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人和刘家人啃着干饼,时不时喝口水润喉咙,这饼虽然干,却都是细白面做的,
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李叔河眼尖,看见婢女端着食盘款款向王大人的马车走去,羡慕地和柱子说道:“当大官就是好,吃香的喝辣的,以后我也要当大官。”
柱子也和李叔河一起畅想:“你当大官可不能忘了我,到时候咱们顿顿吃肉,一顿至少要四个菜,还要有白面炊饼和肉干。”
俩人没见过世面,白面炊饼和肉干已是他们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对他们俩来说,能顿顿都吃上这些东西简直是做梦一般。
王大人看着送上来的食物,一碟时蔬,一碗山药粥,一盘子烧鸡,一盘子红烧排骨,除此之外还有一碟子各色的糕点,食物都整整齐齐摆在缠枝花纹的青瓷盘里,还冒着热气,由两个年轻貌美身穿罗绮的婢女送过来。
他板着脸:“你们就这么糊弄本大人?这些猪狗都不吃的东西谁让你们送的?”
婢女被吓了一跳,瑟缩解释道:“回大人话,这些都是夫人吩咐厨子新做的,夫人说路上需轻车简行,所以食物就做的简陋些。”
小妾美目流转,嘴角噙着笑意,柔柔道:“大人别生气了,姐姐操劳的事情这么多,兴许是忙着忙着就忘记大人的口味了。”
王大人更生气了,气的脸红脖子粗,“都给我滚!”
婢女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把盘子收走,动作要多块有多快,生怕王大人责怪他们。
王大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反了他们了,本大人还没被罢官呢!”
小妾轻柔地给王大人顺气,一边煽风点火:“大人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姐姐不心疼我可心疼死了。”
王大人捧起小妾的手,“还是你最心疼我。”
两人在马车里温情脉脉。
而另一辆马车里,王夫人看着眼前撤下来的饭菜,气的半响说不出话,随后摆摆手,“这些饭你们端下去自己分分吧,我的饭菜先别送,我不饿。”
等婢女把饭菜撤走后,王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嬷嬷你看,他就是这么对我的,也不知那个狐媚子给他灌了什么药?”
老嬷嬷用手给王夫人顺气,“夫人莫气,老爷迟早有一天会明白谁才是真心对他的。”
王夫人一只手扶额,闭上了眼睛,浑身上下都是疲惫,“我在府里千叮咛万嘱咐,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吃穿用度都要削减,这才离府第一天,他就给我整这些幺蛾子,这些饭菜哪一样不是精心烹制的?我知道是比不上府里的山珍海味,可也差不到哪里去,他就这样不给我面子,这让府里的人都怎么看我?”
王夫人咬牙切齿发了一通牢骚,恨不得把王大人的头摁在油锅里让他清醒清醒。
嬷嬷心里叹气,王大人想来不着调,要本事没本事,贪污腐败是样样在行,想当年夫人也是千万般宠爱中长大的,嫁给他真是受够了糟心的事。
嬷嬷道:“夫人莫气,等到了府城见了将军,自有将军为您撑腰,到时候任那个狐媚子有千般手段也逃不开您的手掌心。”
王夫人想起哥哥,心里却没有轻松多少,以王大人闯祸的本事,只怕会给哥哥惹来不少麻烦,而哥哥为了她,定然会给王大人擦屁股,她怎么能让哥哥陷入两难的境地。
突然,王夫人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若王大人路上再惹是生非,不如神不知鬼不觉直接解决了他,这些士兵都是哥哥的手下,为了哥哥的前程,想必很乐意下这个手。
柱子和李叔河眼睁睁看着婢女端着饭菜从王夫人处出来,几人分食了这顿饭。
俩人啃着硬硬的炊饼,味同嚼蜡,柱子嘟囔一句:“连婢女都比咱们吃的好。”
李叔河若有所思:“看来咱们当了大官,一顿饭四个菜不够,我觉得至少要八个菜。”
柱子也赞同地点点头:“这才叫过日子啊,咱们连人家的下人都比不上。”
两人又嘀嘀咕咕畅想了一番,一个说当大官出门要乘马车,一个说当大官要做十套绸缎衣服轮流穿。
李叔河:“我要给我爹我娘都配上小厮和婢女,让我媳妇儿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
柱子:“你大哥二哥他们一家也要有。”
李叔河点点头:“对,每个人身边都要有伺候的人,到时候我要让大牛去最好的学堂,让鱼娘用最好的纸写字。”
柱子:“我也是,我要配十个,不,二十个人伺候我娘,让我娘走路都有人伺候。”
俩人越说越上头,越说牛皮吹得越大,仿佛他们已经坐上了大官。
刘安和他们俩人年龄相仿,虽然差着辈分,但都是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也凑到他们俩身边,聊的热火朝天。
李仲海笑道:“爹,你们他们几个,整天百日做梦。”
李大成道:“还是少年意气,随他们去吧,有雄心壮志也不是坏事。”
李仲海舔舔嘴唇,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他们几个带的也有些意动,只能拐弯抹角道:“爹,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当大官?”
李仲海哈哈一笑:“自然是有的,远的不说,近的如王大人,他能舒舒服服坐在马车里,而我们只能靠两条腿走路,搁谁身上谁不羡慕。”
李仲海道:“我就想,也不需要做个多大的官,做个县吏就行,一个小小的县吏就没人敢欺负咱们家了。”
李大成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在这乱世,平民百姓如雨中浮萍,随便哪个官都能欺负你,压榨你,像牲口一样被人赶来赶去。
而像石贵,说好听点是个城门旦,说难听点不过是为达官贵人办事的狗腿子,这样就能依仗权势过得比谁都滋润。
说不羡慕是假的,李大成扪心自问不是个圣人,可若问他是否愿意像石贵一样,李大成又犹豫了。
他自嘲一笑,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大夫好,吃穿虽说不上多好,也饿不死人,还能作为一门手艺传下去,子孙后代都能端饭吃。
鱼娘坐的马车实在是太挤了,十来个孩子再加上一个孕妇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再大的地方都没个空。
元宝昨夜被一阵兵荒马乱吓住了,今天熊孩子的本性发作,陈夫人无论如何都哄不住他了。
他在陈夫人怀里不断扑腾,哭的撕心裂肺:“娘,你让他们走,让他们走。”
陈夫人尴尬极了,“元宝乖,这都是咱家的客人,怎么能说走就走?”
陈夫人给元宝拿了一块冷掉的糕点,元宝被糕点吸引了注意力,吃了一口后,“哇”地一声又全吐在陈夫人的衣服上了,手脚并用要抓陈夫人的脸。
“我不要吃,这个难吃,我要吃热的。”
鱼娘靠着车厢坐,心想,幸好元宝不是自己的弟弟,不然非给他揍个屁股开花不可。
三牛乖乖坐在鱼娘怀里,冷不丁对上鱼娘打量的眼神,忽然间心有灵犀明白了鱼娘的意思——敢像元宝一样闹腾我就揍扁你。
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大姐真是太暴力了,娘说小姑娘都要温柔贤淑,不然会嫁不出去的,看来大姐是嫁不出去了,唉,以后只能我养她了。
三牛小大人般拍拍鱼娘的胳膊,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大姐你放心,以后三牛会好好挣钱养你的,一定不会让你饿死的。”
鱼娘莫名其妙看了三牛一眼,这小脑瓜又在发什么神经?
62.
第
62
章
空无人烟
马车晃晃荡荡又走了大半天,
日头挂在正当空又渐渐西斜,队伍里的人走的又累又渴,浑身疲倦至极,
两条腿都开始打颤。
为了掩人耳目,李伯山一直躲在队伍里人最多的地方,薅了几缕头发垂在脸颊两侧,尽可能遮住自己的真实面容。
李仲海和李大成走在前面为他打掩护,
走的远了累了,李仲海给李大成找了根树棍当拐杖。
李大成笑道:“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因为是跟着队伍,
他们也不敢随意停下来歇息,
只能硬撑着走下去。
好在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村子,
领队的士兵终于让队伍停了下来。
领队的士兵叫来王老三:“你去前面看看,打探打探村子里的情况,看咱们能不能停下来歇歇脚。”
王老三明白这是对他的看重,
“是!头儿,我这就去。”说完麻溜地往村子里跑去。
赵六的眼睛晦暗了几分,盯着王老三颇有几分嫉妒,明明他们俩是一起投奔头儿的,王老三还是他的手下败将,结果这小子偏偏比他更受宠信,
头儿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他。
鱼娘趴在窗户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小声喊陈氏:“娘,你过来。”
陈氏不放心三牛和鱼娘,和王氏两人一直紧跟在马车边走,听到鱼娘喊她的声音立刻走过来,“怎么了这是?有事吗?”
鱼娘从窗户里递出一个水囊,
“喝水。”
陈氏没有接:“我有水,你别管我了,管好你自己和三牛就行。”
其实陈氏的水在路上已经喝完了,现在口干舌燥的,心里盼望着赶紧找个地方歇歇,好再去找一些水喝。
鱼娘明白陈氏是在骗她,她耳朵尖,陈氏和王氏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俩人的水早都喝光了。
鱼娘撒娇:“娘,你就喝嘛,我和三牛在马车里又渴不着。”
三牛扒着窗户从鱼娘身边探出个小脑袋,露出个小虎牙:“娘,大姐的水囊还是满的。”
陈氏瞪了鱼娘一眼,不情不愿把水囊接过去了。
鱼娘又喊:“还有爹和爷爷他们,娘,我的水囊就先给你了。”
陈氏当面不好意思骂她,怕丢了孩子的面子,心里却在叹气,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有水你不藏着掖着,非要给我,给我也就罢了,你还当着你大伯娘的
面给,这样一来水不给她喝都说不过去了,你这水囊里能有多少水,喝光了你还喝个屁。
陈氏一方面为鱼娘的贴心而感动,另一方面又为鱼娘的不过脑子生气,一气之下拧开水囊灌了一大口。
鱼娘和三牛俩人掀开帘子,两个小脑瓜挤在一起,干脆欣赏起了落日。
远处是几近光秃秃的山峦,太阳藏在云层下,染的整个天边都是玫红色,一层一层晕染开,绚烂多彩。
三牛不自禁:“哇。”
鱼娘学他:“哇。”
俩人看的如痴如醉,在枯燥的逃荒路上,也只有小孩子才有闲情逸致欣赏自然风光。
元宝被勾起了好奇心:“娘,我也要看。”
一个马车有两个窗户,其中一个被鱼娘和三牛占了,另一个下面也坐满了人,
陈夫人为难,哪边都没空,这可怎么看。
鱼娘回头,“元宝想看吗?我的位置让给你。”
毕竟还坐着石家的马车,适当照顾一下娇纵的小少爷对他们也有好处。
李子晏和二牛往一边侧身子给元宝让路,元宝挤到鱼娘身边,他扒着窗檐往外看,太低了,根本看不到,眼见又要哭了。
鱼娘干脆把他抱起来:“我抱着元宝看。”
陈夫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鱼娘还是个瘦瘦的女娃娃,元宝虽小,吃的比鱼娘还多,身上沉甸甸的都是肉,她能抱动元宝吗?
事实证明,鱼娘绝对是女娃娃中的异类,她轻松把元宝抱了起来。
元宝兴奋极了,指着远处的天空:“鸟!那有一只鸟!”
三牛瞪大眼睛:“哪里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元宝又使劲往一处方向指:“在那,一只好大的鸟。”
三牛终于看见了,恨不得当场蹦起来:“真的有一只鸟,你好厉害啊。”
一个真心实意地夸,一个觉得自己真有大本事,两个年龄相仿的小豆丁凑到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这可苦了鱼娘,一直抱着手臂都酸了,只能悄悄晃晃手。
好在李子晏及时察觉了她的小动作,二话不说接过了元宝,“我来抱。”
王老三爬上一个低矮的小山坡,山坡下是一个村子,房屋低矮交错,不闻鸡鸣狗吠之声。
他往山坡下走,一不小心绊倒了,整个人滚到了土沟里,拍拍身上的土正要站起来,冷不丁瞥见灌木丛里有块布,伸手扯了一下扯不动,一看,居然是具尸体。他吓了一大跳,几乎手脚并用往前滚去。
王老三暗骂了一声“晦气。”将这个意外抛在脑后,又继续去村子里探路。
村子外面只剩下一些硬的棘手的灌木丛,这些东西吃都没人要。
王老三进了村子,敲了敲第一家的门,“里面有人吗?快开门,我是官兵。”
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王老三挠挠头,干脆一脚把门踹开,这门没有关紧,王老三用力太猛整个人扑到了院子里,摔了个狗啃泥。
他拍拍土站起来,一瘸一拐进了屋子,屋子里灰尘遍地,蛛网交错,他不耐烦地把蛛网扒开,看了一圈,这家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奇怪的是,这家也不像是去逃荒了,破被子和做饭的锅都在,要是逃荒,这些东西肯定要带上。
王老三出了门,准备敲第二家的门。
这家的门大开,院子里有棵槐树,树叶子都被捋光了,槐树下放着一辆板车,摸了一把,满手的灰尘。
王老三提起心,“有人吗?”
没人回应,他放慢脚步,先推开厨房的门,和上一家一样,锅和菜刀都在,锅里面甚至还有一滩黄绿发霉的食物。
又推开正房的门,一打开门尘土飞扬,呛得他眯着眼咳嗽了几声。桌椅板凳都被踢翻了,小心翼翼绕开这些东西,一具尸体正面朝上躺在床上。蝇虫围绕着尸体飞来飞去,还有一些白蛆在尸体上钻来钻去。
王老三瞳孔一震,捂住口鼻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扶住槐树,“呕——”
尸体带来的冲击过于可怖,王老三白着脸从院子里出来,站在路上,吹了好一会儿风,呕吐之症被压下去了才敢继续探查。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推开门,一具尸体躺在院子中间,厨房门口还有一具。
王老三后退几步,捂住口鼻,下一家,下下一家,整个村子皆是如此,难怪这个村子一片死寂。
风吹过王老三的头发,他打了个冷颤,快步离开了这个村子,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沿着山坡往上走,不出意外那具尸体依旧在,王老三壮着胆子走近,这是个青年,死去没多久,尸体上还没有生出蝇蛆。
尸体侧卧在灌木丛,瞪着眼睛,面颊消瘦,双手上沾满血迹,像拼命抓着灌木丛往上爬,身边还有一滩散发异味的呕吐物。
王老三一头乱麻,不再想尸体的事,跑回去准备复命。
他一口气跑到队伍里,扶住双腿气喘吁吁道:“人,一个活人都没有。”
领头的士兵一震:“怎么回事?”
王老三喘了口气,话也能说顺了:“前面那个村子里没有活人,人都死绝了,我挨家挨户看的,都是死人。”
赵六嘲讽道:“王老三,别是你看错了,一个这么大的村子,怎么可能连个活人都没有。”
王老三恨不得指天发誓:“头儿,我真没撒谎,一个活人都没有,我去的时候跑得太急,还被一个尸体给绊倒了。”
领队的士兵望向村子,傍晚了,这个村子没有一点炊烟升起,寂静无声。
他调转马头,“上马,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再往前面走走。王老三,你去给王大人汇报一声。”
王老三应声,又跑到王大人的马车前汇报了一遍。
“哦?你说村子里的人都死绝了?”
王大人捻着仅有的几根胡须,看起来并不相信王老三的话。
王老三跪在马车前:“回大人话,千真万确,小的去村子里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实没有一个活人。”
王大人道:“莫非,这个村子被人诅咒了?”
王老三老实说道:“小的也不知,不过,我看不像是被诅咒了,倒有点像瘟疫。”
王大人一拍桌子:“大胆,瘟疫都在府城,外面哪有什么瘟疫,你再敢大言不惭信不信本大人现在就砍了你的头。”
王老三抬头不敢置信:“大人,小的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欺瞒。”
王大人气的捻断了仅有的几根胡须,瘟疫瘟疫,真是阴魂不散,在府城时挡了他赚钱的路,又惹来灾民□□攻城,现在离了城,居然还有瘟疫。
他一把掀翻马车上的桌子,“滚!都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