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形容不出来。就像是人吃饭噎着,堵得难受,上不去下不来,就是那个感受。
陆承风也没问更详细,仿佛不是很在意。
云挽却说:“你们小时候就认识吗?”
“嗯。”
“我听东仔说,她是在你家里学画画的。”
他蹙眉,但还是:“对。”
云挽没注意到,仍是小心翼翼凑过去:“你们从前是不是还关系挺好的?她,她人也挺好的?”
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那个时候,她究竟是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这种行为根本不好,秋娴并没有得罪她,甚至都没有和她说过两句话。
可是怎么办,人都有阴暗面,她还是做不到那么洒脱,听到丈夫提起别的女人,语意温柔,还无动于衷。
然而这问题他没答。
陆承风拧眉将她纳入怀中,手臂收紧:“怎么那么多说道。我有点累了,明天再说,睡觉。”
他应该是在提醒她。
他不想提,她就别说,这件事他当没发生,再接着问,他心里或许就没那么舒坦了。
他们的夫妻关系如履薄冰,就像是被一根丝牵引着,摇摇欲坠。
她尝试很多方法,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修补,她甚至有时候都会害怕。
会不会哪一个瞬间,一切就都轰然坍塌。
*
陆益年在泉城的宅子,很阔气。
是法式的风格,两面墙壁嵌挂大理石,十分浮华。
然而庭院却种满修竹,黑夜里看,分外苍翠。
地上铺的青石砖,每隔一段距离,点一盏地灯,光线倒是柔和朦胧,将竹林映衬得很幽谧。
尽管如此,云挽还是紧张。
她是第一次来陆宅。
不单单是泉城的这一套房子,第一次来,是各种意义上,都是第一次。
曾经或许她会满心欢喜,觉得陆承风带她回家,可能是真的认可她这个妻子,想好好维持婚姻关系。
如今,她只觉得不安。
她也不知道陆承风是什么用意,从前根本不会带她去任何地方的,现在却愿意带她回家。
只是下午,他抱着她午睡醒来,淡淡提过后,她就答应了。
可能是真的太有执念了。
她一直想他带她回家的,哪怕现在,更多的心情是慌张,她也还是想尝试,万一他们关系会好转呢。
然而进了家里,她才发觉不是这样。
那天似乎是陆益年生日,家里却每个过生日的气氛,尽管帮厨和保姆忙忙碌碌,来回走动,可就是显得冷清,热闹不起来。
陆承风偏头吩咐钟叔:“礼物。”
钟叔把手中木盒捧上去,垂首退到一边。
陆益年坐在餐厅,沉眉冷道:“那什么?”
陆承风拖了张椅子坐下:“您过寿,寿礼。”
陆益年冷笑:“你也知道给我备寿礼?我当你在外面逍遥自如,根本不回来了。”
视线又投向云挽:“你怎么把她也带过来了,不是家宴吗?”
云挽心里一疼,她知道陆益年看不上她。陆益年一直想找个真正的名门闺秀,不光光是家世,更要听话懂事,能帮到陆承风是最好。
可是陆承风却娶了她。
哪怕今后万一离婚,再娶。
陆益年还是会觉得恶心。
陆承风看他一眼:“这是我娶回家的妻子,我当然能带过来。”
陆益年意味不明冷哼:“这话你也就在我面前说道,真到别的地方,你不嫌丢脸?否则怎么听说,你一向不带她出去?”
陆承风冷着眼。
“好了,你也别再跟我耍脾气。我纵容你很久了。”陆益年慢条斯理,“别怪我没提醒你,把她送回去,一会有客来,别闹得两边都不好看。”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提醒你自己有个准备。”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待下去,就显得她很不懂事了。
云挽有点想走,目光哀求般落到他侧脸。
陆承风没有去看,强硬拉着她手腕,把她摁着坐了下来。
陆益年也没阻止,只是笑,好像包容无奈:“好话不听。”
他起身去进厨房说菜式了。
袁姿不在,大概也进了厨房。
倒是有个男人,坐在餐桌拐角一侧,不声不响含笑看着他们。
那男人模样很清隽,皮肤很白,在男人里,长相算偏柔和的一种,和陆承风毫不相同。
陆承风骨相硬朗,五官十分立体深邃,是极富侵.略性的长相,俊美无俦,风华卓绝。
他长相更遗传陆益年。
而那个男人,应该是陆承风那个私生子弟弟,袁正松。
长相更偏袁姿些,不带任何攻击性。
云挽瞥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仍是对着陆承风:“要不我还是回去?你家里好像……”不太欢迎她。
陆承风冷硬道:“回去什么,坐着。吃过了回去。”
他们的对话,被袁正松听到。
他收起手里的书册,走过来拖开椅子,坐到陆承风斜对面,含笑道:“哥,云小姐既然要回去,你遣人送她回去?”
陆承风起初不语。
袁正松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坐着:“爸刚才没跟你玩笑,一会真的有客人来。她坐着,不方便,会尴尬的。”
陆承风把他当空气,不理会,不动怒。他把桌子上坚果匣子打开,里面是剥好的碧根果,陆承风放到她面前:“尝尝看好不好吃。”
云挽走也走不掉,只好吃了两个,味道很香甜,其实挺好吃的。
他估计是看她吃得喜欢:“我让人往家里买几盒,你看电视没事做,就摸两个吃吃。”
她小声说好。
陆承风宛然一笑,抬手将她长发拨到耳后。
袁正松看他真的不打算搭理,倒是也没气,反而意味不明笑了声,重开话题:“哥,之前我不懂事,爸怕我以后做生意露怯,喊我练手,就把海湾码头那边的港口给我了,我后来才知道那原来是你妈妈家管的,不好意思啊。”
陆承风表情有了变化:“给你就收好吧。”
“也对。”袁正松手臂扶着桌面,“反正哥你都有华越了,我们跟在你身后捡点残羹剩饭,跟你哪能比啊?”
陆承风脸色沉下去。
袁正松和他妈真是师承一派,说话并不直接,总是显得可怜,哪怕他并不。
那些东西,是陆承风母亲的。
陆承风既不想恭维他,可碍于母亲,又不能嘲讽他得到的,确实不是好东西。
袁正松大概也是想到这一点,因此愈发肆无忌惮:“要说其实这造船厂,也很多年了,现在都没什么用了呢。其实我原本是想卖掉,或者推掉做别的。”
他看一眼陆承风骤然冷冽的眼神,笑了笑:“不过到底是哥你母家的心血,我就这样拆了,总归不太好。”
“要不哥你帮帮我,想个办法?”
云挽怕陆承风动怒,真的在陆家动手,连忙叫住他:“承风。”
陆承风眉眼翻滚着猩红的火光,灼烈,刺目,逼迫感令人无法忽视,可是不过燃烧一瞬,很快化为灰烬:“那你确实有些没本事。”
“抢来不算本事,守得住才是本事。你跟着你母亲辛苦钻研这么些年,简单的道理也不懂吗?”
他顿了顿:“袁姨也挺教子无方的。”
袁正松脸色变了又变。
陆承风轻笑一声。
袁正松还想再说些什么。
这时候,庭院传来一个温和柔软的声音:“麻烦了。”
接着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女人模样很清秀端正,举止娴雅,漂亮的杏眼含情温柔。她不像之前在道馆看到的那样,穿着旗袍,今夜只穿了身长裙,腰间微微收紧,勾勒出很美好的曲线。
看到餐厅里的人,她微怔了瞬,没说话。
只是未语先笑,视线扫过来带起一阵柔和的香风。
是秋娴。
袁正松看到就喊了人:“阿娴姐。”
秋娴笑笑:“好久不见。”
她一来,好像整个陆家都活过来,佣人大约都和她认得,凑上来招呼:“秋小姐。”
“秋小姐好。”
“秋小姐怎么来得这么迟呀,我们老爷子盼你好久。”
秋娴人很温和,没架子:“路上有点堵,到得就迟了些,老爷子呢?”
“哎呀在厨房,说是要盯着厨房烧菜,烧您喜欢吃的肉片。”
秋娴温雅一笑:“好。”
她把手里东西搁下。
走进来才看见陆承风:“咦,奇怪,你今天也回来了?”
语调十分熟稔。
云挽没吭声,然而感觉到陆承风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松,他抬眼看向秋娴,有瞬间眉紧紧拧着,浑身骤然绷紧,又松开。
他轻嗯:“过寿。”
他手心不动声色撤开。
秋娴笑说:“难怪。”她过来两步,“我上次来你家送东西,你家佣人还和我抱怨,说你总是不回来啊?”
他说:“有这事。”
“有喔。说你都来这边了,但就是不来老宅看看。”
他弯唇,摇了摇头。
两个人又说了两句,云挽见她视线不小心瞥过。
她像是才看见她,面带迟疑,和陆承风求证:“这位是?”
陆承风陡然抿紧唇:“她……”
“承风,我们很久不见了?”
门口又进来个中年男人,笑着过来,拍了拍陆承风的肩。
男人面容慈祥和顺,即便鬓发灰白,却仍是精神矍铄。
陆承风立刻起身:“秋伯。”
“今天桐生感冒,不方便让他出门,我就把阿娴带过来了,不然你们三个小辈,还能一起说说话。”
“没有,阿娴来了我也很高兴。”陆承风恭敬说。
秋方徐大笑:“阿娴,你听听,他小时候就经常帮你说话。我和桐生都烦你,只有他能忍你。”
秋娴哼一声:“我进厨房去看陆伯。”
秋方徐跟进去,厨房里不知说了什么,传来阵阵大笑声。
袁正松倒是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餐厅安静下来。
人都走掉,陆承风唇上笑意淡下来,眉眼沉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角。
云挽莫名心里涩涩地发着疼,一开始感觉到他身体僵硬,还不明白,现在却隐约明白过来。
难怪陆益年刚才会说那一句。
她好像,又被人忘掉了。
就像是从前上学,每次班里有活动,或者和人小组合作讨论,她总是会被忽略掉,被当成空气。
她性格腼腆害羞,不爱说话,脾气也很好,几乎不会有反对意见。
所以大家每次说话,都会直接略过她。
久而久之,她也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别的原因,还是就是她说不好,所以大家才总是无视她。
后面慢慢地,更加不爱说话了。
身边寂静下来,佣人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木着脸做事。
云挽不知道她现在,该做什么,眼瞳湿漉漉,小心地扯了扯他袖子:“我,我们……”
她想问他们也要进去吗。
陆承风却直接说:“你先回去吧。”
她一愣。
陆承风修长粗糙的指腹揉捏眉心:“听话,先回去,我让钟叔送你。”
他攥着她手腕带到门口,她木木地,也没挣扎,心里就好像空了一块,什么也没有。
陆承风喊钟叔:“先把她送回去。”
钟叔明显也是一愣:“是。”
他来不及多说,望她一眼,便再度转身离去。
停车处离厨房的门较近。
云挽还能听见秋娴对陆承风说:“其实上午本来是要去找你的,我以为你还在道馆,只是没找见。”
陆承风大概是说了句:“现在不是见到了吗。”
他笑:“只是桐生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