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娘摇摇头,“不疼,一点都不疼!”
李子晏松了口气,要是因为教鱼娘识字就把她打伤了可就不好了,不过他又道:“你一向聪慧,怎么一写字总是出错?”
鱼娘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不敢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可能是因为我写字太少了,大哥,我以后一定勤于练习,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李子晏点点头,学着学堂的师父道:“知道错了就好,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鱼娘,你要记得时常温习,下次我还会再检查这些内容。”
李大成摇着破扇子,坐在走廊下欣慰地看着他们两个,脸上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爹,是我,叔河。”
鱼娘和李子晏对视一眼,“大哥,我去开门。”
走到门口,抽出门栓推开门,只见李叔河正抱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站在门外。
鱼娘瞪大了眼睛,“三叔,这是怎么了?”
李叔河小心翼翼护着小乞丐跨过门槛,“来不及了,一会儿再说。”
他大步迈进院子里,边走边喊:“爹,快来救人!”
李大成站起来,“快把人抱到我和你娘的屋子里去。”
鱼娘见状不对,跟在后面进了屋子。院子里的其他人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大成没有多问,先给小乞丐把了脉,又用手背试探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高热不退,再这样烧下去要出人命了。叔河,我记得石贵从客栈里走的时候带了好几坛酒,你去问他先借一坛。伯山,你去打一盆清水,我怀疑他身上还有别的伤口,我要先把他的衣服扒下来看看。”
王氏道:“爹,我看这孩子的身形和大牛差不多,不如我去给他找身大牛的衣服换换?”
李大成点点头,“你去吧,鱼娘和二丫还有三牛都先出去,留在这里碍事。”
鱼娘还没看清楚什么情况,就被赶出去了,她一手拉着二丫一手拉着三牛,几人站在走廊下看着里面的人进进出出。
三牛小声道:“大姐,你说这个人能不能救活?”
鱼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爷爷的医术好,想来应该能救他一命。”
即使爷爷救不好,她也能悄悄把他给救活,只是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三叔从哪里捡来的,值不值得她为此冒险。
98.
第
98
章
清醒
李叔河从石贵那里借来了一坛酒,
李伯山打来一盆清水,王氏拿了一件李子晏的旧衣服。
李大成用棉布沾满酒捂在小乞丐的额头上,又用另一个帕子沾满清水,
把小乞丐脸上的脏东西擦掉。看清小乞丐的脸后,他顿了一下,而后又继续给他擦洗其它地方的脏东西。
李叔河把酒放在凳子上,“爹,
我来帮他擦吧。”
李大成把帕子递给他,“也好,
我去写药方,
让你哥去外面抓药。咱们带的风寒药我已经喂给他吃了,
只是他的病太严重了,我担心不起作用。”
李叔河接过帕子走到跟前,惊呼道:“这孩子也太好看了。”
李大成笑道:“别说是你了,
我一把年纪了都没见过这么俊的孩子。”
李伯山闻言凑到床前,“还真是的,这孩子比大牛长得还要好看。”
李大成掏出随身带的笔墨纸砚,取出墨块开始研墨,“伯山别看了,过来帮我研墨。”
李伯山往石砚里兑了一些清水,
“爹,这孩子长得白白净净,自带一股风韵,绝不是贫苦百姓家能养出来的。”
李大成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一点,乱世人命比狗还贱,多少富贵人家家道中落,这些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姐公子哥们往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
流落在外面大多都变成了乞丐。
“你要是好奇,待会儿问问叔河是从哪里捡的。”
李叔河麻利地把脏衣服给他扒下来,又用帕子沾湿清水简单地擦洗了一番,而后又给他换上了李子晏的衣服,这样一通收拾下来,那个邋邋遢遢的小乞丐原本的模样露出来,颇为惊艳。
李叔河拿着从小乞丐怀中找出的半块碎银子交给了李大成,“爹,这是我从他身上找出来的,让哥拿着这钱去抓药。”
又补充道:“这是他晕倒前告诉我的,不是我自作主张。”
李大成点点头,“倒是个好孩子,伯山,你就拿这钱去抓药吧。”
鱼娘和三牛还有二丫在外面的院子里无所事事,三牛非要拉着李子晏玩游戏,鱼娘打了个哈欠,见李伯山揣着药方出了门,避开三牛的视线走到了走廊下,扒着门露出个小脑袋。
李大成看见了鱼娘,对她招招手,“鱼娘进来吧。”
鱼娘走到桌子前,李叔河正在解释今天的事情。
“爹,我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低头一看居然是个人。我看他年纪不大,和大牛差不多,心里面有些不忍,发现他还活着后准备买点东西让他填填肚子,结果我刚把他扶起来人就醒了,用尽力气说了一句帮他找个大夫后又晕了过去,我一想爹你不就是大夫吗?正好离咱们住的地方也近,于是我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说到最后,李叔河又试探着说了一句,“爹,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李大成摇摇头,“人你都已经带回来了,我再生气有什么用。”
李叔河放心了,“我刚才给他换衣服,发现这孩子的腿上有伤,爹,你要不先看看什么情况?”
李大成起身往床边走去,鱼娘也跟在了他的后面。
鱼娘走近看清了小乞丐的脸,站在原地惊住了,“爷爷,这个人我见过。”
李大成和李叔河都转身看着鱼娘,李大成问道:“你一直和我们待在一起,是在哪见到的他?”
鱼娘道:“第一次是在客栈,他当时还不是这个样子,穿着一身白衣服可好看了,把大哥都给比下去了,后来坐上一辆马车走了。第二次是在靠近遂牧郡的官道上,就和今天这个样子差不多。”
李大成捻着胡须沉思片刻,“如你所说,这孩子倒是和我们有缘,能走这么远也是不容易,我先替他看看腿上的伤。”
鱼娘把小乞丐额头上的帕子拿下来,又重新用酒沾湿给他敷上去,心里叹了口气,兜兜转转,没想到又遇上了。逃荒路上的灾民成千上万,从濯阳郡一路走到遂牧郡的府城,多少人倒在了路上,没想到他的命倒是好,硬是靠着双脚走到了现在。
鱼娘心里着实佩服不已,能走到遂牧郡的府城,运气、毅力和机智缺一不可。忆起以前把他和鱼干做对比,她不得不承认,说不定他还真比两条咸鱼干有用。
又换了一条帕子用清水打湿,鱼娘给小乞丐擦了擦脸,兴许是动作有些粗鲁,小乞丐皱了皱眉头,小扇子般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而后睁开了漆黑如墨的眸子,对上了鱼娘的眼睛。
99.
第
99
章
套话
窗外日影轻移,
一只麻雀停在枝头叫个不停。屋内,李大成正忙着帮小乞丐处理腿上的伤口。小乞丐身上的伤有段时间了,他自己用刀割去了表层的腐肉,
剩下的伤口狰狞,红肉外翻,看起来好不吓人。
在李大成处理伤口的时候,小乞丐疼得浑身止不住抽搐。鱼娘在一旁帮忙,
用湿帕子敷在小乞丐滚烫发热的额头上帮他降温,再这样烧下去,
人都要变成傻子了。
又换了一条帕子用清水打湿,
鱼娘给小乞丐擦了擦脸,
兴许是动作有些粗鲁,小乞丐皱了皱眉头,小扇子般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而后睁开了漆黑如墨的眸子,对上了鱼娘的眼睛。
鱼娘愣了一下,而后眨了眨眼睛,“你醒了?”
李大成闻言转身一看,果然见到小乞丐睁开了眼睛,“醒了?身上可有哪些不适的地方?”
沈思安定定地看了一眼鱼娘,
又看了看李大成,用沙哑的声音道:“我这是在哪?你们又是什么人?”
李叔河从后面挤出来,“这是我家,你昏倒在外面,我就把你抱回来了。”又指着李大成道:“这是我爹,他是个大夫,是他给你看的病。”
沈思安看到李叔河瞳孔一震,
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不对,又赶紧移开视线,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多谢诸位的救命之恩,大恩无以为报,以后愿做牛做马报答……”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李大成按回了床上,“你腿上还有伤,先躺着别乱动,等我给你上完药再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从哪里来的?”
虽然已经听鱼娘说了小乞丐的来历,以防万一,李大成还是又问了一次。
沈思安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打转,在鱼娘身上停留了片刻,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我叫沈思安,家住峦安郡,后来家里遭了难,往南方逃难,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说到最后,他的目光下移,脸上黯然了许多。
鱼娘和李大成对视一眼,只从这些话中听不出来沈思安是否在撒谎,不过他撒不撒慌对他们来说倒也没什么。
李大成和蔼道:“能从峦安郡走到这里,想必孩子你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沈思安抬头看了一眼李大成,怔怔地有些出神,像是在透过他看什么人一样,回过神来道:“都过去了……”
李大成叹了口气,自然明白沈思安虽未明说,可未尽之言中必然是包含着各种心酸苦楚,又想到他不过和大牛差不多大的年纪,受了如此重的伤后能强忍着走到现在,实在是让人心生怜惜。
“我把你腿上的伤又重新包扎了一遍,我刚才摸了一遍骨头,万幸没有错位,不用重新打断再受一遍罪了。你先安心在此养伤吧。”
虽明知沈思安对他们来说是个累赘,李大成还是说不出让他马上离开的话,心底叹气,这人啊,真是越活越心软。
沈思安怔了一下,“我没有多余的银子付诊费。”
李大成笑道:“你身上的几两银子已经足够用了,我不过是给你检查了一番又敷上了点金疮药而已,这些钱当诊费还要多出不少。至于剩下的银子我就自作主张留下来了,全当是你留在这的花销。”
沈思安是个聪明人,不过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李大成的用意,他如今受着伤,最好是找个地方将养好身子再走,哪里还有比大夫家更好的地方来养身体?而李大成说剩下的银子当做花销,不过是为了让他住在这里能心安。
一路走来受尽了各种辛酸,吃尽了以前从未吃过的苦,世间的人情冷暖尝了个遍,甚至最艰难的时候要从野狗嘴里面抢东西吃,原本已经对外人不抱任何期待,突然遇到了少有的善意,沈思安一时有些无措。
李大成看了一眼鱼娘,鱼娘略一思索,把手中的湿帕子递给沈思安,示意他自己敷在额头上,“咱们以前是不是在路上见过?我总觉得你比较面善。”
沈思安沉默了一瞬,“在濯阳郡靠近遂牧郡的官道上见过,当时我拄着拐杖在路边走路。”
他没有说起客栈的事情,应该是当时没有在意鱼娘,不然没道理故意隐瞒着不说这件事。既然他没有提起这件事,鱼娘也没有追问。
李大成看了眼天色,对沈思安道:“你先在这里休息,快到吃饭的时辰了,我去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多做一份饭。鱼娘,你和思安年龄相仿,就留在这里陪他说说话吧。”
鱼娘乖巧地点了点头,“爷爷你放心吧。”
沈思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还是走吧,留在这里实在太麻烦你们了。”
李大成道:“麻烦什么,我们收了你的钱,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等伤养好了再说。”
等李大成和李叔河两人走后,屋子里只剩下鱼娘和沈思安两个人。
鱼娘今日穿了件嫩黄色的衣服,头上被陈氏心血来潮扎了个双丫髻,又加之她本身年纪尚小,看上去娇俏可爱,一团稚气未脱。
面对着这样的鱼娘,沈思安的戒心不自觉少了几分。
他和善地对鱼娘笑了笑,整个屋子都似乎亮堂了不少,“你叫鱼娘是吗?今年多大了?”
鱼娘撑着小脑袋,一五一十回道:“对,我的名字是我爷爷起的,我今年六岁了。哥哥你快躺下吧,爷爷让你好好休息。”
说到名字的由来,鱼娘仰起了脑袋,看起来颇为骄傲。
沈思安心底的戒心又去了几分,怎么看她都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应该是他先前想多了,她只是记忆好而已。
他又问道:“我们之前在路上见过一面,难道你们家也是从峦安郡来逃难的吗?”
沈思安问的都是些最寻常的,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鱼娘继续维持自己天真可爱的样子,“才不是呢,我们家是从濯阳郡逃难过来的。哥哥你一个人走到这里太厉害了,能不能给我讲讲路上的事?”
沈思安苦笑,“我不过是苟延残喘,哪算得上厉害,比我厉害的人多了去了。”而后又似不经意道:“我曾在河堤上遇到了一个壮士,他说自己被人抓去当壮丁挖河堤,后来费尽心思逃了出来,在我看来虎口逃生这才叫厉害,和他比起来,我算不得什么。”
鱼娘眨了眨黑葡萄般的眼睛,好奇道:“河堤?河堤上怎么了?哥哥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心里却在思索,被抓去当壮丁挖河堤应该就是在潆水那里了,逃出来不知道和爷爷他们那晚上的行动有没有关系?
沈思安见鱼娘面无异样,想来她年纪尚幼,家中长辈也不会在她面前说这些事。刚才李叔河见到他并无诧异,看样子并没有认出他也曾在河堤上出现过。
沈思安心中着实不解,他原以为河堤上突然冒出来搬弄鬼神之说的是遂牧郡的人,可见到李叔河后完全打乱了他原先的猜测。鱼娘这一家子既然是逃难的灾民,又到底是怎么和河堤上的事情扯上的关系?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救了他一命。沈思安暂时把心中的疑虑压下,对着鱼娘天真无邪的笑脸,微微叹口气,“既然你想听,那我就给你讲一讲,不过我也没有亲自去过,具体的事情也是听旁人说的,可能会有些出入。”
鱼娘歪着小脑袋,天真道:“哥哥,没关系的,你就说吧,我可喜欢听故事了。”
100.
第
100
章
比美
沈思安在李家租住的小院里暂时住了下来,
因为房间不够,本来刘家和李家人住在一起已经够拥挤了,于是李大成单独在柴房里为他铺了张床,
就这么凑合着住下来了。
刘氏知道家里面住进来了一个陌生人,颇有些不情愿,不过在李大成掏出银子后,她顿时喜笑颜开,
说过的一些抱怨的话全然抛在了脑后。
如今北边的战事初定,看样子谢将军获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李仲海和石贵也都已经回来了,
所有人聚在一起一商量,
宜早不宜迟,趁着这段时间歌舞升平,不如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往兰江赶路,
万一再遇上个什么事就麻烦了。
在赶路的事情上李家人和刘家人早已驾轻就熟,不用李大成吩咐,李仲海和李伯山两人便合计着要去集市上买哪些东西。冬装已经做好了,不用再去买了,这便少了不少事情,剩下的不外乎是一些柴米油盐之类的,
马车再仔细整理一番便能上路了。
倒是石贵这边的人出了些不大不小的岔子,有的人不愿意再辛辛苦苦往南跑了,想要留在遂牧郡的府城安顿下来。
刘大麻子皱着眉头,一脸无奈,“大哥,不是我不愿意跟着你去,实在是我家里的老爹脾气太倔,
死活不愿意过江。”
石贵板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良久后站起来拍拍刘大麻子的肩膀,“我知道大伙一路走来都不容易,眼看着谢将军要赢了,这遂牧郡也要安定下来了,再大费周折地过江不是件划算的买卖,而且过了江,什么时候再回来就不一定了。人离乡贱,故土难离,老人家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乍一换个水土怎么着都不会习惯,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称职,光想着带你们逃命要紧,没有考虑到这些。”
刘大麻子忙道:“大哥,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是为了弟兄们着想。是我拖了你的后腿。”
石贵叹了口气,在屋内走了一圈,又站到了刘大麻子跟前,“这样吧,我再给你一天的时间,你再仔细考虑考虑,过了明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走了。是非曲直我都已经和弟兄们解释清楚了,虽然谢将军这一仗打赢了,但是从长久来看,兰江以北短时间内是不会安定下来的,到时候能乱成个什么样子咱们谁都说不清,濯阳郡的惨象你是见过的,百姓生灵涂炭,瘟疫肆虐,一个村一个村的人都死绝了,命都没了,再顾恋着旧土有何用?”
毫无疑问石贵说的都是大实话,刘大麻子也都知道,他低着头,闷声道:“大哥,你容我再考虑考虑。”
石贵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刘大麻子一眼,“亏你平日里是最机灵的,算了,你再想想吧,我也不逼你了。”
出了门,小五正在外面等着,见石贵一出来忙迎上前,“大哥,我跟你走,你去哪我就去哪。”
石贵拍拍小五不算宽厚的肩膀,脸上带了丝笑意,“放心吧,不会把你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