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风压着她在床铺里,他没做什么,就是吻她,很纯粹在跟她接吻,他喜欢这个姿势,因为这个姿势他能完全掌控,指尖从她发里插过,可以随心所欲,把她固定在身前。
窗子开了半扇,温柔的夜风拂过,他半撑起身体在她上空,低声问了个问题:“明年生日我们去哪里过?”
云挽身体僵住,垂着眼睛,很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翻了个身背对他躺着陆承风把她掰过来,掌心烫得她身体发颤:“为什么不知道。”
她也说不上来。
只是一种很模糊的感觉,她总觉得,有一种快要和他分开的错觉,尽管他一直扣着离婚协议不放手,她根本不懂,自己怎么会这么想。
他看她不答,俯身吻她:“不说话也可以。”
云挽沉默。
他直起身,仍是扣住她手腕,却伸手探到床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个首饰盒。
里面打开,是枚戒指。
颜色是幽静的蓝,窗外海的波光渗透进来,映在戒指上,无比深邃好看。
云挽眼圈一红,听到他说:“本来你生日想送你的,后面一直没机会。”
她指尖泛白,喉咙死死压着声音。
他也不恼,握住她的手,想把戒指给她戴上,云挽别开眼,下意识想松开手,躲到一旁。被他掰着肩膀搂过来,最后还是张开手指,戒指被轻轻套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对着戒指看了很久:“我之前有和你说过,只要你不再想离婚,你要什么都可以,结婚三年,我给你买过的那些首饰,你都没有戴过,存在保险柜。我其实不知道,你爱什么,不爱什么。”
她在他身下细细哽咽。
他俯身,压在她唇角:“可是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再说一次,签字我不会签,你想要别的,我都能做到。”
月色下,他话里语调似梦似幻,然而她却辨不清真假,只是他说得太好听了,好听到让她以为,这就是真的。
以至于她瞬间泪眼潸然,看不真切,也说不出来。
*
后来几天他们也没能见上面,他很早就走了,还是很晚回来。
七月半,云挽被窸窣的声响弄醒,他正起床穿衣服,她迷迷糊糊也醒了:“要去哪里?”
他说:“去祠堂。”
云挽有点发愣:“元宝你叠好了?”她最近在家帮着叠了些,只是精神不济,叠的不多。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穿衣服。
后面才低声说了句:“我叠了。”声音很哑。
云挽就也起床,起来发现,元宝果然都已经叠好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叠的。他回来,她已经睡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叠了多久。
管家的祠堂,在村子比较偏僻的地方,尽管陆承风托人照料,然而家族凋零,祠堂进去,石砖有了空隙,已荒凉了。
他把烧纸点起来,放在地上。
再从竹篮里重新掏出新的纸钱,火苗燃起,他牵引着,一路往前。
火焰将周围的空气吞噬。
天气很灼热,八月的夏,哪里都浮动着一层燥热的气息。
陆承风视线落在地面纸堆,燃烧着噼啪作响,他唇色微白,看着纸钱飞舞,突然说:“我妈妈是在我上大一那年去世的。”
云挽帮忙递元宝的手一顿。
他的故事,她已经听何婶讲过,然而尽管如此,再次听他提起,她心里依然泛起浅浅的疼痛。
她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十七岁的陆承风,不羁黑色的眼睛里,总带着股凉薄。
也不明白二十七岁的他,怎么会变得和从前不一样。
直到后来她才懂,人是不会一夜间改变的。
是他孤身走在外面,很多年刮在他身上的风,重新塑造了他。
陆承风说:“她老家在这里,以前经常带我来,小渔村除了我们家,还出过一个挺有名的家族,是秋家。”
“我们家在村西,他们在村东。小时候我住闽南,这边人挺有家族观念的,逢年过节,每次回老家,秋家也会回来祭祖。那时候年纪小,大人聚在一起讲话,我和阿娴,还有桐生,就去海边玩。”
“还有小渔村其他的孩子,包括钟叔的儿子,东仔,我们一大帮人一起玩。桐生比我小两岁,和你一个年岁。他胆子大,也不多话,总是木着个脸,淡淡的。”
“相比之下,阿娴非常活泼。”他笑一声,继续垂着眼,“你上次和我回陆家老宅,应该是也看到她了?对,她小时候就那个样子,虽然性格还不错,但是毕竟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姐,难免娇纵。”
“她小时候经常把我和桐生当仆人。我们都习惯了。”
云挽静静听他说,风吹动她的裙摆。
“当时我们三个,关系最好,后来,我初中的时候,转去润州了,我爸家里在那边运河有产业,我过去读,也方便。渐渐就和他们联系少了。”
“再后来,上大学,我留在国内,阿娴出国,桐生也去了美国。我们就更加难聚到一起。”
“我上大一那年,母亲过世了,我回小渔村点路灯,那年是我第一次,独自回来点路灯,我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
“那年桐生他们从国外回来,陪着我点了一次,我印象很深。只是再后面,都是我一个人点了。”
“一转眼,已经十年了。”
他抬眸看她,那些灰烬缠绕着他。
其实每个人死后,烧毁后的灰烬都会随风而散,小时候她不懂,为什么人会对着一捧土,感伤不已。
直到后来梁建忠去世,她帮他烧衣,那些真真实实存在过的物品,曾经有过他气味的所有物品,随着他死去,灰飞烟灭。
她才结结实实,感受到一丝痛苦。
周围也有很多人在点路灯,海滨暮色笼罩,风渐渐冷了,火却又很热。空气中飘荡着纸灰,和它们的气味,没有任何生机。
她备受煎熬。
他表情有瞬间变得专注而克制,眼里多了层更深更深的东西,烧纸变作的灰烬,在他们身边飘散,飞旋。
他说:“十年了,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今年,是你陪我点路灯了。”
莫名其妙地,她眼眶中的泪,一瞬间掉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每年,梁西岭也会陪她点一次路灯。
梁建忠不在,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很快就会彻底老去,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好像就只剩下她和梁西岭。那种感受,没有体验过,无法懂。
陆承风一直是个很重情的人,秋家陪他点过的那一次路灯,够他记一辈子了。
然而烟雾蒙蒙,那两滴泪,很快滴落进火堆中,被吞噬消失不见。
他们沉默着扔纸,点纸。
路灯一直蜿蜒至村口,再往前,他起身,看了眼黑黢黢的野路,不肯走了。
“就到这里。”
云挽记得自己家里那边,是要一直点到村子外,靠近坟边的,略微诧异道:“不出去了吗?”
他情绪难辩:“不出去了,就在这,我们回去。”
她指尖微微一顿。
差点忘记他是让她待在这里的,还不能出去。尽管她说这话,不是想表达自己要出去,但或许他会错意了。
她没再挣扎,跟着他慢慢回去。
夜里海风吹在身上,很凉,她顿了顿,鼓起勇气:“我可以给我哥哥打个电话吗?”
他停下,不声不响看她。
云挽说:“这么多天,我有点想他。”
陆承风垂睫,最后把她手机给她:“打吧。”
她的手机,他竟然一直带在身边。
云挽也没再多纠结,接过手机,拨打梁西岭电话。
然而梁西岭应该是晚上有事,电话一直没拨通,她就给梁西岭发了消息,说自己今晚点路灯了,最近天气不好,让他工作别太辛苦,注意身体。
发完,她又把手机还回去。
陆承风很久没接。
他说:“你不是不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云挽也微微愣住,风将她碎发吹乱,她低下头,最后轻声说:“我是不喜欢。”
将手机放在他手心,慢慢往前走了。
他把她带回屋子,让何婶过来照顾,亲自给她做了顿饭说:“我去村头吃,晚上回来,那边男人要抽烟,就不带你去了。”
她点点头,小声说:“好。”
*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早,也是莫名很困。洗个澡上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然而半梦半醒间,很突然地,她竟然闻到一股火焰炙烤的气味。起初云挽没在意,以为是做梦。
紧接着,无边的烟雾飘进来。
她心中警铃大作,意识到不好,周围已经变成雾茫茫的一片红海。她慌忙起身,扶着肚子想下楼喊何婶。到了一楼,刚想说话,却模糊在烟雾中,看见几道人影。
云挽睁大眼睛,被阵大力从身后捂住脸。
她顷刻间失去意识。
再睁开眼,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
她脑袋很晕,脖颈也很痛,混混沌沌醒过神,第一眼看见天花板上悬着管吊灯。
灯光非常刺眼,是老式的设计,屋子里充斥着一股霉味。
她连忙挣扎着爬起,黑夜从窗外涌入,已经听不见浪潮声。这间房子无比森冷,她缩在角落,心里惊疑过后,就是无止尽的慌乱。
是谁把她弄晕了,这又是在哪里。
她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目的是做什么。
然而她正胡思乱想,片刻后,房间的门却被打开。
云挽惊惧地转头,向门边望去。
昏暗的光线拖长了那道身影,来人身量颀长,容颜清冷。他把玩着打火机,微弱的火焰在指尖跳跃,和记忆里竹林的画面,渐渐重叠。
袁正松站在门口,望见她醒,粲然一笑:“嫂嫂,你让我好找。”
第46章
“挽挽。”
突如其来的声音,
让云挽吓了一跳,然而他的出现,又仿佛情理之中。她十指深深陷进被褥,
不自觉声音微抖:“你想做什么。”
袁正松唇角溢出丝弧度,单手插进口袋,
慢慢地踱步过来,脸庞凄凄森然,在黑暗里尤为恐怖。
云挽抓着被褥的指尖泛白,他靠近,她心中的恐惧和紧张,
便不安地成倍增长。
然而袁正松格外镇定,
他弯腰,床铺轻微塌陷,望去的神情复杂又平静:“嫂嫂,你觉得我能干什么?大哥最近手笔真大,砸了我的场子,还找条子封了我的会所,我不过贪了他几个厂子,他至于?”
他语气里透着森森寒意,
逐渐逼近:“做人留一线啊,是他不仁,那也就别怪我不义,
他这么毁我,
想让我名声扫地,
那我把他女人抓回来泄愤,
你也是可以理解的?”
云挽瞳孔猛缩:“泄愤?”
他轻声笑道:“嗯,怎么,
嫂嫂害怕了?”
她眼瞳里除去恐惧,染上星星点点斑驳的错愕。她听得懂袁正松是什么意思,陆承风砸了他场子,让他在闽南这块地丢了面子,他想要把面子找回来。
别的方法都难,都费心力。然而也有最快的方式,就是抓他女人回来报复。
手段下作,然而效果显著,成效也快。毕竟一个男人要是连女人都保护不了,他在哪里立足,都会沦为笑料。
袁正松不是陆承风那样的人,只要能报复,他根本无所谓手段的高低贵贱。
其实云挽之前,是听说过类似的事。
有次陆承风晚上喝酒,席间有某位二代,家里政商都通着天。
这位祖宗蛮横跋扈,被家里宠坏了,在宴会上酒过三巡,竟然吹嘘起自己当年“勇事”。
他说以前进会所嫖,包了个公主。其实这种事,在二代圈屡见不鲜,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甚至习以为常。
然而那次倒了霉,正好遇见条子查封。二代本来搬出自己老子,心想这身份,这名头,搬出来谁敢查办,还不得乖乖开后门,放他溜出去?
结果那次来的支队里,有个挺刚正不阿的警察,做人板正。不管助理怎么给他使眼色,拿上面人身份压他,他就像是听不懂一样,不听不看不解释,根本不搭理。
二代没法,被关进去蹲了,后面家里人打招呼来捞,才把他捞出来。
这件事瞬间成为他圈子里笑料:“瞧瞧,他什么背景,那警察什么背景?这种显赫身份,还能被一个贫民窟爬上来的小警察办了?算哪门子事,真是笑死人了。”
传开了,圈子里暗地里笑了他好几天。
二代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暴跳如雷,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把那警察家里妹妹和老婆绑了。中间过程没说,总之,逼得两个人一个跳楼,一个吞药,全都自杀了。据说那警察老婆死的时候,还怀孕了,快生了。
警察受不了打击,直接疯了。
这还不算完,他疯了后丢了工作,在一个雨夜,踉踉跄跄离开家门,最后被人发现时,是在一片农民工临时歇脚的工地。
半个身子泡泥潭里,腿已经被全部打折了。
二代这才算是在圈子里找回一点颜面:“什么东西也敢让老子丢脸,不知死活的烂货。”
有人看不过去,惶恐替警察说话:“其实您就算找人扣着他档案,也够他一辈子当个小警察,翻不了身了,何必呢,弄得家破人亡的,多损阴德。”
“翻不了身?”二代在席间吵嚷开来,“他居然跟我说,让那个崽种翻不了身就够了?哈,可笑至极,扣他档案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但他让我这么下不来台,我不弄他,以后谁还服我?”
“再说了,不也没妻离子散么,我让他跟他老婆在地下团圆了啊,我难道不是做好事?”
他身份尊贵,底下人不敢得罪。可毕竟太残忍,只得转移话题:“是是,您喝酒,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
云挽家里,梁西岭就是做警察的,她听不得这些。陆承风搂着她,断断续续还没讲完,她就哭了。
他像是愣住了,几秒后微叹声气,把她眼泪擦掉:“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出门在外,要是遇上这样的人,宁可回来找我,也别跟他杠上,知道了?”
她点点头,缩进他怀里掉泪。
他那晚表情很温和,好像真的是在认真教她,叮嘱她:“你跟你家里哥哥也说一声,有时候在里面做事,他即便不愿圆滑,也别太刚直。过刚易折。他还有家里人在的。”
云挽红着眼圈,小声说:“我哥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