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睡醒之后,没有看见婴儿床在旁边,她就已经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事,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现在看到孩子,云挽止不住心里难过,手指伸进孔洞,轻轻戳了戳他。
真是好奇怪,她想,明明怀孕的时候肚子也不小,怎么生出来,却只有那么一小点。他好稚嫩,也好脆弱,好像只要离开了保温箱,就不能活。
可她再一想想,就是那么一小点的小东西,把她折磨得够呛,心里又有些无奈好笑。
云挽问医生:“宝宝还要在里面待多久?”
医生下意识看了眼梁西岭。
梁西岭朝他摇了摇头。
医生说:“可能要十几天。您怀孕的时候,身体一直有点虚,所以孩子需要在保温箱待一阵子,不过您放心,我们安排的医生都是最好的。今早上吴医生已经从南京过来了。”
云挽愣了愣:“吴医生?”
“是的,他在新生儿这方面很权威,有他照顾,您孩子一定没事的。”
云挽垂眼,盯着保温箱里的小婴儿,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抬头,挤出一丝笑:“麻烦您们费心了。”
“应该的。”
出来的时候,医院外刮起凉风,云挽头发被吹散。她转头问梁西岭:“哥哥,你去找我那个学姐了吗?”
她记得三月时候,梁西岭捞过陈蝉衣表弟,后来她表弟和梁西岭走得很近,经常会送过来一些东西,都是吃的喝的。
梁西岭下意识说:“没有。”
“那你是怎么找的医生啊?”
他卡壳。
视线落在把手上,没有看她,轻声说:“让同事帮忙找的,我……有关系不错的同事,他家里有人在医院,我问能不能帮忙,他说可以。”
“哦。”云挽点点头。
心中有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就像是什么,在牵动着她的思绪。
只是太快了。
像一阵风吹过,叶子就凋零,根本来不及捕捉。
她又想起昏迷时,做的那个梦,只是梦里的景象都已经太过模糊。
那么多年过去,原来,就连梦境都颠倒错乱了。
*
宝宝要在保温箱待十几天,她却很快能回家休养,她顺产,一般来说,医院也不会留她那么久。
只不过梁西岭说:“我们再住一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不然从家里过来看孩子,又很累。还不如住这里方便。”
“我们能住那么久?”
他嗯。
云挽弯唇:“你同事真好,我们要不要准备点东西送过去?”
梁西岭给她掖好被子:“不用,你休息,别想这些。我解决就可以。”
云挽就小声“喔”了一声,乖乖躺床上,梁西岭拿平板给她放电影。
他在旁边守着。
深邃安静的眼瞳,凝神细细望着她侧脸。梁西岭抿唇,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她后来回家,其实有被他喂胖一些。有天醒过来,她醒得比他早,特意站在他门前。
他一开门,她就笑着给他说:“哥,你看,我下巴是不是圆了。”
“嗯,是有点,努力挤挤都有双下巴了。”
她开心地摸摸,又摸摸肚子。
梁西岭心里几分快乐,又有些落寞。
他很怕她产后会出现各种症状,最怕的,就是抑郁。毕竟生孩子,是件辛苦的事,他再怎么陪伴她,关心她,始终也只是哥哥。
哥哥,爷爷,奶奶。
对她来说,尽管都是亲人,然而也只是亲人。
还是不一样的。
梁西岭想起她开宫口的时候,有个孕妇来和她搭话。他终于忍不住深呼吸口气:“满满。”
云挽转头:“嗯?怎么了哥。”
他的话卡壳,卡在喉咙里。
有一瞬间,竟然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和她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只得摇摇头:“没有,问问你在看什么电视。”
在小村庄那段日子,都是梁西岭陪她看电视的,云挽也习惯了,很自然抿出个笑:“还是上次那个,破案的,你要跟我一起看吗?”
梁西岭淡淡嗯,起身走到床边坐下,陪她一起看电视。
她看的港剧,欧阳震华演的,梁西岭之前不理解,还说:“我还以为你喜欢那种挺帅的。”
欧阳震华是圆脸。
她笑笑:“没有,他演得很动人。”
剧情播到一半,欧阳震华饰演的男主,妻子亡故,一尸两命。他伤心欲绝,对着妻子留下的玉佩,凄凄度日。
梁西岭垂眼,轻笑了声:“是挺动人的,要是别人估计就再娶了。”
她小声说:“是再娶了。”
梁西岭表情一愣。
她看过很多遍了。云挽视线落在平板:“第一部点时候,他娶了他老婆,不过其实当时两个女人他都很难选择,所以他都带回了家。”
“第二部的时候,他的妻子都去世了,他不用再纠结,所以就和新的人在一起了。”
梁西岭掩住眸中情绪,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唇角:“港剧真敢写,不过都是电视剧了,当乐子看好了。”
她没吭声。
后来剧情播到男主玉佩被弄丢,男主觉得,那是亡妻给他的天意。他心里想,要是玉佩能再被找到,他就重新开始。
他说完不久,玉佩真的被找到了。
云挽突然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
梁西岭后半程几乎没在看剧,都在看她反应,很快就发现。
“怎么了,让我看看。”
梁西岭抬起她脸颊,她眼眶有些红了。
他眉眼微沉,脸上表情就要维持不住,替她擦了擦:“换个看。这个不好看。”
他将屏幕切换出去,她却忽然叫住他:“哥。”
梁西岭看她。
她眼瞳里有层细碎的水光,如同一弯清透的月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半扇遮光帘掩起的昏暗,朦朦胧胧的影子,刻在她侧脸。她穿着浅蓝色的病服,手腕细弱,眼瞳被映得满含水汽,分不清颜色。
“什么。”他喉咙有点哑。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有点希望她开口。
又希望她永不再想起。
然而最后。
云挽沉默良久,眼睛垂下去:“没有。”她说,“我们还是继续看电视好了。”
*
梁西岭照顾孩子很用心,云挽几乎不需要怎么费神,小孩长得快,梁西岭有跟她商量之后喂养的问题:“你是要母乳还是就用奶粉?”
云挽其实有点怕疼,纠结一下说:“我用奶粉不会怎么样吧?”
“不会,现在奶粉品质都不差。”
她连忙说:“那就用奶粉吧,我怕疼,不想喂。”
梁西岭简直是要气笑了:“撒娇。”
他开始兢兢业业冲奶粉,喂奶。起初还不熟练,后面越做越顺手。
梁西岭自己都觉得很奇怪:“我还没结婚,我学这个技能有是不是也有点太早了?”
云挽躺在床上懒得动:“早晚都要学嘛,我这是给你机会,这可不是一般人都能提前学的喔。”
梁西岭不讲话了。
她在医院住的时候,心情还算平静。
平时照顾孩子,小朋友睡觉不闹心,很容易睡,也很爱睡。就算醒了,也是乖乖地自己躺在那,不吵也不闹,很省心。
宝宝还在保温箱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去医院小花园散步。
十一月,医院的银杏金黄了,秋风里萧瑟飘落,下过雨,地上会有一种泥泞散发的气息,有点凉。
云挽伤口恢复得不算快,一开始,还要梁西岭搀扶,慢慢地,自己也能走了。
她蛮喜欢出去看下雨的。
梁西岭跟她说了几次:“不能吹风,不能吹风!”
她不听。
他真的气死了。
后面看她还知道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干脆随她去了,她下楼,他独自在上面看孩子。
有护士跟着她,雨下大了小声提醒:“夫人,外面水汽太重了,也太冷,我们上去吧?”
叶片坠落,不远处有几个医生抱着文件夹,估计是才开完会,走过来时,带起一阵浅浅会议室里的墨香。
她往旁边避了避。
对护士笑:“你们医院服务挺周到的,你一直照顾我。”
护士一愣,旋即有些尴尬地道:“您太客气了,我们就是要照顾妈妈身体和情绪的,这是,额,职责。”
云挽也没说什么。
只是那天晚上,她照例蒙上眼罩睡觉
梁西岭把保温水杯给她放在床头:“想起夜喊我。”
她点了个头,沉沉睡入梦境。
睡了没多久,大概只是躺了两三个小时,云挽又莫名地眼睛睁开了。眼前仍旧黑漆漆一片,她觉得手背上传来异样的触感,像是在被人轻轻揉搓。
她打点滴次数多,手背已经有淤青了,青一块紫一块,看着很吓人。平时梁西岭实在看不过去,会用热毛巾打湿了,给她热敷缓解。
手背温热,云挽喉咙有点发干:“我想喝水。”
很快,沾着水的棉签递到唇边,像之前那样沿着唇缝擦了擦。
她没有做什么,静静躺着等他喂完,要离去的时候,抬手,很轻地握住他手腕。他手腕比她粗不少,非常结实,她细软的手指搭上去,能摸到青筋下,跳动的脉搏。
“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沉默,顿了顿,把那句原本要对梁西岭说的话说完,“你现在是谁。”
黑漆漆的夜中,他不语。
许久后他才说:“你希望我是谁。”
声音沙哑无比,也很疲惫。
她眼睫在眼罩里,轻轻地动了动。
她说:“你有去看过孩子吗。”
他淡淡嗯:“看了。很可爱。”
其实在她第一次有他陪着去产检,私立医院的医生就说过,孩子很可爱。
那时候,影像里几乎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不管是他,还是她,都没把这句话太放在心上。
如今想起来,她只觉得难受得想哭。
她慢慢伸手,从他的手腕,摸索着向上摸。看不见是很不好受的,她的摸索只能靠记忆。
不过好的是,她对他的记忆实在太过深刻。
即使是这样一路向上,她没用多久,也能够摸到了他的眉骨。手指滑下来,滑过眼睛。
挺直的鼻梁,单薄的嘴唇。
他攥住:“好了。”
他低低说:“不用再继续了。”很早就能确认了。
陆承风哑声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云挽手指搭在他下巴,细软轻柔。她很不给面子戳穿:“第一天的时候。”
他笑音有点儿无奈:“为什么那个时候就知道了,明明一直在睡觉。”
他以为她永不会知道,他也告诉梁西岭,不要说。
她离婚之后,似乎真的如她所说,心情变得非常好,起码不会再伤心难过,她从南京搬回小村庄,和梁西岭住在一起,每天日子都过得平静。
是她喜欢的生活,并不惊心动魄。
按照道理,他其实原本不该来。
只是她生产,他不能不来。
他自己也觉得整件事,有点荒唐得可笑,最早的时候,她问他要不要孩子,他说不要。他不想有血脉。
后来真的看见,他躺在保温箱里面,比他一只手大不了多少。
他又突然心很软。
可是想想,他们已经离婚了,这种初为人父的喜悦,似乎也随着窗外雨水,被风冲淡了。
云挽心里叹了口气,她也不好说是自己敏感,她对他太熟悉了,他身上气息,站在雨水里,廊庑下,她闻得一清二楚。
干脆略过这个话题。
她想了想,往旁边挪出些许位置,小声说:“你要在这睡吗。”
第57章
最近我的伤口没生长。
陆承风宽下外套上了床,
云挽安静睡在他旁边,给他被子一角。十一月,已经很冷了,
她和他说话,浅浅温柔的气息。
她问他:“我哥没说什么吗。”
他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