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西岭炸了。
那边聚了四五个高年级的,说是高年级,其实也就是六年级小孩,梁西岭刚上初中,和他们相差不了太多。
他冷冷说:“你们刚刚动我妹了?”
“谁动你妹了,你妹谁啊?”其中一个抬头,朝梁西岭背后看见云挽,暧昧笑一声,“哦,你说那个小妹妹啊……”
话音未落,梁西岭抬脚踹在他小腹,他抛物线般飞出去,直直撞在电动门上,脊背压弯了一根架子。
梁西岭暴喝冲天:“你他妈学上进狗肚子里,再敢靠近我妹,老子废了你!”
校门口全是来接学生的家长,看见这一幕连连惊叫。
云挽也惊住,抱着书包愣愣看他。
最后几个人都挂彩,梁西岭脸上被划了下,流了点血,他抬手背擦掉。
肩膀也青了。
对方家长来闹:“你疯了!你打我儿子!”
梁西岭冷冷一句:“那报警吧,都留底,事情都闹大,都他妈别活。”
连表情都没有。
对方全被这股凌厉逼人的气势震慑住,没再敢说一个字。
云挽觉得好像自己犯错了,哭得更可怜了。
梁西岭脸色不好看,牵着她手,带进校门外一家陶艺小店:“别哭了,玩会儿再回家。”
可是她也不会。
最后泪眼朦胧,勉强捏出来个爱心的形状:“哥哥。”
梁西岭说:“给哥哥的?”
她哭着点点头。
他弯唇:“哥哥拿回去当装饰吗?”
她傻乎乎想了想,觉得好像有点亏,只能看不能用。便复又低眸,认认真真给爱心掏了个中空,又用剩下的泥做了个把手:“爱心,杯杯。”
她补充:“可以喝水。”
他低眸,胸腔低低闷笑:“这个不错。”
后来她不高兴,他总会带她再去那个陶艺店。
恍然二十年过去,那家校门口的店早已换了店面,变了模样。
她也很多年,没再做过陶艺。
因而最初,栾琛邀请她来滨海展览馆,做涂料模型。尽管心里明白,去赴约或许不太好,可她还是去了。
人回忆往事,最容易不设防。
她很少和谁提梁西岭,连和陆承风都少提。对着栾琛,却能简单说几句。
栾琛听罢,宛然一笑:“很巧,我家里也有个妹妹,我是大哥。小时候她每每不高兴,我总是哄着她。”
云挽微怔:“是吗?”
栾琛说:“嗯,我是家里长子,弟弟妹妹年纪都小,我总得照顾。”
他看着那只碗,游鱼隐现,荷花仿佛阵阵香风。
栾琛有片刻失神,喃喃道:“你或许不明白,我们这个位置,很多事,不得已。”
她以为他说是作为哥哥:“嗯,我哥哥也很不容易,总是照顾我,家里担子好像都在他一个人身上。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不好,让他担心,也不能帮他分担。”
栾琛笑了笑,没说话。
然而可能是这一点点相似,再加上自始至终,不管是大学,还是到现在,栾琛在她眼中总是翩翩君子,卓然有气度。
如果不是隔着陆承风,她可能会和他成为朋友。
她朋友太少了。
陆承风也总是很忙,连待在家里的时间都少,没事做怎么会陪她。
两个人的氛围安静下来。
云挽主动提起:“你妹妹平时在家?”
“嗯。”
“她一个人吗?你平时忙的话,应该没工夫陪她了?”
“哪有那么忙。”他闷笑,“不过有时候确实,你想去看看她吗?感觉你们两个可能更有话题。”
云挽不知道他妹妹几岁,然而不管多少,她的身份,去他家总归不好。
她摇摇头:“不了。”
“为什么。”
她弯了弯唇,笑容有些发苦:“人言可畏,会坏你做生意的名气,还是不要了。”
栾琛的眼睫半遮黑瞳,没说是不是,最后抬头:“你真的挺会关心人的,只是,你知不知道?人太想着别人是会吃苦的。”
他说:“我常说陆总福气非常好,令人羡慕,不是在骗你。”
外面雨水潇潇瓢泼,他声线低哑朦胧:“我很羡慕他组建家庭,并不是在羡慕他拥有妻子,只是羡慕,他拥有现在的妻子。”
他眸色深深沉沉,周身气质稳健,像是三月柔和的雨,带温柔凉意,却又缠.绵。
云挽手腕一僵,这个话她实在不好接。
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然而心里直觉,他有些越界了。
她也不是很想提陆承风,只笑笑搪塞:“世上相似的人何其之多,你身家条件那么优秀,想找怎么会没有。”
他不噎不恼,拿她的话:“是啊,世上相似的人何其之多。”
栾琛寡淡一笑,眸光幽幽:“你那么久,都没有遇到过和陆总相像的人吗?”
她猝然抬眸,直直撞进他瞳孔。
他黑漆漆的眼瞳很深,情绪内收。
一点波光,犹如湖潭明月。
云挽有瞬间,想起的,竟然是大学那年,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他一身灰色羊绒大衣,从银顶宾利下来。手中抓着围巾,额发散落,低眸不语。
大雪天,她和室友吃饭,喝了点酒,几个姑娘嘻嘻哈哈有点醉了。
他足印一条线走到底,笔直,她的却歪斜。
雪深深浅浅。
她的心思被京城的大雪掩埋。
如今栾琛问她,有没有遇见过相似的,她有一刹那本能想脱口而出。
其实有的。
只是对着他眼睛,她心里无比清楚。再有相似时刻,也不过恍然一瞬间。
陆承风性格和他迥然不同。
陆承风从不会问这种问题,他要什么,就要得到,丢掉什么,不会留过当晚。
他行事杀伐果断,脾气也更激烈。
不会像他一样,慢悠悠陪她在这里,说一些雾气朦胧的话。
云挽直说:“没有呢,没有人像他。”
可是话说完,眼睛一酸。
她捂着心口,陡然有些难过。
其实要是真的有人很像他就好了,她想,她爱上别人,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失落和难过。
云挽别开眼,不让他看她红着眼睛的样子,只是心里痛得很难受,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晕开,打湿了泥面。
栾琛握住她手,哑声道:“别做了。”他声音嘶哑疲惫至极,“真的别做了。”
云挽没听,抬起手背,用没沾泥巴的地方擦掉泪,使点劲挣脱开。
认认真真,将小碗做完。
她盯着小碗,泪眼朦胧。
栾琛脸色冷得厉害,将东西交给服务生:“烤好后寄存,我择日来取。”
说完便拉着云挽离开。
他细致洗干净她手,将她带上车。
不是第一次坐他的车,他刚回国那场同学宴,云挽就坐过一次。
只是后来,陆承风不喜欢,她也就都拒绝。
她捂着眼睛,细细的水痕从掌心漫出来。
栾琛的气息逼近,替她抹泪:“哭什么,不哭了。”
她使劲摇头:“我不懂,我只是不懂……”
她只是不懂,为什么她那么努力,他都没有喜欢她哪怕一点。
为什么他不喜欢她就要不做,她心碎难受,他却甩开她向前。
为什么总是不回家。
为什么结婚了身边还会有别的女人,比她更了解他,陪伴的时间更久,更亲密无间。
就因为是形婚吗。
为什么做了那么多。
他真的可以,视而不见。
“我的要求很高吗,很难达到吗,为什么宁愿住酒店都,都不回家,为什么喜欢别人了还要瞒着我,为什么总是骗我,把我当傻子。”
她近乎崩溃,泪滚烫砸在他手背,模糊哽咽道:“我也是人,我也会难受的……”
她哭得濒临窒息。
栾琛沉默好半晌,胸膛起伏不定呼吸,像是碎裂了一颗洞。他眼里流露哀婉,不忍,许许多多很复杂的情绪。
曾经埋着,如今又被挖出来。
他终是忍不住,俯身一把抱住她:“好了,好了,不要哭。”他声音喑哑难听,“你掉眼泪,我也心痛。”
要说云挽之前还有迷雾,现在怎么会不明白。换做从前,遇到类似情况,她肯定处理得很妥帖。
只是她现在自顾不暇,也就没能力再去承接他的情绪。
她只是忽然被打开了一个小口,往里灌着风,冷得她发抖。
往日掩埋的委屈,心痛,种种情绪爆发式地涌出,争先恐后,汹涌地淹没了她。
她哭得满头汗,栾琛掏出西装口袋的巾帕,替她擦拭,温声哄她:“不哭了好不好,你怀着孕呢。”
司机大概也是怕出事:“先生,去哪?”
她意识不清,模糊想起梁西岭要给她寄小青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栾琛沉声:“先送她回家里。”
司机一愣:“管家留下来的那套房子?”
“嗯。”栾琛也没心思跟她解释,低头,“我知道你现在住那,乖,想回家我就送你回去。”
她没意识到有歧义,哭得声音糯糯的:“哥哥。”
他脊背僵滞:“嗯。”擦掉她泪,“我在。”
意识到母体的情绪波动,孩子也不安地翻滚起来。
栾琛深深皱眉,抿唇,指端终于搭上去,温柔地抚了抚:“真的不能再哭了,这个月份,会出事的。”
他捏过她手腕,这时候才发现,她怀着孕,手腕却也细得吓人。
栾琛将她掌心搁在小腹上:“你摸摸它,安抚一下。”
她听进去。
哭声渐渐止住,只是浑身的颤栗停不下。车子很快划破银丝雨幕,停在那套庭院不远处。
这套房子周遭树荫浓,他没让她立即下车,还是让她靠在肩头。她掉泪,他就擦掉,她红着眼圈的时候,他就摸摸她肚子。
就那样哄了很久,孩子还是很乖,闹了一阵就不闹了,安安稳稳待在她肚子里。
栾琛颤抖舒了口气:“差点以为要送你去医院了。”
可是去医院就有记录,陆承风查得到,会发疯。他疯起来很恐怖。
她赶紧摇摇头:“不要去医院。”
栾琛不语,将她潮湿的碎发别在耳后:“我记得第一次见你。”
他忽然开口,仿若浅浅笑了下:“还是在大学。”
车厢里安静阴冷,他将外套披在她肩膀:“那时候你很出名,可能你不知道,很多人偷偷喜欢你,我宿舍也有。”
“我原本也不住校。”
他停顿,神情柔软像是陷入回忆:“有次校运会,你帮忙登记,我记得那天你穿一身民国风的裙子,小衫,很温柔,很漂亮,我们宿舍有个男生,还上去问你要皮筋。”
云挽愣愣看他,她也记得这件事,是有个男生过来要皮筋,她当时不解,对方说得也很含蓄。她以为是他身上统一发的运动背心大了,不合身。
没给皮筋,给了两个别针。
栾琛从西装外套内袋摸出东西,那枚别针,熠熠银光。他说:“花钱买到的,不贵,却贵重,我带在身上很多年。”
雨水铺天盖地浇在车顶,又顺着窗户爬下蜿蜒。
她瞪大眼睛。
栾琛合拢粗粝掌心,叹声气将她抱到怀里:“挽挽,要是以后没有地方去,考虑一下我吧。”
云挽怔住了。
她从没有想过,栾琛会对她抱着这种心思。
不,其实从前也有怀疑。
只是她早已嫁人,还身怀有孕。
他也矜贵持重。
凭他身份,整个闽南想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怎么会对一个有夫之妇,有诸多留恋。
她甚至怀疑过,他接近她,是不是想从她这里知道些陆承风的事,每次也都守得紧紧的,避免和他多谈。
所以她根本想不到,他想要的,竟然会是她自己。
他始终不远不近,维持着一个社交该有的礼貌距离,从不逾矩,从不越界。
她怎么会真的猜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