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掷出来阴卦阳卦,
推断一件事是否可行。
只是掷圣杯要请神,且最后也只是得个结果,神说准,
就是准,
不准就不能做。
可周柏山是做生意的,
生意必然有风险,
六爻可看事情演变,他让算六爻,
估计是做了取舍和权衡。
他想知道,就算这单生意有风险,他又是否能接受。
陆承风沉默片刻,既然对方不是有心刁难,他也愿意配合:“怎么占?”
马仔喊人打了盆水上来,是用铜盆装的,这种铜盆现在已经不常见了。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陆老板净手。”
陆承风垂眼,慢条斯理摘掉袖扣,将衬衫挽起,卷了两三道,松垮搭在小臂。
他把手浸在水中。
几秒后,拿过毛巾擦干。
马仔让人把铜盆端走:“请陆老板将三枚铜板,合在手掌之间,上下摇动,不要让硬币掉出来。”
陆承风挑眉:“掉出来呢,就不灵了么?”
他言辞里难免夹枪带棒。
马仔语气平稳:“若是摇卦途中被打扰,或者铜钱掉落在地,重摇即可。”
陆承风眼瞳漆黑,望着那三枚铜钱。
“陆老板,摇卦时,清心静心,心里想着你想问的问题,抛开所有杂念。”马仔点了炷香,插进供台里吹灭,“您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了,一共摇六次。”
云挽忽然觉得有点紧张,目光落在陆承风肩头。他转头,对上她不安的眼睛。
陆承风收起脸上的笑容,黑瞳冷冷沉沉。
铜钱被虚握在掌心,缓缓摇动。
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陆承风默不作声,摇过六次,最后三枚铜钱散开在桌面上。他看马仔盯着卦象:“如何。”
马仔皱眉,和身边人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人去通报。
片刻后,那人出来:“请陆老板进去。”
陆承风重新缓慢戴好袖扣。
云挽在他身后小声说:“我也要进去吗?”
陆承风微顿:“你在外面等着,休息会儿,我让东仔跟我。”
她点点头:“好。”
马仔打开里间,垂首恭敬地退到黑暗处。
也是一间中式架构的屋子,并不大,光线昏朦。云挽看不清里面情形,只隐约有道背影。
黑黢黢昏暗的房间,旁边供台上摆着香炉,烟雾升腾,男人在抽烟。
他掸了掸烟灰,微偏过头,低眸,徐徐飘散的雾气,遮住了那张眉骨深邃锋利的侧脸。
*
云挽没进去,马仔就在外面给她看茶。
周柏山的茶都是好货,闻香看形就知道,她之前不太认得这些,和陆承风结婚久了,什么也都多少了解一些了。
只是她怀孕了,也不能喝,就让马仔换成了普通的水。
不知道等了多久,里面门被推开,陆承风脸色不是很好看地走出来。
她心里一紧,放下杯子跟过去:“怎么了,不顺利吗?”
陆承风什么都没说,绷着脸往外走。
东仔很显然也不高兴。
闽南多雨,就这么会功夫,外面雨是又下起来。路面转瞬被浇得透彻。
到了木楼外面,两人都还是这样子,云挽知道他是有了火气,小心翼翼地缩着,也不敢招惹他,怕他愈发生气。
陆承风停在黑车边,钟叔替他开门,顺便说:“顺利吗?”
他沉眉不耐:“就那样。”
“问的是什么,是这边码头的事,还是您上次说……”
他们打哑谜,云挽也听不懂。
就在这个时候,木楼后的雨幕刷地亮起盏车灯,云挽下意识遮住眼睛,看见黑色的车逼近,细细的银丝交织,它雨刮器摆动飞快。
大雨中,几乎是擦着宾利无声停下。
两车距离不过毫厘。
那是周柏山的车。
驾驶座的中年男人穿着西装,摇下车窗,笑着说:“抱歉陆老板,方才您走得急,忘记提醒您还落了东西。”
陆承风撩起眼皮,沉着脸冷冷看他。
中年男人像是没注意,撑伞下车,敲了敲后座玻璃。
车窗被摇下来,里面人伸出一只手,那只手骨节修长宽大,青筋隐隐浮现。
雨珠洒落,很性感。
他将个布袋交给司机,低声嘱咐几句,隔着远,雨声又大,不知道说了什么。
司机微微颔首:“好。”
车窗就被摇上去半扇,雨打了进去。
司机转身:“陆先生,这是您求的符,还请贴身收好。”
陆承风没吭声,表情仍然如同寒冰。
他抬手接过,看了眼,紧紧捏在掌心,语气没一丝波澜:“多谢。”
司机扬起笑意:“做生意就是这么回事。有起有落,有涨有跌,才会更有意思。陆先生不必为一时失意挂怀,和气才能生财么。”
陆承风不语。
司机并不在意,说完后,视线看见云挽,他笑道:“这就是夫人吧?”
陆承风紧紧蹙眉:“怎么?”
司机走过来,姿态仍然非常恭敬有礼:“夫人,刚才在楼上招待不周,周先生让我替您赔个不是。”
事实上,她就是坐在那里喝了个水。
云挽也摸不清司机是想说什么,看了眼那辆车。然而雨幕中,视线昏沉,什么都看不清。
她温和笑笑:“没有,您多虑了。”
司机应该也是跟着周柏山久了,走南闯北见的世面多,说场面话很在行。他接得住话,也肯说,伸手不打笑脸,三言两语便能将场子找回来。
换句话说,挺会来事的。
他呵呵笑道:“只是夫人怀有身孕,先生准备的好茶,您没有喝到,先生心里过意不去,再有好茶,会往您宅邸送去。”
她一愣:“您费心。”
东仔幽幽在旁边看着,冷不丁低来了句:“闽佬仔。”
氛围一瞬间沉静。
陆承风猝然回眸,锋利的眼神如枪,如箭,直直地扫了过去,每一寸目光,都燃着熊熊翻腾的怒火:“闭嘴!”
东仔回过味,隐约也知道自己惹祸了,立刻噤声,鹌鹑般缩下脑袋。
而他话音刚落,车窗就被再次摇了下来。
这次是全部。
窗外的水刹那间吹进去,男人肩头、驳领,很快被打湿。他未语先笑了三分,那声音如三月杏花,沉沉地弥漫开,回荡在水汽里:“陆老板底下的人,有意思。”
男人看着很高,光线偏移,仍然看不清他车厢里的面庞,却能窥见他今天装束。
身上的衣服蛮考究的,像是白绸,清爽的质地,和男人常穿的西装沾不着边。起码像陆承风,是不会穿这种衣服的。
风雨贴身勾勒出精壮的身形,他一笑,说不出的清隽和风华。
云挽这时候,才有了点在闽地的实感。
陆承风没躲也没虚:“他年轻,不懂事。”
车里,男人低沉闷笑:“确实年轻,年轻不懂事,我理解。”
他不再过多纠缠:“陆老板,期待晚上与您再见。”
很快,司机上车,那辆黑色豪车缓缓开出去。
经过身边时,车窗被缓缓摇上,男人的脸廓隐匿在车厢更黑暗的地方,只能看到他微扬的唇角和一小块下巴。
他身边应该还偎着女伴,只是一直没出声,再看也看不清了。
他们也上了车,陆承风冷静片刻:“先把夫人送回去。”
云挽微愣,习惯性问:“你不回去吗?”
“我还有点事。”
“什么?”
他沉眉,语气有点不好:“别问。”
云挽微怔,有些被吓住了。
他好久没这么和她说话,她还以为关系缓和,再听见,心脏难免瑟缩了下。
大概是意识到太过冷漠,他抿唇,又放缓语气:“之后就回来。”
*
云挽夜里睡得早,将近十点的时候,和梁西岭通了个电话,梁西岭问她最近孕检怎么样。
“情况好不好?孩子呢,还健康吗。”
云挽一愣,说:“还没做呢。”
梁西岭别的能偏袒她,宠她,这方面绝不含糊。忍不住训:“你真是,你自己不上心吗?”
尽管他看不到,然而云挽还是乖乖低着头挨训。
她揪着被单,默默看上面花纹。
其实也不是她不上心,只是这段时间换了熟悉的环境,陆承风让她待在家里,他又很忙,她总是一个人。照顾她的也不是瞿婶了,她不习惯而已。
就没来得及跟他提。
梁西岭好歹说了她一顿。不过说归说,最后还是找了那边几家医院的医生联系方式给她,说是问同事的。
云挽躺被子里,想想,有点想笑。
梁西岭平时挺古板的,从不会问这种问题,一想到他还要问同事“那边有没有比较好的妇产医院”,她就觉得很违和。
梁西岭停顿:“你是不是在笑。”
云挽没忍住:“可是真的很好笑。”
他受不了了,挂了电话。
云挽抱着肚子,要不是肚子太大了,她都想打滚。
现在只能滚一半。
她觉得入夏之后,月份长起来,肚子好像就长得特别快。原本穿衣服还能遮掩的,现在是谁看到都能知道,她是怀孕了。
她稀奇地摸摸肚子。
觉得真的很像个西瓜,又拍了拍。
小孩这个月份,已经会轻微地动弹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意识到被当成了西瓜,戳着她肚皮,不满意地翻了个身。
她收手了,不敢拍了。
手机提示音响了声,云挽还以为又是梁西岭絮絮叨叨,捞过来划开看。
然而那条短信不是来自梁西岭。
穆丝遥:
云挽一愣,觉得眼前短信有瞬间看不懂,又读了两遍,才反应过来。
夜深雾重,她披上薄外套下楼。
门外,穆丝遥正扶着陆承风,她开了门,穆丝遥笑着说了声“多谢”,费力地带着他往里面走。
他喝得有点多,经过身边,云挽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
他意识已经不清醒,穆丝遥把他送到沙发上:“有毛巾吗?”
她没看云挽,细致地把领带解了:“云小姐,麻烦你打点水来。”
客厅好一阵寂静。
穆丝遥解领带的动作稍顿,回过头看她。
云挽站着没动。
两个人无声对视片刻。
是穆丝遥先道:“怎么了?”
云挽轻着声:“这里是我家。”她顿了顿,声音有点发抖,“我照顾他就行。”
言外之意,两个人都听得懂。
穆丝遥凝着她,很久后陡然笑了下:“哦,你家。”
她意味不明,从上到下扫视了她一圈,紧接着再次笑:“那今晚就不打扰了。”
她走到门外,将长卷发拨到颈侧。幽幽的暗香袭来,她低眸撑伞:“下次见,云小姐。”
窈窕绰约的身影,消失在夜雨中。
云挽在原地站了片刻,将陆承风扶回卧室,这个过程倒是不费劲,他尽管没了意识,她靠过去,他应该是认得,会跟着她走。
等他躺到床上了,云挽倒了杯水搁在床头,又进浴室打湿毛巾,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脸擦手。
他这种时候不会闹,让他抬手,他会抬。
好像只能听懂她指令一样。
只是实在是醉得意识不清了,云挽不放心,翻出醒酒的药片,给他喂了一颗。
又哄他喝了半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