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他们再说什么,云挽听不见了。
夜晚风很冷,钟叔约莫不忍心:“夫人,我们先回去吧。”
她点点头。
绕过密密竹林,刚要上车。
黑夜里出现道清瘦身影:“嫂嫂,你一个人回去吗?”
云挽停住脚步,向侧面看去。
袁正松背靠着墙壁,隐没黑暗中,指尖把玩着一只打火机,银色的。
他垂眸点燃,夜色里跳动着橙黄火焰。
他倒是没点烟,笑了:“挺可惜的,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喊你嫂嫂了。”
第34章
“要是没怀孕,就好了。”
钟叔见状,
眉头一沉:“夫人,夜凉了,我们回去吧。”
云挽没有动。
她仍是看着袁正松,
手指轻轻颤抖着,眼里浮出一层湿意。
她很努力地想要去理解,
他在说什么。
可明明每个字的意思她都懂,为什么拼凑在一起,她却不明白了。
袁正松从阴影里走出来:“你不认得阿娴姐吧?原来泉城秋家的小姐,小时候大哥在这边住,两个人青梅竹马。”
“本来大哥想跟你离婚了,
娶她的。”他扫一眼云挽肚子,
“可惜你怀孕了,嫂嫂。”
云挽大概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紧抿嘴唇,骤然浑身发冷。
钟叔眼瞳锋利:“夫人,您不用听他说什么,我们先回去,先生回来会和您解释。”
可是昨晚他明明就在身边,他们两个躺在床上,
她问起他关于秋家小姐的事,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只觉得厌烦。
云挽当然也明白,
袁正松和陆承风之间的龃龉,
两人过节,
横亘宛如天堑。
她其实最正确的做法,
就是不去管他说了什么。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站在那里,
竟然很想继续听他把话说完。
她不想再自己胡乱猜了,那种滋味不好受。她也希望有个人能给她个答案。
尽管她不知道,那个答案,究竟是不是正确。
袁正松垂眸把玩打火机,单手插进裤袋,好整以暇站在茂密的树荫下,模样闲适,并不着急。
仿佛是知道不会走。
云挽转头对钟叔:“您先去车子那里吧,我一会过来。”
这是把人支开的意思了。
袁正松拖出一抹笑。
钟叔惊诧:“夫人,您……”
“您先走吧。”她打断,嗓音有些破碎,“我不想再说了。”
钟叔咬紧牙,冷冷看了袁正松一眼,转身离去。
袁正松懒懒看着钟叔离去背影,不轻不重道:“嫂嫂含泪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难怪大哥会心疼啊。”
她模样狼狈,也不想给他看笑话,赶忙抬手将泪擦去:“你想说什么。”
袁正松垂眼:“也没什么,就是满足一下嫂嫂的好奇心,嫂嫂不想知道,我大哥以前和秋小姐发生过什么吗?”
云挽眼睫微微颤抖。
袁正松说:“其实我不说,嫂嫂应该也能猜到,我大哥从前,很喜欢阿娴姐。”
就像是天边一道隐雷,劈了下来。
云挽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嫂嫂不觉得很奇怪吗,其实说句难听的,我大哥要什么女人没有,为什么偏偏娶你?”
云挽声音微弱:“为什么。”
袁正松轻笑:“因为你们长得很像啊。”
“嫂嫂自己没发觉?你和阿娴姐,真的挺像的,虽然脸看着不像,但是气质都差不多,阿娴姐也是这样温温柔柔的,从小时候开始就是。”
“嫂嫂,你真的很像她。”
何止如此。
甚至连身段,穿衣品味风格,说话语气,都相差无几。只不过一个是富养长大的小姐,而她只是普通家庭出生,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她自己也清楚,他大概不会喜欢这么普通的人。
只是真的被人一语道破,夜风萧瑟里,她的心,还是痛了痛。
所以每次陆承风和她说话,都是想到了谁?
他的失神,又是为谁。
袁正松慢条斯理说:“其实不怪大哥骗你,他这种人呢,一向想当正人君子,这时候和你离婚,你身体受不住,大出血怎么办,孩子没了怎么办?他甘愿背这种孽债吗?”
夜风轻轻拂在她脸颊,一点水汽,凉丝丝扑面。
每一句,真的是每一句。
他每多说一句。
她心里就更痛一分。
云挽眼尾薄薄湿红:“我不信你,你原本和他就是对立面,你和我说这些,无非是想挑拨我和他。”
袁正松仿佛听了什么笑话,扬眉高声笑开了:“嫂嫂,你和大哥的关系,还需要我挑吗?”
他像是笑她天真:“唔,你说得不错,我和我大哥天然对立面,其实你怀孕了,最着急的应该是我。你不知道陆家的规定吧?万一你真生出个儿子,老爷子再偏袒我,可家里爷爷还在,他肯定会把属于大哥的东西,原原本本还给他的。”
“我其实应该比谁都盼望你孩子生不下来啊。”袁正松眼眸浮出一片笑意,温柔浅浅,“可是我母亲很早知道你怀孕后,难道有针对过你吗?这是为什么,你想过吗?”
云挽紧紧抿唇。
袁正松走了过来。
夜色在他身后铺开,仿若一张巨大的网,她被黑夜吞没。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耳廓。
声音冷冷沉沉:“因为每个人都清楚,我,我父亲母亲,我大哥,每个人都清楚——你这个孩子,就算平安生下来了,也进不了陆家,不会被承认。”
“嫂嫂,既然不是对立面,我今夜和你说的肺腑之言,你有什么可不信的?”
*
云挽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她浑浑噩噩坐上车,浑身冰冷,眼睫的泪痕已经干了,发丝糊在脸上。
钟叔一路蹙眉和她搭话,她也不答,下了车就走上二楼。
钟叔不能上去,在后面一遍遍喊她:“夫人!”
云挽掩上房门。
夜色微光照进来,挂在床头,显出一抹清幽的颜色。其实这个房子很空,她住了那么久,都仍然还是不习惯。
就好像和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也没能对他,了解一丝一毫。
她机械地拿过毛巾,睡衣,走到浴室洗澡,头发湿淋淋,没有吹干就出来。
房间里有小茶台,她再把药煮了喝掉,满室里弥散清苦的味道。她却仿佛闻不到,愣愣的,没有丝毫表情。
直到后来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她裹紧被子,将自己卷紧,眼眶很酸很胀,却很奇怪没有眼泪掉下来。
她晚饭也没有吃,脑袋里面乱糟糟,很疼,嗡嗡作响,弄得她很难受。
房间里分外安静。
云挽拿着手机,想和谁发消息,然而直直盯着列表很久,都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
她甚至都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一想想要解释前因后果,她就觉得浑身疲倦。
好累,真的好累。
最后消息又被翻到顶上,云挽盯着梁西岭名字:
梁西岭是她置顶,她身边亲密的人不多,置顶只有两个。
另一个就是陆承风。
只是他们两个,都很少给她发消息就是了。
梁西岭是原本话就少,都是替她买好了东西,知会她一声:
或者办好了事:
日常的闲话,很少。
而陆承风,是压根不记得家里还有她。
云挽点开梁西岭头像,看了许久。
她给他发:
梁西岭还没休息:
就这一句,她的眼泪忽然压抑不住,快速地涌了出来。云挽眼前模糊一片,泪大滴大滴往下滑落,很快沾湿枕套。
云挽忍着哭腔,给他打字:
梁西岭估计是疑惑,怎么忽然想吃青菜。
但他还是温柔道:
她哭着道:
梁西岭不知道她情绪不对:
云挽擦泪,给他敲字:
梁西岭就说:
结束对话,她抱着被子,闷闷地哭起来。
她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撕开了条口子,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其实很想回家,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想回去找梁西岭,想回自己那个原本就不算温暖的房间,躲起来。
她觉得很丢脸。
袁正松话都说成那样,她却还赖着不走,人家明明一家都不怎么欢迎她,只有她看不懂。
她抱紧被子,他睡衣还在床头枕边,她没敢再去碰。她只是不懂,为什么明明当初,她鼓起勇气问他能不能结婚,只是真的怀揣着一颗真心。
到了最后,她却变成拆散别人的罪魁祸首,还怀了孕,把别人的位置占走。
难怪他一直不想要孩子,他说他目前还不适合。
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
他就已经计划好要分开。
云挽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睡着的,大概是哭累了,身体撑不住,就睡了。
半梦半醒,她也想起很多过去的事。尽管没多少值得回忆的,然而她向来不是贪得无厌的人。
她是个很容易就能哄好的人。
而他只有在梦里,她的幻想里,才会对她那么好,那么温柔。他身边不会有别人,始终只她一个,她怀孕在家里等她,他知道她害怕,每晚都会回家。
后来她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微垂着眼,呆呆发愣。
她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忽然身后传来动静,门好像被推开。
云挽没出声,也维持着姿势没有动。就连呼吸,都近似虚无。
他大概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撩开床帘,拿过睡衣进了浴室。出来后,掀过被子,躺在了床上。
她背对着他,仍是那个样子。
不讲话,也不发出声音。
那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沉默,通常,只要他回家,不管多晚,只要她醒着,就一定会去看看他。
他在书房,她就去给他倒水。他回房间休息惊醒她,云挽再迷迷糊糊,也会记得回应他。
她做这些,其实是出于本能,爱人都有本能。
然而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想要的。
她也只是希望,他能多喜欢她一点。
也就是这样而已。
眼泪瞬间又涌上来,她不敢抬手擦,只好闭上眼挤去。然而流泪无声,她深深重重的喘息,在黑暗里,却响得很不规则。
他约莫是听见,云挽觉得背后身体骤然僵滞。
紧接着,他靠过来:“怎么了,哭什么?”
她把眼睛蒙在被子里:“没有。”
然而迟了,他掌心捂过来,粗糙带着薄茧的指腹触碰眼睛,满手濡湿:“为什么哭了,哭成这样。”
她慌乱地把眼睛闭起来,眼睫簌簌颤抖。
“嗯?”他把眼泪擦去,“说话。”
她还是抱着被子,不讲话。
陆承风掌心停滞一秒,继续用掌根替她擦泪,声音却有些喑哑:“我回来听钟叔说,袁正松把你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