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一僵。
陆承风说:“他找你说什么了?”
昏暗的光线透进床帘,黑夜寂寂,那样安静的环境,他声音轻得仿佛耳语。
云挽这时候才开口,刚才哭过,喉咙已经哑了。她说:“没说什么。”
她还是习惯性大事化小,想遮掩过去,她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真相了,满心只觉得疲惫。
他大约不信:“究竟说什么了。”指腹抬起她脸颊,“你不能不告诉我,别的人我可以不问,他找你说任何事,你不能不告诉我。”
可是要她怎么说。
云挽脸颊被他捏得皱起来,眉眼细细的,背对着他只觉得羞愧。
陆承风使了点力气,把她肩膀掰过来面对他:“过来,看着我。”
他眼瞳黑漆漆,她想起袁正松那句话:“原本你没怀孕,他们是能在一起的。”
避无可避,云挽遮着眼睑:“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陆承风皱眉。
“要是我没,没怀孕。”她哽咽,“就好了。”
这样两边都不用为难,他离婚也没有负担,不用顾及这个,顾及那个。
她心理上,也不用觉得歉疚。
好似流水开闸,只要吐出个口,后面的话也容易说出口得多:“他说你从前,和秋家小姐在一起过。”
他眉拧得更深。
她哭着说:“是真的吗?你小时候就和她在一起吗?我不知道,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之前没有喜欢的人,那时候和你结婚,一是我爸爸做手术,我真的很,很需要钱。二是……”
她抿抿唇,最后也没能把第二个原因讲下去。
她只是睁着湿而软的眼睛:“我真的不知道当时你喜欢别人,我不是故意的,怀孕也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样能怀孕。”
说来说去,她也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只好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小声重复:“对不起,要是没怀孕就好了。”
她的哭声细细密密,逐渐转成断续的抽噎。
他好半晌没吭声,只是眼神不断扫视她,到最后应该是实在忍不住,按住她肩膀:“你说什么呢?”
她本来在哭,被他惹得也哭声停住,愣愣地抬眸看他。
陆承风视线在她身上定格数秒,看不清表情,只是眉头始终紧皱。片刻,他攥住衣袖,把她新涌上来的泪抹去,冷着脸说:“我什么时候跟她在一起过?”
她下意识:“他是这么说的。”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辨不明喜怒,然而声音听着却是真怒了,“我说什么你就不信?”
她怯怯看着他。
他抿唇,动作粗鲁把她碎发别过去:“根本不存在的事,他张口就说,你还真的为他一句话,抱着被子难受得哭。你要问我要解释,你……”
话音被敲门声打断。
陆承风不耐扬声:“什么事?”
然而很快脸色沉下来,没有急事,钟叔不会上二楼。
果然,钟叔急迫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先生,老爷子不知道为什么过来了。”
云挽一愣。
陆承风表情猛地冷沉,她听见他低低骂了声,套上衣服下床,叮嘱她:“你睡觉,回来跟你说。”
凌晨四点,他拎起外套,风风火火下了楼。
第35章
“我来接你?”
云挽其实不安,
也披了衣服起床。
这种将要清晨时刻,陆益年还要到这边庭院来,实在让人弄不清,
他是想做什么。
父子俩说话在一楼书房。
门是关着的,听不清具体的话,
只是不久后,隐约响起争吵,紧跟着摔杯子砸碗的碎裂声,接二连三,震得耳朵发疼。
钟叔脸颊紧绷,
表情很不好看。
云挽有点担心:“为什么这么晚又来找先生?”
钟叔将她送回家,
之后重新折回陆家等陆承风,后半夜跟着他一道回来,陆家发生什么,他最清楚。
然而钟叔表情僵滞一秒,望着云挽,欲言又止。
最后只忽然提了句:“先生其实很在乎您的,您要是听到风言风语,不要信。”
云挽一愣。
楼下骤然传来门被踹开的声音,
黑色身影裹挟怒气走出来,做出“请”的姿态:“这是我家,你在自己家里待着不痛快,
就来给儿子找不痛快。”
里面片刻后,
才不紧不慢踱出个人影,
陆承风书房铺了地毯,
他老子连鞋也没换。
黑色皮鞋踏地,停在门口。
陆益年侧头看他一眼:“我刚刚跟你说的,
你考虑考虑。”
陆承风抿唇不言,还是冷冷地维持那个姿势。他从商这几年,尽管也学了些人情圆滑,可从来不是忍气吞声性格,他忌惮陆益年,大概是有求于他。
陆益年见他压着火气,反而笑了:“我很早就说,你不要想着反抗我,脱离我,我都是为你好,用心良苦,你总是不懂。”
他像是背后长眼睛,陆益年回头,视线精准无误落在二楼,锋锐的眼睛扫来,不怒自威,透着股阴森森寒气。转而平和道:“几个月了。”
云挽隔着楼梯和他对视,不敢开口。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陆承风低低道:“你别太过分了。”
陆益年皮笑肉不笑,视线落下来,到肚子,又不露声色移开。他拍了拍陆承风的肩:“我给你的选择,你好好考虑,我今天说的话,你也最好很放在心上。”
陆承风面色阴沉,笔挺的肩膀一点点垮塌。
“鲤跃轩那顿饭,希望你不要迟到。”
陆益年走了。
已经将近凌晨五点,这个时间点,睡不睡都尴尬,钟叔见没有危险,不便再在二楼多待,很快下去,和陆承风说了几句什么。
陆承风披着外套,疲惫揉捏鼻梁,闭了闭眼。
云挽站在楼梯拐角,握着扶手,轻轻垂下眼。他抬步往楼上走来:“回去。”
他习惯性牵过她手,带进房间,合上门。清晨将明未明,隐隐泛着层朦胧的亮,陆承风扶她坐回床上,也弯腰坐进来,他将外套搁在床边椅背,烦躁松了松领口。
睡衣扣子解了最上面那颗,隐约露出勃发的肌肉,他面容很疲倦:“刚才讲到哪里了。”
云挽不知道该不该出声。
他自己想起来:“哦,我和阿娴。”
陆承风累得乏了,晚上几乎没睡过,此刻沉沉闭着眼:“我和你说过了,阿娴小时候是和我认识,她来家里学画画,是我母亲的学生。我把她当妹妹,她家里没有哥哥,她也把我当成哥。”
“我这样说你能听明白吗?”
不知道是对这个话题不耐烦,还是方才在楼下格外动怒。陆承风语气不太好。
云挽隐约觉得是自己的错,下意识想道歉的。然而他脸色不好,她心里害怕,扎进去的那根刺,没有被拔出,反而愈进愈深。
她会想,他说的这个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假。
是真的没有在一起过,还是怕她知道后,接受不了,身体崩溃,于是才骗骗她的。
云挽犹豫几秒,也抱着肚子缩回被子里,想挨过去,又不敢,后面就只挪了几厘米:“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喜欢她?”
声音挺小心翼翼的,眼瞳也湿润看着他。
他骤然沉眉,估计真解释烦了,闭着眼摁住她脑袋在怀里:“你怎么问那么多,她跟你又没什么干系,打听她的事做什么?”
她微愣:“我就是好奇。”其实主要是没什么安全感。
况且她先前也没和谁在一起过,不知道别人家做老婆的,会不会问这些,也不知道发生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她没经验。
陆承风说:“要是我说不想告诉你呢。”
她眼圈一红:“为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她只是想知道事情真相而已,不想被当成傻子,也不想做插足别人感情那一个。
她想和他结婚前,天然觉得他身边没有别人,她只是想要个答案。
他恍惚睁眼,抿唇沉默数秒,眼里遍布血丝,流透出染着丝猩红的倦意,他身上气息很颓唐:“你还想知道什么,老爷子来之前,我解释,老爷子走了你再问,我还是解释。你究竟还想听到什么答案?”
“如果有标准答案,你写下来,我照着念行不行?”
她眼前模糊。
“我也很累,我每天事情也很多,我回家是为了休息,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当成罪犯审?你想要的答案,结婚的时候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不会婚内出轨,你究竟在不放心什么?”
“退一步,就算我和阿娴曾经真有,我现在已经和你结婚,你旧事重提又想做什么?她得罪你什么了?”
他轻叹声气,抬手摸摸她脸颊,意味不明道:“你乖一点,很快这边的事情就能结束了,回沪之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给你说,行吗?”
那就是不准备再谈的意思了,他就是这种性格,好的时候会很好,然而强势起来,做的决定也不容易改变。
她也知道自己问的时机不对,问得急了,于是低低应了一声:“嗯。”
只是他入睡前,她想着他不高兴,于是试探着主动伸手,轻轻环住他肩膀。他也没什么反应,掌心攥住她搭上来的手,指腹摩挲几下:“睡。”
她垂眉,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到下午,云挽其实晚上睡过了,没有那么困,只是哭得精神乏了,脑袋晕晕的,浑身没力气清醒。
她睁开眼的时候,陆承风已经醒了,垂眼看着手机屏幕,昏幽的光映在他侧脸,他表情称不上欢愉,很凝重。
云挽一愣。
他没注意到她醒了,手机还是抓在身前。
她在他怀里悄悄看了一眼。
他在看别人朋友圈。
不知道是谁的,他备注只有一个字:秋。
朋友圈很精彩,风景比较多,没出现过人像。大多是四处旅行的九宫格照,附带定位。其实和大部分人发的朋友圈相似,没什么特别。
就是没有文案,大约是懒散懒得写。
陆承风翻了几条,给一条大雪封城的点了个赞,图片雾茫茫,看不太清。他点开看了才发现,是所学校,上面写着校名。
约翰斯·霍普金斯。
秋:
陆承风回复:
他发完就退出去,手机摁灭。他揉着眉心僵滞了会,低头看见云挽:“醒了?”
云挽点点头。
“那我起了,我晚上去吃饭,你自己吃,想吃什么让东仔给你做。”
她侧躺着伏在床边,静静看他披上衬衣,不是昨晚那件,他从衣柜里找了条簇新的。
衬衫挂得太久,衣摆当时没理好,一角翻上去,有些皱了。
云挽伸手,把它抚平。
他忽然摁住那只去够他衬衫的手,云挽以为他想拂开,然而他只是握紧,拇指腹揉捏了几秒。
云挽陡然清醒,想抽离,他却不露声色收紧。
氛围一下子安静。
他说:“帮我系领带。”
云挽点了点头,说:“好。”
陆承风走后,她在家无事可做,将庭院被雨水打落的残枝清理一遍,就回了客厅,窝在沙发前地毯上看电视。
梁西岭大概意识到昨天那通电话,很不对劲,电视看到一半,云挽接到他电话。
“满满。”
“嗯?”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还想吐吗?腰疼吗?”
“还好,哥,我肚子这么大了已经不会吐了。”
“那还有哪里难受吗?”
她想了想:“就是晚上睡觉,有点睡不好,觉很浅,也老是做梦,起夜……别的好像都还好。”
他嗯,停顿数秒:“我去看看你?”
云挽心里微跳:“不要。”
“没事的。”梁西岭以为她是怕他老请假,“我有个案子是要到这边,正好看看你。”
“什么案子?”
他笑:“这个不能说,挺大的案子。我去看看你?你不是说想吃小青菜吗?”
云挽也觉得很奇怪,明明梁西岭有时候有案子,重要机密也不会和她说,并且会明确拒绝。
可是她不会有那种很强的失落感。
陆承风瞒着她,她就会有。
云挽说:“好啊,哥,你到了告诉我,我想和你一起吃顿饭。”
她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了,总是静悄悄,空荡荡,想和人说话,都找不到人说。
有时候她开着电视,也不是为了要看。
只是家里太安静,有点人声会觉得热闹很多。那种感觉仿佛一个人溺水,表面看起来平静,窒息的感受只有自己能体会。
她和梁西岭定时间,梁西岭具体出发的时间不便透露,就说:“我到了发消息告诉你。”
云挽说好:“那你小心。”
通常做这种办公,中途是要绝对保密,也不能见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