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侧门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快开门!”
李大成深吸口气,堆起笑,弯腰把门打开了,“官爷,我们平民百姓啥也没有,我那三个不孝子听到官爷来了,吓得都跑了。只留下我们一院子孤儿寡母的。”
“咳咳,老朽近日不适,还请官爷见谅。”
为首的官兵满脸横肉,“啰嗦这么多,没人我们就要粮,你们家的粮食呢?”
“官爷,粮都交赋税了,剩下的将将糊口,官爷您行行好,给我们留点吧。”李大成低声下气恳求道。
官兵一把把李大成推开,李大成顺势倒在了地上,“咳咳”,吐出来一口血。
鱼娘躲在后面,院子里被火把照的宛如白天一般,借着缝隙,她只觉得她爷爷脸色蜡黄蜡黄的,她心思一动,用力挤开刘氏,飞快跑向李大成。
陈氏惊呼:“鱼娘,快回来!”
鱼娘扑到李大成身上,埋在他身上嚎啕大哭,“呜呜呜爷爷,你别死。我爹说肺痨治不好,呜呜呜爷爷你别吓我。”
李大成愣了一瞬,搂住鱼娘,又撕心裂肺咳了几下,“鱼娘别哭,爷爷不还在吗?”
一个官兵听到鱼娘的话,往后退了几步,离他们远远的。
为首的官兵拧着眉头,李大成本来又高又瘦,现在佝偻着身子,看着一副病秧子的模样。
他低声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去找粮食。”
官兵避开李大成和趴在他身上哭的鱼娘,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官兵进了正房,刘氏拿着刀紧紧护住身后。
“哎呦,我的粮食啊,你们都别翻了,都拿走了是要我们的命啊!”刘氏嚎啕大哭,哭声震天。
王氏和陈氏顾氏也都低声哭泣。
二牛伸个脑袋一直想往前看,王氏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肉,他想喊,撇撇嘴,嗷一嗓子哭了出来,“爹,你怎么不回来啊?我们家的粮食都被抢走了!”
二丫和三牛还小,被王氏和陈氏分别搂在怀里,低声啜泣,“娘,别让他们抢我们的粮食,二丫都吃不饱。”
看到鸡被捉走了,二丫哭的更伤心了。
官兵踢翻了桌子,扒开了柜子,还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大牛,“呦,这还有一个小的呢。”
刘氏提着菜刀冲了过去,喊道:“你别动我孙子,他和他爷爷一样得了痨病,拉走也打不了仗!”
大牛闭着的眼睛悄悄动了动,紧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吐出了一口血。
官兵赶紧往后退,骂道:“晦气,一家子病秧子。”
一阵兵荒马乱,粮食,骡子,几只下蛋的老母鸡,那只趾高气昂的大公鸡,还有几床新被子、刘氏挂在房梁上的老腊肉,但凡有用的,都被找出来弄走了。
“头,您别说,别看这家病的病逃的逃,还真有点东西。”
为首的官差闻言,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一番李大成。
鱼娘如芒在背,趴在李大成身上,哭的更大声了,“爷爷,爷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李大成作势,又吐了一口血。
官兵皱眉,挥挥手,“走,去下一家,要是再抓不住人,就把他们的院子烧了。”
官兵走了,门大开着,鱼娘不敢大意,继续嚎啕大哭。
刘氏提着刀,走到放粮食的地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留下,一把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哭喊:“我的老天爷啊,这是做什么孽啊?连个红薯干都不给我们留,这是要把我们一家老小都饿死啊!这世道不给人留一点活路啊!”
过了好一会儿,听不到外面官吏的声音了。
李大成说:“鱼娘,起来吧,人走远了。”
鱼娘从李大成身上起来,低着头,刚才哭的太认真了,鼻涕都流出来了。
“爷爷,你刚才怎么吐血了?”
鱼娘不解,难道在古代就有血包这么高级的设备了吗?
李大成:“是小蓟,你不是经常和二牛摘小蓟玩吗?”
小蓟的花嚼烂后吐出来的口水就是血的颜色,小孩子无聊,经常会摘小蓟嚼烂了吓人。
鱼娘没想到爷爷居然会想到用小蓟来装痨病,这确实是一招险棋,如果不是夜晚黑暗,火把照的不甚清楚,说不定就露馅了。
官兵走后,鱼娘心里一阵后怕,刚才哭的浑身发热,嗓子都哑了,现在渐渐冷静下来,想想她刚才的举动,实在太莽撞了,但凡出一点差错,说不定小命已经不保了。
7.
事后
官兵走后,院子里遍地狼藉,床上……
官兵走后,院子里遍地狼藉,床上的被子,洗脸的盆,还有鱼娘堆在墙边练字的沙土都被翻的七歪八斜。
李大成松了一口气,他看似轻松,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实则步步都在悬崖边上,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幸好侧门在胡同里,没有让那些官差猜到医馆和他们家的关系,不然不止是粮食被抢走了,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好在鱼娘是个机灵的,看出了他的把戏,配合着演了一出双簧。
陈氏跑出来紧紧抱住鱼娘,打鱼娘的背,“谁给你的胆子,你是要吓死我啊。”
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鱼娘埋在陈氏的怀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娘,我错了。”
“你错了,我才错了,生了你这么个冤家,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三牛跑过来,拽住陈氏的衣裳,“娘别哭,还有三牛呢,我以后的糖都给你吃。”
陈氏伸手搂住三牛,把自己的儿女抱在怀里,久久不松手。
屋内,王氏围着李子晏,李子晏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王氏抓住李子晏的手,眼角含泪,紧张地问道:“怎么吐血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娘,没有不舒服。”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朵棘手的红花,“是爷爷偷偷塞给我的小蓟。”
二牛脱掉新鞋子,爬上床靠在李子晏身边,他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事,心里正激动,“哥,我给你说刚才院子里那些人多可怕……”
王氏急忙道:“二牛快下来,别碰着你大哥的伤口了。”
“我才不会呢,娘你出去吧,我陪大哥说话。”
王氏道:“那你好好陪着你大哥,别说太多,你哥还要好好休息。大牛,渴不渴,我去厨房给你烧点热水喝。”
李子晏原本想说自己不渴,可看到王氏憔悴的面容,话到嘴边,变成了“好。”
王氏脸上露出欣喜,“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烧水。二丫,过来和娘一起去。”
这才牵着二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顾氏陪着刘氏帮忙清点家里的物件。李大成走了进来。
“老三家的,你还怀着孕,别累着了,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你娘就行。”
顾氏福了福身,“爹,那我就先回去了。”
李大成摆摆手,“回去吧,别担心老三,他和老大老二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刘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那群王八蛋把咱家的东西都弄走了,什么吃的都没剩下。”
李大成握住她的手,“我看了,地窖里的粮食没有被发现,还有菜地里的萝卜没拔走吗?明早不如吃萝卜粥。”
刘氏小声道:“我刚才偷偷看了,咱家的银子还在。”
李大成不解:“那你为何哭的如此厉害?”
刘氏理直气壮:“还不是怕被左邻右舍的发现,我要是不哭,指不定还以为咱家有多少东西呢。”
“明天伯山他们如果能回来,咱们再去买点粮食,估计粮价又要涨了。”
刘氏想到被夺走的粮食,心口又开始疼了。
“大牛刚才咳出来了一口血,你快去里屋看看他。我要去我娘家看一眼,不知道大哥二哥他们怎么样了。”
李大成劝她:“路上乱,离天亮也没多久了,等天亮了再去。”
刘氏:“不行,不去看看我心里不踏实。”
李大成见劝不动她,只好说道:“带上菜刀。”
正说着,侧门外敲门声传来,刘氏吓得一哆嗦,连哭都顾不上了。
李大成安慰她,“别慌,我出去看看。”
“大花,开门,是我,你大哥。”门外传来刘大舅的声音,大嗓门透过门,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刘氏冲出去,把门打开,刘大舅提着把杀猪刀站在门外。
“我的哥啊,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那群官兵又回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家怎么样了,没事吧?”
李大成赶紧把刘大舅迎进来。
“没事,伯山他们三个从镇子后面跑了,放在外面的粮食都被拉走了,好在人没事。”
刘大舅借着月光看了一圈院子,虽然东西少了不少,但人都是全乎的。
“没事就好,我家也没大事,那群王八羔子把粮食和我的一头猪给弄走了。我躲在茅坑后面,他们没进去搜。”这是对刘氏说的。
刘氏用手扇扇鼻子,往后退了一步,嫌弃死了,“难怪你身上一股子臭味。”
刘大舅也不在意,也就只有他亲妹妹才敢这样和他说话。
“幸亏你二哥带着家里的几个小子上外面买猪去了,不然指不定被拉走几个。隔壁家的石头没有往外跑,被官兵给抓走了。他娘在家哭的昏天黑地的。”
刘氏吓得捂住胸口,“伯山他们要是没跑,一定会被抓走,到时候再哭有什么用。”
“可不是嘛,还要多亏了伯山,他让我偷偷买点粮存起来。我和你二哥想了想,买再多粮食不藏起来都没用,于是连夜挖了个地窖,把大部分粮食都藏地窖里了。”
“要不是伯山提醒我,家里的粮食就都被抢走了。我们老刘家以后就要喝西北风了。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家里还乱着呢。”
李大成道:“地窖还是有用的,我家的粮食大部分也都藏到了地窖里面,所以才没被翻出来。”
刘大舅过来看看又走了。
刘氏一回头看见自己的儿媳孙子孙女都站在院子里,连李子晏都出来了。掐着腰骂他们,“一个个都皮厚了是不是,都进屋去,凑什么热闹。”
鱼娘听到她奶奶熟悉的骂人声,心里却轻松多了。
“我的大牛哎,你才刚醒出来凑什么热闹,快进去,别让风吹着你了。”
李大成也呵斥他,“刚醒就别下床,进屋去我再给你把把脉。”
李子晏抿嘴笑了,爷爷就会装腔作势。
陈氏在西厢房仔细清点完剩下的东西,发现少了两床新被子,李仲海的衣服和鞋子都不见了,幸好十两银子的私房钱没被发现。
这些私房钱是李仲海偷偷给的,李仲海在外收药材,不往外说,谁也摸不准他到底赚了多少钱。
陈氏把钱重新放好,长出了口气,银子还在就好。
鱼娘假装没看到她娘的小动作,悄悄把窗户打开了,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经过今晚的兵荒马乱,鱼娘更加深刻地明白,在这个该死的封建社会,平民老百姓是没有任何人权的,在朝廷眼里,捏死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为了自保,鱼娘只能更加努力。
王氏去厨房烧了一碗热水,加了点她偷偷放起来的糖。
婆婆刘氏是个抠门的,爹开医馆,还有两个儿子在外面挣钱。一家子挣的钱都交给她保管,也没见家里的伙食有多好。
虽然红薯稀饭管饱,比饿肚子的人家好了很多,却也只有过年过节才能痛痛快快吃上顿荤菜。
这点糖还是她嘱咐李伯山从县里面买回来的,虽然背着婆婆藏东西不好,但她知道,弟媳肯定也偷偷藏了。
还要多亏她藏了点糖,现在家里的糖都被搜出来拿走了,不然大牛醒来,连点糖水都喝不上。
“大牛,来喝点水。”王氏慈爱的看着李子晏。
鱼娘给李子晏喂了相当多的水,可以说,他现在也就外面一层伤口看着吓人,里面都好了。
李子晏倚在墙上,被昏暗的烛光照着。
“娘,我现在已经没事了,爹和二叔小叔他们往外跑,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先别管你爹了,你把伤养好再说。”虽然嘴上这样说,王氏心里也在愁,他们能跑哪去呢?
和李家隔了几条巷子的一个院子里,胡须发白的刘秀才愣愣地坐在地上,他的老妻在一旁哭天喊地。
他们唯一的孙子被官兵抓走了。他试图和那群蛮横的官兵讲理,结果却被一脚踹在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刘秀才不明白,他们怎么不讲一点律法,明明他们家所有的赋税都交了。
他回忆起几十年前的大燕朝,风调雨顺,一切都欣欣向荣。
那时他刚中秀才,好不风光,往后几十年虽屡试不第,但因为镇上的人尊敬他,让他为幼童开蒙,日子过的也算滋润。
后来又被推举为三老,三老非德高望重之人不得担任,他的心里豪情万丈,想要好好主持镇上的事物,婚丧嫁娶大小事无一不关心,镇子的人也越来越尊重他。
而这次,因为他的固执己见,不愿意相信伯山的话,非要相信朝廷,不知道有多少家因此妻离子散,这些人可都是他的亲族。
刘秀才的妻子只听到“扑通”一声,抬头刘老秀才不见了,她的心瞬间如坠冰窖,撕心裂肺地哭喊:“快来人啊!有人跳井了!”
8.
第
8
章
这厢,李伯山三人正蹲在一……
这厢,李伯山三人正蹲在一间破庙里,和他们一起的还有柱子。
破庙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香火了,屋顶破了一个大洞,砖石都被附近的村民捡走了,只剩下几尊面目狰狞的佛像。一个角落里铺满了麦秸杆,看样子偶尔有过路人会在此歇脚。
“伯山哥,咱们啥时候能回去啊?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呢。”
月光透过洞口照进来,四个人席地而坐,没有一丝睡意。
李伯山心里也发愁,他们三兄弟都跑出来了,爹真的能没事吗?
李叔河快言快语,“柱子,我大哥也不知道啊,咱们一口气跑了十几里地,好不容易找个破庙藏起来了,也不知道那群官兵走没走,幸好离家也不远,我看不如明天就回家去看看。”
李仲海不经意往外面一看,“别说话,你们看,外面是不是有火光?”
几人跑到破庙门口,还真是,远处有点点火光,蜿蜒好长一条。
“是那群官兵,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是往咱们这边来的,破庙里不安全。”
“这附近连个树林也没有,哪有地方可以躲?”要是玉米长高了还可以躲玉米地里,可现在因为干旱,玉米又矮又稀疏还黄不拉几的,藏一个成年人根本是痴人说梦。
柱子想了想,说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躲,破庙后面有条河,往年水都很多,今年干旱,水虽然少了,但是河边的草长的很密很深,咱们可以藏在那里面,如果有官兵来找,实在不行还可以躲河里面。”
“是个好办法,幸好咱们几个都不是旱鸭子。”
“事不宜迟,赶紧去。”就这说话的功夫,蜿蜒的长队又近了几分。
四个人弯腰贴着破庙墙壁,溜到后面,钻到幽深的草丛里,借着月光,定睛一看,河里的水是真的少,大半的河床都变成了淤泥。
“我上个月来河里的水还没有这么少。”柱子难以置信。
李伯山当机立断,“先趴下来再说,没水就躺泥坑里面。都快点,别磨蹭。”
几个人伏身趴在草丛里,互相往身上抹泥巴,摸完泥巴,浑身上下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
在炎热干旱的夏天,浑身被泥巴包裹并不好受,蚊虫肆虐,可劲儿地叮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可每个人都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火光渐近,官兵终于来到了破庙。
他们推着载满粮食的车,拉着骡子、牛、马等,浩浩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