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不识字啊,要是识字哪还会这里挖土?”
魁梧的苦力走过去,一把拽走布帛,不客气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瘦小的苦力道:“我跟着算命的瞎子学过几个字,能大致看懂上面的意思。”
魁梧的苦力道:“那还不快点说,磨叽个鬼啊?”
瘦小的苦力道:“上面写着,唯休可止河伯之怒。也就是说,只有我们停下来不再挖土,才能不让河伯发怒。”
苦力们乱成了一锅粥,“居然是河伯,河伯看不惯我们了,要发怒把我们都给淹死了。”
“这可咋办啊?难道我们都要死吗?”
瘦小的苦力眼睛闪过一丝笑意,很快消失不见,又变成了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小心提议道:“我看这剩下的几条鱼里面还有布帛,不如都打开看看。”
于是苦力们又把剩下几条鱼肚都给打开,里面果然还有其它的布帛,把这些布帛都拿出来后,瘦小的苦力一一辨认,最后道:“这上面说的都是,河伯因为我们挖土的事十分生气,马上要惩罚我们了,除非我们停下来他才不生气。”
“可是我们怎么停下来,谁都不想挖土决河堤,可这是王将军把我们抓来让我们干的。”
“是啊,我们也不想干啊,冤有头债有主,真要惩罚也该去找王将军,我们可是被逼的。”
一群苦力们愁眉苦脸不知怎么做才好,李叔河在一旁看得十分纳闷,他记得爹在布条上明明写的不是这些啊,爹写的明明是让苦力们晚上不要干活,扰了河伯好梦,怎么变成了这样。
就在这时,管事的又被吵醒了,“你们吵吵闹闹的都在干嘛?还不快去干活。”
苦力们让出一条路,“管事,不能干活啊,不然河伯就要降罪了。”
管事走了过来,看到地上被剖腹的几条大鱼,嗤笑道:“什么河伯,这种鬼话你们也信,我看你们就是皮痒痒了,想找个借口偷懒不干活。”
管事抽出牛皮鞭,狠狠往旁边一甩,一个苦力不敢避开,身上顿时皮开肉绽。
其他苦力们顿时怒了,这一晚上又是灯笼灭了又是河鱼上岸带来河伯的旨意,他们整个人都紧绷着,管事还胡搅蛮缠一味地虐待他们,就算是个牲畜也比他们过得好。
苦力们把管事围起来,愤怒得眼睛都红了,“反正咱们贱命一条,我看不如直接反了。”
管事见状不对,有些害怕,不过还是强装镇定,“反了你们了,我后面站着的可是王将军,王将军手握大权,整个濯阳郡的人都要听他的,我看你们谁敢乱动。”
胆大魁梧的那个苦力拨开人群,三两步走到管事身边,居高临下看着管事。
管事两腿直哆嗦,“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到时王将军饶不了你。”
魁梧的苦力一把拽过管事的牛皮鞭,随意往地上一扔,一只手拎起管事的衣服,二话不说伸出拳头就往他身上狠狠地砸,“早看你不顺眼了,今天老子就反了,我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剩下的灾民蜂拥而上,都开始往管事的身上招呼。
柱子趁机挪到李叔河身边,两人对视一眼,这情况不对啊,怎么和他们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86.
第
86
章
月光
潆水河边芦苇丛中,
李大成几人远远盯着苦力们。
李叔河和柱子还没回来,苦力们围成一片,像是闹起来了,
李大成一直看着,浑然不觉他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
刘大麻子也一眨不眨盯着苦力们,害怕被人发现,他们偷偷摸摸干完事后躲得有些远,
只能看到苦力们的行动,却听不清那些人到底在闹什么。
刘大麻子道:“李叔,
我离近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大成制止了他,
“你们先留在这,
我自己一个人去看看。”
李叔河是他的儿子,没道理为了他的一己私欲让刘大麻子冒险。
刘大麻子道:“李叔,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谦让了,
我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放心吧,我在外面摸爬打滚这么多年,心里自有分寸。”
还没等李大成拦住他,刘大麻子已经窜了出去。
李大成叹口气,对其他人道:“再等一刻钟,
如果他们不回来我们就走。”
李叔河和柱子两人紧紧挨在一起,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们再笨也明白布帛上的字被人误读了,而误读的就是那个瘦小且看上去唯唯诺诺的苦力。
柱子凑到李叔河耳边,低声道:“咱们咋办?现在走吗?”
李叔河知道趁混乱浑水摸鱼走最不易被人发现,但他怕事情一乱,最后的走向会出乱子,
于是摇摇头,“你先走吧,我要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柱子心一横,“我陪你,你不走我就不走。”
苦力们被逼着日夜不停地劳作,早积攒了一肚子怨气,下起手来一个比一个狠,管事刚开始还在求饶,没过多久哀嚎声越来越弱,直到最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个苦力伸出手指靠近他的鼻子下,哆嗦道:“没气了,管事被我们打死了。”
苦力们的愤怒一下子变成了害怕,他们把管事打死了,王将军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下可咋办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们都动了手,一个都逃不掉。”
“我不想死啊,我是被他们强拉过来的,家里还有爹娘等着我伺候……”
苦力们愁眉苦脸,一个个泫然欲泣,吓得双腿直打颤。
那个魁梧胆大的苦力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有什么可怕的,既然管事已经被我们打死了,怎么样都会被追究,还不如直接跑了一了百了。”
他是个莽的,从地上拎起把铁锹,又去管事身上摸了摸,掏出个荷包,不屑道:“一群怂货,老子先走了,真要追究起来你们大可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
说罢他大喝一声,快步爬上了河堤,沿着河堤向南走,拐个弯就不见了。
剩下的苦力面面相觑,而后反应过来了,管事都死了,他们还留在这有什么用,等着被发现后砍头吗?于是纷纷捡起地上的铁楸,一个个四散而去,生怕晚了一步就被人追上了。
管事身上已经被人翻了一遍,没什么东西,饭菜要明早送到,此地只剩下一片被挖空的地,剩下的空空如也。
柱子和李叔河看得目瞪口呆,不过他们也反应过来了,眼下的一切出乎他们的意料,却再好不过了,比阻止苦力干活还要有用,没有了人,河堤自然而然就挖不通了。
李叔河咧着嘴,用力拍了拍柱子的肩膀,“咱们也走。”
刘大麻子往李叔河这边赶来时,正巧几个苦力迎面而来,苦力们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匆匆离去。
刘大麻子回头看了一眼这些苦力,转身又见原本聚在一起的人都纷纷四散而去,他心里一咯噔,明白这是出事了,也顾不得其他的,撒腿就往前跑。
等他跑到地方,还没站住脚,只见柱子扶住李叔河,两人正慢悠悠地往回赶。
刘大麻子赶紧迎上去,“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看到人都跑了。”
柱子脸上兴奋极了,“刘哥,我给你讲,你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看得我和叔河都愣了……”
李叔河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脸上有些痛苦,“你别太兴奋,扶稳了。”
刘大麻子也看到了李叔河腿脚不利索,“叔河这是怎么了?”
几人正说这话,李大成等人也都过来了,“我见苦力们都跑了,明白必定是有什么事,叔河,这一切都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叔河道:“灯笼被灭后,我和柱子没来得及走掉,管事让我去换灯笼,结果柱子倒了,我被砸中了腿。”
一听到李叔河被砸了腿,李大成顿时急了,“你的腿怎么样?”
李叔河挠挠头:“应该没大问题,爹,我给你们讲,后面苦力们发现了鱼,被我和柱子一搅和,他们都在猜测是上天的旨意。一个瘦小的苦力站出来,说鱼腹里可能藏的有东西,然后另一个彪悍的苦力就硬生生把鱼给撕成两半,布帛就掉出来了。不过,爹,那个瘦小的苦力说布帛上写的是河伯发怒,不让他们再挖土了。我明明记得布帛上不是这么写的。”
李大成顿了一下,“你继续说。”
李叔河道:“后来管事被吵醒了,不信鱼腹里的布帛,然后和大家吵了起来,那个彪悍的苦力就直接下手揍人了,其他人也跟着揍,就把管事给揍死了。揍死人后苦力们都很害怕,那个彪悍的苦力直接捡起把铁楸跑了,剩下的人一看,也都跟着跑了。”
“爹,我觉得那个看布帛的人和揍管事的人都有问题,他们俩肯定有密谋。”
李大成沉思片刻,“依你所说,他们俩很可能早就有密谋,今夜不过是借着我们的手段发挥。不过,暂且不论他们是好是坏,只要能阻止苦力们继续挖河堤,咱们就没有白冒险。今夜提心吊胆了这么久,好在除了叔河的腿,大家都没有出事,这比我料想的好了太多,咱们赶紧回去吧。”
众人点点头,又开始沿着河堤抹黑在芦苇丛中往回走,厚厚的云层渐渐散去,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照亮了回去的路。
河堤上,一个大汉拎着把铁楸悠哉自在地走着,嘴里还哼着小调,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无得意地想:都说老子空有一身力气,脑袋转不动弯,今夜要不是老子,你们这群怂货还留在那卖力挖土呢。
大汉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走的潇洒自在,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而静谧的月色下,一个和青壮比起来稍显瘦小的身影在芦苇中穿梭,时不时警惕地往后看一眼。
跑了许久后,确认后面没有人追上来,他才松了口气,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小心拽着河边的芦苇靠近河边,蹲下来刚准备洗掉脸上的脏东西,想到了什么,又抓起一把泥巴往身上糊,反正已经够脏了,也不在乎这一点了。
而后摊开手,嫌弃地看了一眼手上糊的厚厚的一层泥巴,撩起一捧河水,仔细地搓洗起来,泥巴渐渐被洗掉,月光下,这双手显得匀称而白净,只是不合时宜多了些伤口,看上去和整日卖力挖土的苦力毫不沾边。
又吐出来一个圆润的小石块,鞠了一捧水漱了漱嘴,感觉到不舒服咳嗽了一声,这声音听起来虽清脆悦耳,却似尚有些稚气未脱。
收拾好一切后,这个瘦小的身影站起来,抬头静静看了一会儿天上的月亮,而后钻到芦苇丛中,飞快消失了。
87.
第
87
章
喜鹊
次日,
太阳初升,阳光透过薄薄的一层布帘照到鱼娘的脸上,她翻了个身,
头一下子撞到了马车壁上,疼的一下子清醒了。坐起来一看,马车上只有几个小孩子还在呼呼大睡,大人们醒得早,
都已经下去了。他们的位置都空出来了,难怪鱼娘翻个身就撞到了马车壁上。
踮着脚,
鱼娘小心绕过睡得歪歪扭扭的三牛等人,
掀开帘子,
跳下了马车,长长的头发在后面一晃,扯到了马车缝上。
“哎呦。”
鱼娘捂住头皮,
往后退到马车旁,一根根把头发拉出来,看吧,她就说逃荒路上长发是个大麻烦,长发虽好看,可是和灰头土脸的逃荒真的不搭,
按她的意思,都剪光了才好。
穿过并在一起的几辆马车,鱼娘绕到外围,做饭的土灶已经搭好了,女眷们正拿着把扇子扇火。因着前两日下雨的缘故,找到的柴火都不是很干,烧起来有一股黑烟,
需要小心看着才不会熄灭。
大人们有的忙着喂马,有的忙着做饭,有的靠在马车外、趁着这一点功夫在补觉。
放眼望去,竹林被雨洗的青翠,风一吹沙沙作响。而经过一晚上的凉风吹拂,地面上已经干了不少,石头也不再是湿乎乎的了。
李叔河和柱子挨在一起,坐在同一块石头上,靠着后面的树闭目养神,人来人往,声音噪杂也没把他们俩吵醒。
鱼娘提了一夜的心稍稍放下了,他们俩能睡得着就说明昨晚没出什么大事情。
昨夜鱼娘睡着后一直做噩梦,吓得她浑身是汗,惊醒后再也没睡着,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合了一会儿眼,等到阳光一照进来,马上又醒了。
虽然一夜没睡,鱼娘这会儿的精神头倒是不差,她看了一圈,昨夜渡河的那些人大多还在睡觉,没睡的人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脚步轻快,脸上也显得很轻松,想来昨夜应该是一切顺利。
正在这时,鱼娘看到了李大成,她赶紧跑过去,“爷爷。”
李大成边走边打哈欠,忍不住感叹,还是老了,要是搁在他年轻的时候,一宿不睡第二天照样精神气十足。哪会像现在这样,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鱼娘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爷爷,睡觉的事另说,昨夜怎么样了?”
李大成调皮地对鱼娘笑着眨了眨眼,“你猜。”
鱼娘气的跺了跺脚,“爷爷,你怎么能和小娃娃开玩笑,我不理你了。”
不过虽然嘴上说着自己生气了,心里却是轻松无比,爷爷能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昨夜的目标必然是顺利完成了。
李大成揉了揉鱼娘的头,笑道:“昨夜虽出了点小差错,不过还好一切顺利,比我们想的还要好,你别担心了。快去把头发弄好准备吃饭,待会儿咱们就要上路了,可没时间让你好好打扮。”
昨夜睡觉前,陈氏嫌弃鱼娘的头发乱糟糟的,把她的头发都散开了,打算今早再重新给她梳一遍。
故而醒来后,鱼娘的头发一直披散在身后,又因为太长了,风一吹零散的发丝便会飘起来。在现代,大家的发型都大差不离,见怪不怪没人说;而在古代,披头散发到底有些不像话,因为鱼娘还小,倒也没有人怪她不懂事,只有李大成轻轻点了她一句。
鱼娘握住一缕头发,怎么都捋不顺,干脆放弃了,还是找娘来帮她梳吧。
说曹操曹操到,鱼娘正要去找陈氏,陈氏就过来了。
一把拉过鱼娘的手,陈氏问道:“你怎么醒了?不再多睡一会儿?”
鱼娘有些惊讶陈氏没骂她没规矩,不过还是老实道:“阳光太刺眼了,照在脸上我就醒了。”
陈氏把鱼娘摁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掏出随身携带的桃木梳给她自头顶到发尾,一遍又一遍地给鱼娘梳头发。
边梳边道:“我看你昨晚都没怎么睡,想着你今早会醒得晚,打算晚点再叫醒你给你梳头,没想到你醒的这么早。”
鱼娘解释道:“我害怕爷爷出事,想问问爷爷昨晚怎么样了?”
陈氏道:“你爷爷他们没事,一切都顺利,咱们今天接着往前走,马上就要到遂牧郡了。”
鱼娘的头发梳通后又顺又黑,在阳光下泛着光泽。陈氏试着从发根握住了她的头发,嘴角泛着笑意,“看看我的鱼娘,连头发都长的这么好看。”
鱼娘扭头,“娘,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陈氏把她的头转过去,轻轻呵斥道:“别乱动,不然就扎歪了。”
而后麻利地缠了一缕头发挽了一圈,眼睛盯着鱼娘的头发,手上的动作不停,“当娘的都这样,自家
的孩子不夸还能夸谁?我就随口一说,可别把你给美死了。”
鱼娘得意地昂着头,“才不是呢,还是我好看你才能夸的出口,要不然你怎么不夸三牛比我懂事?”
陈氏把最后一缕头发绑好,轻轻拍了一下鱼娘的头,“可不得了了,还学会还嘴了。别一肚子歪理了,快去洗脸。”
鱼娘冲她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跑了。
解决了一件大事,除了被瞒在鼓里的人,剩下的所有人都显而易见松了口气,连带着路上也是欢声笑语不断。
李伯山赶着车,李叔河在车上歇息,柱子另一辆马车上,两辆马车挨得近,俩人眉飞色舞,一唱一和好不热闹,吵的李伯山脑袋疼。
“叔河,我看你是一点也不累,再废话这么多就过来给我赶车。”
李叔河委屈道:“哥,你怎么能这样,我都累一晚上了,放松放松怎么了?”
顾氏闻言,不解道:“什么累一晚上?你们昨夜不是轮流休息吗?还有你的腿,绊倒后怎么摔得这么惨?”
李叔河哑巴了,李伯山在外面哈哈大笑,“是啊叔河,你快给弟媳好好解释解释?”
李叔河恨恨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大哥,开始绞尽脑汁找补,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媳妇,是这样的,我啊,我昨夜摔断腿后,这个腿它疼的睡不着觉,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可不就累得慌吗?”
顾氏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直把李叔河看得额头冒冷汗。
鱼娘看了一会儿笑话,不过她也怕顾氏知道真相后被吓到了,如今她月份大了可不经吓,“婶娘,我听爷爷说晚上太黑,他们都看不清,小叔守夜巡逻的时候绊倒在一个大石头上,这才把腿给摔断了。”
李叔河感激地看着鱼娘,这才是他的好侄女啊,不枉他疼她一场,哪像他大哥,还是一个娘生的,只会想方设法拆他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