩疲态沧桑。
怪不得她心心念念的人会嫌弃。
她盼了无数个日夜的重逢,梦了千万遍的结合,到头来好似一场笑话。
年少的情谊终究敌不过一朵又一朵娇艳的花。
她为了追随他的脚步,以女儿身踏上战场,希望能得他另眼相待,甚至牺牲了自已的后半生,却未得他半分怜悯。
男人……果然都一样。
宫女注意到自家主子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娘娘,您可是不满意奴婢梳的这发髻,奴婢立马给您换。”
姜梨满收敛神色,语气平静无波,“不必。”
第182章
萧景榕的秘密
晚膳过后,苏棠偷瞄着坐在自已身边看书的萧景榕,她还以为对方少说得宠幸他那祥瑞好几日呢。
她忽然联想到某只狐狸。
顿时被一口茶水呛到咳嗽连连。
沉鹭连忙上前替她顺气。
萧景榕哭笑不得,“这是怎么了?”
苏棠连连摆手,等好容易顺过气来才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回答,“臣妾没事。”
萧景榕剑眉轻挑,“好端端喝口茶呛成这样?”
苏棠捂嘴掩饰尴尬,顺道压下笑意。
萧景榕倒也并未多说什么,垂眸继续翻阅手中的书。
苏棠本以为这件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没曾想直到熄灯拉帐,萧景榕还记得,“你适才心不在焉地想什么呢?”
苏棠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没什么,一些有意思的话本。”
萧景榕知道苏棠偶尔也会看一些杂书,无奈道:“喝水便专心些。”
苏棠乖乖点头。
萧景榕忽而问,“你的记忆可完全恢复了?”
苏棠摸不准萧景榕的用意,紧张地咬着下唇,“是想起一些。”
她还想着要不要趁此机会告诉萧景榕算了。
经过这段时日的种种,她差不多能确认对方有在真心维护自已。
即便说不上爱,基本信任还是有的。
但他竟然不追问。
苏棠张口打算主动告诉萧景榕,却被对方一个动作阻止了。
她懵懵地感受着唇上的温软。
没明白这是什么套路。
上回在船上是打开他什么开关了不成?
“便是记忆全部复原,你也……”
“皇上说什……”
苏棠没听清萧景榕后面的话,只他的气息在耳边带起一片酥痒。
她正要问却被他再次打断。
苏棠皱眉。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说话说一半最惹人厌了。
萧景榕却似乎在黑暗中也能看见她似的,将自已的额头贴上她,强行抚平她的眉头。
一双手所到之处更是勾人,温热的指尖直叫人心痒。
苏棠被迫陷入迷离之中,脑子里却仍保留着三分清醒。
这死男人肯定还知道一些自已不知道的事。
……
没过几日,苏棠收到杜莫对姜梨满的调查结果——说姜梨满的身份有可能是假的。
如此所谓的祥瑞自然也是假的。
“怎么可能呢?”苏棠小声嘟囔。
能堂而皇之做这种事的人只有萧景榕。
怪就怪在,你说他喜欢吧,也没见经常宠幸她。
若是为蝗灾一事安抚民心,大张旗鼓去宫外祭天总比整个女人进宫更容易让人知晓和信服吧。
苏棠思来想去没整明白。
不过有件事她不得不承认,还真不能在背后议论人。
否则肯定会遇上。
比如她隔日就在转角处和人单独撞上了。
“给德妃娘娘请安。”
苏棠抬手,“瑛美人,免礼吧。”
姜梨满恭敬垂首,“多谢娘娘。”
苏棠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她记得前几次见面对方似乎不是这感觉啊。
那压迫感跟领导下来视察似的。
今日倒是大有不同。
不光是动作,就连脸上的神情都意外的内敛。
而且她老觉得这瑛美人有些许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像谁。
没办法,谁让她本来就脸盲呢?
不过她问过时鸢和沉鹭,二人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应该不完全是她的问题。
苏棠浅打过招呼之后便跟她一前一后走在道上。
氛围出奇地平和。
分开时对方也规规矩矩辞别,“妾身告退。”
她的年纪加上这两分相象
……不过这也就能解释为何那日齐越使臣觐见,贵妃和宋贤妃的神色都略显不对劲。
“景榕哥哥。”姜梨满照旧喊出这个熟悉的称呼,却又自然地改了口,“妾身参见皇上。”
萧景榕颔首,“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