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人独自占了一张桌子,左边是石贵一家,右边是刘家人。
最明亮敞快的地方留给了护送的士兵,他们八九个人一张桌子,桌子上都是肉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小二还给他们上了酒,
“客官,您瞧好了,这可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陈酿女儿红,入口绵软,回味悠长,保证您是喝了还想喝。”
士兵们一听说有好酒都来了劲,“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们满上啊。”
“好嘞,这就给您满上。”
掌柜的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喝的越多越好,这样他才能赚钱。
王老三面前也放了一盅酒,酒香四溢,直往王老三的鼻子里扑,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酒虫,他舔舔嘴唇,“头儿,就这样喝了酒,大家都醉了,晚上没人巡逻怎么办?”
李猪儿拿捏着酒杯,小嘬了一口,酒香扑鼻,味够正,确实是好酒。
他没把王老三的话放在心上,“你就是操心太多,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兄弟们一路奔波劳累,喝点酒放松放松,不会出问题的。而且咱们还是在城里面,县太老爷也要看夫人的面子行事,真出了事那还得了。来来来,咱俩干一杯,好长时间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了。”
既然李猪儿都说没什么问题,王老三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他端起酒杯,“头儿,我先敬你一杯。”
“来来来,吃菜。”
“这红烧肉入味,我看至少炖了两个时辰。”
鱼娘这边吃的也不算差,虽然比不上那些士兵桌子上都是肉菜,但有两荤四素还有一道热鱼汤,白面炊饼管够。
饭菜端上来时,李家人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感慨,这吃的也太好了。
鱼娘咬了口还冒着热乎气的炊饼,默默算了笔帐,光士兵那边,一桌都至少要花费五两银子,再加上其它桌子上的,单这一顿饭的花销就不止五十两银子。鱼娘不禁感叹,王夫人真是个大方人啊。
他们与王夫人非亲非故的,不过是和石贵有点关系,人家也不在意,居然大手笔把他们的吃住都给包了。
不止鱼娘是这样想的,刘氏吃饱喝足后抹了把嘴,还往怀里揣了两个炊饼,和李大成嘀咕道:“这王夫人可真是个好人。”
刘氏是个抠门的,在她看来,能不让她出钱的都是好人,而王夫人如此大手笔,为他们家省了好几两银子,无疑是好人中的大好人。
吃住都是人家的,刘氏寻思,他们一家什么都不表示好像也说不过去,思来想去,“咱们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如我给王夫人做双鞋子?”
她除了做鞋子,就会杀个猪,难道要给王夫人当面表演杀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只怕王夫人会被当面吓晕过去。
李大成一愣,筷子里的肉没夹紧掉进了粥里,粥上瞬间浮出一层油光,他赶紧把肉拨出来,迟疑道:“要不还是算了吧,王夫人富贵,像他们这种高门大户,穿过一次的鞋子都不会再穿第二次,哪会穿你做的鞋子。”
刘氏摇摇头,“你不懂,王夫人什么稀奇玩意儿没见过,我就是表个心意,让王夫人知道咱们不是那种白眼狼,她的钱没有白花。”
顿了一下,刘氏凑到李大成耳边小声道:“王夫人有权有势,咱们要是能和她攀上关系,那以后大牛做官就不用愁了。”
李大成愕然,还真没想到刘氏是这样想的,“巴结王夫人的人多得是,咱们家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王夫人要真是看上了咱家才有问题。”
刘氏细想李大成的话,冷静了下来,她知道王夫人有权有势,巴结上王夫人有诸多好处,难道其他人就不这样想了吗?
不过这鞋子还是要做的,和巴结不巴结无关,她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大道理不明白,但也知道做人不能太白眼狼。鞋子是自家的心意,送到了就行,穿不穿是王夫人的事。
“老头子,还是你说得对,不过这鞋子我还是要做的,不能让人觉得咱们一家都是白眼狼。”
李大成松了口气,刘氏是个倔的,心里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能自己想通再好不过了。
“鞋子你想做就做,既然做就做个最合脚的,鞋底子多糊几层浆糊,针脚做得密些,穿个几年都不坏。”
刘氏听完李大成的话若有所思,眉头一挑,“你是不是嫌弃我做的鞋底子不厚,针脚不密?”
李大成连忙道:“你想到哪去了?我穿了几十年你做的鞋子,何曾说过嫌弃的话?我不过是想着既然是给王夫人做鞋子,一定要做的最好,你看你都想到哪去了?可不能平白无故说冤枉人的话。好了,我也吃饱了,就不和你在这絮叨了,我去外面看看咱家的马,才买回来可不能把他们给饿着了。”
说完话,李大成起身,也没和其他人打个招呼,匆匆走出了大堂。等到没人处,才悄然抹了把头上的汗。
李叔河嘴里吃着饭,见李大成出去了,含糊不清道:“娘,爹干啥去了?”
刘氏没好气道:“你爹喂马去了。”
李叔河小声嘀咕道:“奇怪,马吃饭前不是已经喂过了吗?”
71.
第
71
章
轿子
多亏了王夫人的大手笔,
这顿饭大家敞开肚子吃了个痛快。
到最后客栈的小二又上了一盘子炊饼,细白面做的,“各位客官要是没吃饱再来点炊饼垫垫肚子。”
刘氏打了个饱嗝,
摆摆手,“够了够了,你别管我们了。”
小二走后,刘氏捂住肚子,
“哎呦,我这才是吃了顿饱饭。”
李叔河撑得不停地揉肚子,
“娘,
咱以前也没饿过。”
刘氏翻了个白眼,
“你懂个屁,咱们以前吃的能和这比吗?”
而后左顾右看偷偷看了其他桌上的人,见大家都在拼命吃东西没人在意,
又拿起两个炊饼往怀里揣。
李伯山放下筷子,“娘,你揣这个干吗?”
刘氏理直气壮,“这些花的可都是王夫人的钱,咱们不拿都便宜客栈的人了。”
又吩咐道:“你们也别光看着啊,这盘子里剩下的都拿着,
别浪费了。”
李伯山脸皮薄,埋头只顾着吃饭,装作没听见刘氏的话。
李仲海看了一眼李伯山,也装作没听见。
刘氏见没人动,气的拍了一下桌子,幸好记得这不是在自己家,没敢大声嚷嚷,
只小声骂道:“反了你们了,连老娘我的话都不听了。”
一时间李家人都噤若寒蝉,怕触到刘氏的眉头。三牛偷偷摸摸夹了一筷子肥瘦适中的红烧肉,见没人在意他,赶紧塞到了嘴里,而后双手捂住嘴咽了下去,吃完后又偷瞄了刘氏一眼,见刘氏还板着脸,连忙坐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鱼娘夹了一筷子离她最近的菜,放到三牛碗里,示意他赶紧吃。奶奶虽然蛮横,但是也讲究分寸,向来是谁惹了她她才骂谁。
王氏和陈氏自嫁到李家,一向规矩谨慎,不敢惹刘氏生气,俩人一人拿了一个炊饼,小心翼翼塞到怀里。
王氏笑道:“娘,你别生气了,我和弟妹拿了就是。”
有了王氏和陈氏的台阶下,刘氏这才消消气,指着李伯山和李仲海的鼻子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后分了家,有你们愁的时候。”
这顿饭大家都敞开肚子可劲儿地吃,到最后一个个都撑的走不动了。
石贵一家和那些士兵还好,他们都是吃惯了好东西的,没见过世面的只有李家和刘家。
刘大舅把胳膊搭在李大成的肩膀上,一只手捂住肚子,“哎呦,妹夫,你那有消食的药吗?赶紧给我弄点。”
李大成最先离桌,肚子吃了个八分饱,不像刘大舅这样吃了个十分饱,明明已经吃撑了,嘴还是不停下,硬是又塞了不少东西。
李大成摇摇头,“逃荒都是要饿肚子的,带消食药没用。大哥你也是,以前在家也不缺肉吃,怎么管不住嘴一下子吃的这么多?”
刘大舅找了个地方,捂住肚子坐下来,摆摆手,脸上痛苦道:“你不懂,就是因为以前吃的太好了,素了这么长时间,所以才管不住我这张嘴。”
李大成道:“大哥你先别急着坐下,先慢慢绕着院子走几圈,多走走才好消化你肚子里的东西。”
刘大舅扶住墙站了起来,“都听你的,我这回可算是长记性了,以后可不能吃得这么猛了。”
这厢,李大成陪着刘大舅在院子里消食,鱼娘和三牛二丫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行人。
小孩子的兴趣是永无止境的,三牛指着远处的一队人马,嚷嚷道:“大姐你看,有人坐轿子,是不是出嫁的新娘子?我能下去要喜糖吃吗?”
三牛还小,只见过新娘子是坐轿子的,一见到轿子便想到了新娘子。
鱼娘顺着三牛说的方向看,只见一队人马缓缓朝这边来,前面是两个带刀的衙役,后面是个四人抬的轿子,哪是什么新娘子。
三牛还在闹着要去吃喜糖,鱼娘怕他惊扰了那队人马,赶紧把他拉下来了,“那不是新娘子,是个当官的,以后你见了这样的要赶紧躲开。”
怕三牛记不住,鱼娘又道:“新娘子坐轿子前面有人吹唢呐,而且穿的都是红衣服,轿子也是红色的。你见这些人吹唢呐了吗?”
三牛歪头咬住手指,想了想,“没有吹。”
鱼娘又问他:“记住这两个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二丫插嘴:“大姐,我知道,吹唢呐穿红衣的才是新娘的,不然都是当官的。”
三牛生气了,“你怎么抢我的话,大姐我也知道,都怪二丫老抢我的话。”
俩小的一言不合开始拌起了嘴,鱼娘头疼,正要把他们俩分开,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鱼娘赶紧跑了,“娘,我去开门。”
陈氏头也不抬道:“急什么,也没人和你抢。”
鱼娘打开门一看,原来是绫罗。
绫罗笑着露出两个酒窝,小声道:“小姐,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鱼娘摇摇头,“怎么会呢?”
陈氏往门口看了一眼,“鱼娘,你在和谁说话呢?”
鱼娘道:“走,我带你去见见我娘。”
绫罗绞着手指,“这怎么好意思,我在这和小姐说说话就行。”
陈氏走了过来,打量了一番绫罗,从她的衣服认出来她是王夫人的婢女,于是笑道:“姑娘来,是王夫人有什么事吗?”
鱼娘拉拉陈氏的袖子,“娘,她叫绫罗,来这里是因为我。”
陈氏瞪了鱼娘一眼,这孩子净胡说八道,她能和王夫人的婢女扯上什么关系。
鱼娘无奈将她和绫罗是怎么认识的与陈氏解释了一番,最后道:“娘,这下你相信了吧,绫罗真的是来找我的。”
绫罗进了屋子,在凳子上坐立不安,看见三牛和二丫,羞涩地笑了笑。
三牛和二丫好奇地躲在一旁打量着她。
陈氏给绫罗倒了杯水,“姑娘先喝口水吧。”
绫罗连忙摆手,“我不渴。”
鱼娘笑了,坐在凳子上晃着腿,“没事,你别怕我娘,她就是个纸老虎,不吃人的。”
陈氏拍了一下鱼娘的头,嗔怒道:“没规矩。”
鱼娘把陈氏推到一边,“娘,你先出去嘛,我们小孩子的话你就不要掺合了。”
72.
第
72
章
层层相扣
夕阳未落,
天边的云深红浅红橘红层层晕染,鱼娘无端想起了当时未进府城时曾见到的朝霞,当时她随意猜测了一下,
后来城内果然下起了大雨。不知这次的晚霞是不是一如既往地准确。
陈氏走了出去,贴心地替鱼娘把门关上,还叫走了三牛和二丫俩人,“你们俩好好聊,
我先带他们去后院看看,咱家新买了一辆马车,
大家都在那里围着看呢。”
陈氏知鱼娘在她面前才会偶尔露出些小女儿的情态,
无论是在家还是在逃荒路上,
鱼娘都太过冷静了,实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
或许鱼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带三牛和二丫玩的时候,
一直是毫无底线的,但凡三牛和二丫要什么她都给,惯的这两个小的整日缠着她撒娇。
幸好三牛和二丫都是好孩子,没有因此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知道鱼娘对他们好,反而和鱼娘更加亲近,
有什么好的都会想着鱼娘。
而鱼娘的忍让,更像是对这些东西毫不在意。陈氏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小孩子不喜欢吃糖,不喜欢花绳,而且还一心一意想剪掉自己的头发。冷清的性子实在不像是这个年纪女娃应有的样子。
陈氏偶尔会想,可能因为鱼娘恰好是家里的大姐,身边也没有和她年纪相仿的玩伴,
只有三牛和二丫这两个天真不懂事的小娃娃和她玩,故而鱼娘会格外容忍一些。
这次看到绫罗来找鱼娘,陈氏心里有了些许期待,绫罗看着年纪比鱼娘大不了多少,看着也沉稳,如果鱼娘能和她玩到一起真是再好不过了。
陈氏领着三牛和二丫走后,绫罗挺直的后背稍稍弯了些许,明显放松了不少。
她抿了一小口茶水,小心翼翼问道:“小姐,我来的是不是太突然了?”
鱼娘把桌子上的瓜子碟往绫罗前面推了推,“怎么会呢,你要不要磕个瓜子?这是客栈掌柜的看在王夫人的面子上才送的。王夫人财大气粗包下了整个客栈,又是吃又是住的,乐得掌柜的都找不着北了。”
担心绫罗过于拘谨,鱼娘不经意间把话题引到了王夫人身上,绫罗在王夫人身边伺候,在这方面肯定有话可聊。
绫罗来了兴趣:“可不嘛,王夫人可有钱了,小姐你不知道,你们看到的只是表象,我在王夫人身边伺候才算是开了眼。”
鱼娘双手撑头:“说说,我听着呢。”
绫罗眉飞色舞:“王夫人在家时,每日至少要换两件衣服。一件会客时穿,一件家常穿。”
鱼娘点点头,这个她知道,电视剧上都是这么演的。
“还有各色首饰,哪件衣服要配哪个首饰,不能有混的。碧玉簪需配青烟罗华裙,金步摇需配洒金衫。夫人起床后要先喝口清茶漱口,必须要用泉水泡的才喝。吃的饭菜也有讲究,早上要清淡,一定要有一碗山药粥养胃,过了戊时夫人是一口饭都不会吃……”
绫罗恨不得把自己这段时间在王夫人身边的所见所闻都告诉鱼娘,从一个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为高门大户人家的婢女,她心里的震惊又哪是一句两句能说的完的。
“小姐,你不知道,我刚进府时,嬷嬷怕我身上有虱子,吩咐那些粗使的大娘给我狠狠搓了一顿,身上的皮都被搓破了。嬷嬷还想给我剃头发,怕跟在夫人身边不好看才作罢,给了我一把银篦子,让我每天洗头,用这个银篦子好好梳一梳。”
绫罗也不防备鱼娘,从怀里掏出一个银篦子,上面兰草花纹精致繁复,一看就价值不菲,“小姐你看,这就是嬷嬷给我的银篦子,我怕被人摸走了,每天都要贴身放着。”
鱼娘仔细看了一番,她记得奶奶也有一把小银梳,宝贝似谁都不让看,娘说那个银梳子能卖五两银子。而绫罗这个,做工精巧百倍,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没有十两银子是拿不下的。
一个嬷嬷随手扔给小婢女梳头的银篦子就这般贵重,可见王夫人有钱到了何种地步。
鱼娘把梳子还给绫罗,“你把梳子放好,可不能随便给人看。”
绫罗不在意道:“小姐又不是外人。”
鱼娘头疼,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喂了绫罗一口水,怎么就被她认定了。
“绫罗,你不要叫我小姐了,我是个乡野丫头,实在担不起你这么叫,咱俩有缘,我看倒不如以姐妹相称。”
绫罗看着鱼娘,微微一愣,而后笑容中带了点苦涩:“小姐,在你看来不过是喂了我一口水,可是于我而言,这口水是让我活下去的希望。既然小姐不愿意,那绫罗以后叫你一声鱼娘妹妹可好?”
鱼娘自然没有不愿意的,一口一个小姐她心里的负担太大了,“我比你小了三岁,称呼你一声绫罗姐姐。绫罗姐姐,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妹妹,兄弟姐妹都凑齐了,就差一个姐姐了,这可是上天给咱们俩搭的线。绫罗姐姐,你还没说你当初为何会被王夫人带走呢?”
鱼娘嗑瓜子磕的嘴巴干,先给自己续了一杯水,又给绫罗续上了一杯。
绫罗润了下嗓子,“这正好是个巧合,你不知道,王夫人原姓谢,是遂牧郡谢大将军的妹妹。谢大将军当时路过濯阳郡,王夫人先到了平宁县与谢大将军团聚,后来又回到府城,路上带的粗使婢女不够使,于是嬷嬷就从路边捡了我。”
鱼娘一愣,迟疑道:“谢大将军经过了平宁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