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麻子点点头,“那行,我和大家都说一声。”
马车加快了速度,车轱辘不停地向前转,大人们脸上也带着喜气,尤其是李家和刘家。
从平宁县出来,他们一路上足足走了两个多月,不知道磨坏了多少双鞋子,逃过了土匪和瘟疫,其中的滋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如今终于到遂牧了,虽然比原先预计的时间长了不少,心里面还是很激动难耐。
李伯山一甩鞭子,马儿吃痛飞快地往前跑,他乐呵呵道:“先辛苦你了,等到了地方,再喂你吃一顿好的。”
马儿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话,打了个响鼻,甩了甩马尾,欢快地往前走。
一时间走路的人有些跟不上了,刘氏在后面吆喝,“伯山,你赶着去投胎啊?”
陈氏和王氏在刘氏身后紧赶慢赶,俩人窃窃私语,王氏道:“你看看娘是不是瘦了一点?她身上的衣服还是我给她做的,上次穿的时候腰身勒得紧紧的,这次居然空出了不少。”
刘氏正追着马车跑,身姿敏捷,从后面看半点不像五十岁的人。陈氏抿嘴一笑,附和道:“是瘦了不少,拎着刀追人也更有劲了。”
其实何止是刘氏,这队伍里就没有一个人不瘦的,三牛从家里出发时脸上肉嘟嘟的,身上也和刘氏一样圆滚滚的,如今身上的肉都不见了。更别提李大成他们了,本来就是高高瘦瘦的体形,如今衣服穿在身上,风一吹全鼓起来了。
王氏道:“这一路忒折磨人,几个小的都被折磨的不轻,好在到了遂牧离过兰江就不远了,等过了兰江安顿下来后再给他们好好补补。”
陈氏也道:“弟妹也该生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这一路好歹没出什么事。”
俩人说着家长里短,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日头渐渐西斜,轻纱一般的白云染上了瑰丽的颜色,深红浅紫晕染在一起,天空分外好看。而后云彩的颜色逐渐变深,先是变成了灰色,像一滴墨融入到了云彩里,而后这墨越加越多,终于云彩彻底变成了深黑色,太阳也彻底落下去了。
队伍终于到了两郡的交界之处。
路口点着火把,照的夜晚通亮,一队士兵把守在路口,正检查着过路的灾民。
此地不像是进城,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去,两郡交界本就是开阔之地,就算不从官道进,换个地方也有许多地方可以进。
故而士兵把守的并不严苛,只是粗略检查一番,更多的是对灾民的一种威慑,让灾民不要闹事。
灾民前进的速度不慢,很快就轮到了鱼娘他们。
李大成和刘大麻子上前和士兵们解释了一番,言明他们是从濯阳郡府城来此地逃难的灾民,又偷偷塞给了士兵一小块碎银。
士兵倒是也好说话,只掀开帘子举着火把往马车内看了一眼,见没有什么异样,便挥挥手放他们进去了。
队伍不敢耽搁,飞快地往前走,一口气跑了足有两里地远才停下来。
鱼娘往后看,士兵把守的地方是黑夜中唯一的亮光,而她离这光越来越远,心里有股难言的滋味,眼角也悄悄湿润了。
终于到遂牧了。
90.
第
90
章
思虑
到遂牧后,
又继续走了几里路,队伍在一处荒庙停了下来。
荒庙年久失修,庙门敞开,
里面的塑像大多已经斑驳掉色,在夜色下看起来分外狰狞。
三牛下了马车,往黑咕隆咚的荒庙内看了一眼,吓得把头又缩回来,
黏在鱼娘身边不敢乱跑。
鱼娘跳下马车伸了个懒腰,又扭扭脖子,
终于感觉浑身舒坦了一些,
她往马车后走,
三牛也跟着,
鱼娘心思一动,作势往荒庙里去。
三牛站在原地纠结了,
他是跟着还是不跟着?
鱼娘心里偷笑,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三牛,你怎么不过来啊?”
荒庙大门敞开,里面黑乎乎的,还有青面獠牙分外吓人的塑像,
鱼娘站在荒庙门口,对三牛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三牛心里咯噔一下,眼泪“嗷”一声就出来,拼命往陈氏怀里钻,“娘,有鬼,庙里面有鬼。”
鱼娘捂着肚子不敢放肆地笑,
陈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就知道又是鱼娘在作怪。
她轻轻拍着三牛的背,温言细语道:“三牛不怕,庙里面没有鬼。”
三牛抽抽噎噎,“可是,可是我明明看见了。”
陈氏道:“都是假的,娘在三牛身边,鬼来了有娘护着你呢。”
鱼娘怕自己的玩笑开过头了,真吓着三牛了,也赶紧走过来哄三牛,“娘说得对,庙里面没有鬼,三牛别怕了。”
三牛从陈氏怀里露出个脑袋,“可是,我刚刚看见大姐笑的好可怕。”
鱼娘摸了摸鼻子,心虚胡扯道:“我刚才没有笑,一定是你看错了。刚才月亮刚好被云彩遮住,你看不清也很正常。”
三牛将信将疑,“真的?”
鱼娘肯定地点点头,斩钉截铁道:“真的,我绝对没有骗你。”
三牛小心翼翼拉住鱼娘的手,眼巴巴道:“大姐,我今晚和你一起睡。”
鱼娘点点头,心想他们哪天晚上不是睡在一起的。
众人在破庙将就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收拾收拾准备继续往前走。
天气越来越冷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雨下过后,再穿一层衣服就有些冷了,以防万一,还是进城添间厚衣服为好。大人们挨点冻不算啥,可是队伍里面还有老人孩子和几个孕妇,这些人是不能冻着的。
昨天一路上李大成都在东张西望,没有看到石贵和李仲海三人,想来谢将军应该是派人走了小路。
李大成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的担忧,指挥着队伍继续往前走。他知道,即使石贵和李仲海三人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能停下来,只能抓紧时间埋头赶路。
沿着官道走,最近的县城离两郡交界之处赶路只需要一天的时间,队伍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了城。
因为不打算在这里久留,也没必要再租个院子,于是众人就住进了客栈。只是这次没有了王夫人这个财大气粗的金主,再加之为了掩人耳目,不过多暴露身上的钱财,于是依旧几个人挤在一间房里住。
鱼娘洗漱后钻进被窝里,这一路上颠簸,浑身乏的厉害,她翻了个身,再多的思绪都是过眼云烟,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陈氏收拾好东西,只见鱼娘和三牛两人的小脑袋挨在一起,睡得正熟,她摇摇头,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给他们盖好,而后也掀开旁边的被子睡觉了。
远处的濯阳郡,夜黑人静之时,河堤上悄无声息出现了一队人马,石贵领着身后的人来到挖土的地方,“大人,就是这里了,我们当初猜测王将军想把这个地方挖通,把潆水开个口子,河水泄出去把下游都给淹了。”
赵副将往河堤下探头一看,而后一挥手,几个士兵开始沿着河堤往下走,走到河堤下面后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四周照了一下,果然到处都是挖土的痕迹,按照这个进度,再挖个几天河堤就要被挖通了,看起来王将军蓄谋已久。
河堤上的冷风吹着,即使穿着厚重的盔甲,赵副将心里还是打了个寒颤,如果河堤真的被挖通了,将军的大业只怕要功亏一篑了。
他对石贵说:“此番你立了大功,将军定有重赏。哦对了,你说会有人想办法阻止王将军挖河堤,这人现在身在何处?”
石贵一五一十道:“此人是小人的叔叔,姓李。我和他商量着,我们三个去给谢将军通风报信,他们留在这里阻止苦力们继续挖河堤,具体如何行动的,李叔只说借助鬼神之力,我也不太清楚。大人,此事是李叔先发现的,也是他告诉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的,小人只是一介莽夫,不敢贪图此功。”
赵副将摆摆手,不在意道:“行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叔叔的功劳跑不掉,而你,将军也会有重赏。”
而后重重拍了拍石贵的肩膀,“将军向来不会亏待他手下的人,好好跟着将军,你和你叔叔在将军面前挂了号,以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石贵面上却没有过多喜悦,幸好夜色掩住了他的神情,不然赵副将心里指不定会起怎样的疑心。
石贵又问道:“大人,那将军准备什么时候攻打濯阳?这河堤拖的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到时候王将军要是再派一批人挖河堤咱们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赵副将道:“先不急,等将军把王夫人救出来再攻打也不迟。”
石贵惊讶地瞪大眼睛,“王夫人不是坐船去遂牧了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按理来说,船比他们走的更快,王夫人应该早就到遂牧郡了,这救人又从何说起。
赵副将道:“王将军派人把王夫人的船给劫了,故而王夫人还在濯阳。我知你对王夫人忠心耿耿,将军也正是看在王夫人的面子上才信你这一回,好在你没令将军失望。”
石贵有些焦急,又问道:“那王夫人什么时候能被救出来?”
难道王夫人一天不救回来,这河堤就不管了吗?
赵副将道:“快了,另一队人马已经潜入了王将军的大营中,想必今晚就能把夫人给救出来。”
赵副将带人守在河堤这里,石贵和李仲海还有小五几人在一旁的角落里说着闲话,刚才石贵和赵副将两人说得话李仲海也都听见了,怎么听赵副将的意思,谢将军把他们看成了来投奔的人。
李仲海道:“石大哥,你准备留在谢将军身边做事吗?”
石贵摇摇头,这些日子他也想通了,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虚的,只有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咱们是要一起过江的,留在遂牧郡像什么话。李兄弟,我知你心中所想,谢将军怕是认为我们是投奔他谋求富贵的,现在这一团乱麻也不好解释,等再见到谢将军我和他细细解释一下。”
李仲海点点头,反正他是不想留在遂牧郡,无论是王将军还是谢将军,一个个都不把百姓看在眼里,心中只有他们的权势,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时时刻刻都要提着心,有了荣华富贵指不定都没命花,还是老老实实过江为好,别的不说,至少南方的朝廷看着稳当,不像兰江以北这么乌烟瘴气。
天色大亮,鱼娘被陈氏从被窝里揪出来,陈氏用一块浸满水的湿帕子给鱼娘擦了把脸,鱼娘打了个激灵,只觉得整张脸都是凉飕飕的。
“娘,不是说了我要自己洗漱吗?”
陈氏道:“就你那磨磨蹭蹭的性子,我要不管你的话,你几时能收拾好?”
鱼娘说不过她娘,只能无奈把衣服穿好了。
众人把马喂好后,又去集市上买了些厚衣服,简单吃过早饭,也没有过多停留,便又接着上路了。
从这里再走四五日就到遂牧郡的府城了,不管怎么说,一郡之内,府城是最繁华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在府城等李仲海三人会更加安全。从遂牧郡的府城到兰江走官道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他们大可以在府城买好路上所需的一切后再上路。
目前王将军和谢将军暂时还没有动手的打算,遂牧郡看上去一片祥和。只是李大成知道,在河堤的事情被捅开后,王将军和谢将军之间势必会有一战。
王将军的地盘在潆水上游,即使这次的阴谋被阻止了,只要谢将军没把潆水抢到手,王将军照旧可以另择一处挖土决河堤,潆水必然会成为谢将军的心头大患,他不会坐视不管。
而李大成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两军交战之前尽可能往南走,远离两郡交界的战场。府城是他留的后手,万一战争突然爆发,谢将军打不过王将军,往后方撤退,也一定会拼死守住遂牧郡的府城。
91.
第
91
章
买书
为了在王将军和谢将军开站之前到达府城,
鱼娘一行人进入遂牧后紧赶慢赶,不敢有一刻休息。好在遂牧境内灾民少了很多,路上没有生出许多波折,
最后队伍顺顺当当的进了遂牧郡府城。
为了等石贵和李仲海三人,李大成和刘大麻子商量着租了几个小院,各家先凑合凑合住一段时间,而李家自然是和刘家住在一起的。
遂牧郡境内还算平和,
比濯阳郡的局势要安稳许多,鱼娘走在府城的大街上,
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场面,
很是感慨,
这样日常的生活对她来说仿若隔世。
“馄饨,皮薄肉厚的大馄饨……”
“包子,五文钱一个的肉包子……”
“磨刀了,
两文一次,又光又亮……”
集市上交织着小贩们熟悉的吆喝声,扑面而来的是各种食物的香气,鱼娘跟在李大成后面走过熙熙攘攘的集市,打量着这一切。
“糖人儿,好玩又好吃咧……”
经过一个小摊前,
鱼娘的视线不由自主被摊子上栩栩如生的糖人吸引住了,糖稀在捏糖人的老人手里上下翻飞,不多时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便成型了,老人把兔子糖人插在一边,笑眯眯对鱼娘道:“小姑娘,要不要来一个糖人?才两文钱一个,好吃又好看喽。”
鱼娘摇摇头,
她倒不是贪嘴想吃糖人,纯粹是欣赏一下老人娴熟的手艺。
李大成停下来了,看了一眼鱼娘,掏出两个铜板递给老人,“来一个糖人。”
又摸摸鱼娘毛茸茸的小脑袋,“鱼娘,去选一个吧。”
鱼娘看了一下,最后挑了一个老虎的糖人,这老虎四肢抓地,张着血盆大口,像是随时准备扑到猎物身上,比兔子还有小狗造型的糖人看着要精细许多。
接过老人手中递过来的糖人,鱼娘仰着小脑袋对李大成道:“爷爷,其实我并不是想吃糖人。”
李大成笑道:“我知道。”
在路上他就发现了,鱼娘很喜欢看这些小东西,但她又不是想要买下来,更多的是单纯觉得好奇。
李大成带着鱼娘来到卖旧物的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摊主们把东西摆在地上卖力地吆喝着。
鱼娘兴奋极了,不用李大成领路,她自己便拽着李大成凑到了前面,“爷爷,快过来,你看看这个。”
李大成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瓷瓶,寻常人家都会有几个这样的瓶子,值不上几个钱。
鱼娘满心都是上辈子看到过的寻宝节目,心里飞快算着一个白瓷瓶能值多少钱,按照这个成色,怎么也值个几两银子吧?
于是凑到李大成身边,怕声音太大被周围的人听见,小声道:“爷爷,这个肯定值钱,咱们要不要买下来?”
李大成哑然失笑,这孩子平时看着挺精明的,怎么对一个普普通通的白瓷瓶这么上心?
“我们看看再说,兴许还有比这更好的东西。”
李大成带着鱼娘看了一个又一个卖旧物的摊子,摊子上面五花八样,卖什么的都有,大到一整套的雕花桌椅和厚重的木床,小到妇人们用的银耳挖和玉搔头,鱼娘看的大开眼界,当然这里面有许许多多的瓷器,不止是白瓷瓶,还有什么白瓷碗、青瓷盘等等,和这些比起来,最初见到的那个白瓷瓶平平无奇,难怪无人问津。
若是这些东西流落到后世,或许身价能涨个几十倍,但是现在,顶多也就值个几十文钱。
鱼娘想明白后有些脸红,一时间再看到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也闭紧了嘴,生怕她觉得稀奇的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白白招人笑话。
一连看了几个摊子,鱼娘都沉默不语,李大成心里笑着摇头,再怎么聪慧还是个孩子,“鱼娘,你有没有看中什么东西?”
鱼娘诚实道:“没有。爷爷,我觉得这些摊子上卖的东西都差不多,要么是桌椅板凳,要么是衣服农具,这些东西咱们路上都用不上。”
李大成逗她:“那白瓷瓶呢?这个可值不少钱。”
鱼娘脸又红了,不过还是反驳道:“值钱爷爷你去买一个,回去给奶奶看看,她肯定高兴。”
李大成哈哈大笑,“你啊你,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鱼娘心里嘟囔了一句:谁让你不安好心逗我玩。
说笑归说笑,鱼娘和李大成出来也不是随便逛一逛的,正处乱世,虽然遂牧郡的情况稍好一些,但是整体而言还是混乱的,乱世古董最不值钱,有些人家道中落,为了活下去便把家中的一些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拉出来卖掉,今天俩人便是专门来捡漏的。
李大成带着鱼娘左看右看,抱着和他们一样心态的人不少。虽然乱世大家都过得很艰难,但总会有一部分家境富裕之人,有闲钱自然会想着钱能生钱,买古董是是来钱最快的方式之一,贱价买入一些值钱的东西,等到这乱世过去后,转手一卖便能挣不少钱。
鱼娘眼尖,一眼便看到角落里的一个书摊,摊主是个形容憔悴的年轻人,身上穿着读书人的青衫,只是这衣服被洗得几乎发白,“爷爷,那里有卖书的。”
没错,两人今日便是专门来寻书的。李大成知道他们家虽略有些银钱,但是家底依旧不算厚,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唯有读书大牛和鱼娘他们才能有自保之力。
李大成蹲下来,翻看摊主摆放的书,鱼娘站在他旁边,只用眼睛看着这些书,并不上手摸。有些读书人把书比自己的命看的还重,鱼娘若是冒然翻看这些书,说不定会被这些摊主责怪,故而只有李大成一人翻看。
李大成挑了几本书,都是些读书科举能用到的,“这些书怎么卖的?”
摊主面露不舍,等李大成问了第二遍才道:“一共一两银子。”
怕李大成嫌弃太贵,摊主又补充道:“老丈,这些书都是我亲手抄写的,上面还有我亲笔写的释义,若是你家中有子弟要考科举,于此大有裨益。”
鱼娘轻轻皱眉,这个价若放在平时不算贵,可这马上要打仗了,再要价这么高就不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