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们说了许多闲话,他有些富家少爷的傲气骄矜,虽性子跳脱,待人却有礼真诚,并不惹人厌。
他不是个傻的,晏家同魏家的事儿他一句也未提。
我将他送到长宁街,没了买首饰的心思。
我家却然没有那闲钱买首饰,何必打肿脸充胖子?
晏家有家底,我家却没有。
我阿爹祖辈都是种地的,他能读书习字且走到今日,是全族人掏空了家底才供养出来的。
冬日了,我阿爹的棉袍已然拆拆洗洗好几年了,还不如给他买件新棉袍穿。
我阿爹一个人挣钱,却养着常家整个家族能读书的所有孩子,他除了爱喝口酒,真正是官服上都打着补丁的。
朝中许多大人都不信,可我阿爹,却然是个两袖清风的御史。
晏温虽也穿旧袍子,可他脚上的靴子却是小鹿皮的,腰间的玉佩一看就是块好东西。
他家房里的桌子凳子,梅瓶香炉,随便哪个都抵得过我阿爹的全部身家。
我即便将那三两银子全花出去了,买的首饰也抵不过浮光手上的一个镯子。
老太太做蜜饯卖,大概只是爱好?
只我们既做着邻居,日后见面的次数定然也很多,难不成我日日都得梳洗打扮一番才成?
我还得做活呢!
我叹气,心底有些难受,为自己买不起一件像样的首饰,可很快又释怀了。
我本是个死人了,旧日的我早死了,是阿爹救了我,他将他能给的皆给了我,我还要什么?
只是小孩儿的攀比心作祟,浮光穿的用的,看起来好极了,我也想要。
可是我想要的太多的,不是想要就能拥有。
所以在我们拥有的有限时,将想要的删减删减,留下的才是最紧要的。
我平日里除了洗衣做饭,收拾家里,还有个抄经的活儿。
原是我阿爹揽过来的,本想多少挣点钱补贴家用,可他每日忙忙碌碌,抄起来慢得很,可我闲的时候多啊!
我说我也可以抄啊!阿爹一听立马允了。
只不让我抄的时间太长,怕我年幼,伤了手腕。
如此甚好,可以练字,又能赚些银钱,简直一举两得。
你看,这就是亲爹,对着自己闺女丝毫不知客气为何物。
我三岁开蒙,又跟着阿爹习字,这几年从未断过,字是阿爹也夸的。
不过抄经不比抄书,报酬虽高,可经书长的很,所需时日也甚长,待抄好一部,验收过了,才会给钱。
我如今抄的恰是法华经,共三大部,总共七万多字,我每日抽出一个时辰来抄,约能抄两千多字。
我并不着急,只要抄完一部经书,赚的银钱就够我同阿爹一年的粮钱了。
每日过得忙碌,我同阿爹都是为了将日子过得更好些,有了奔头,也并不觉得累。
如今我们有了自己的家,虽破旧些,可也是真真属于我们的家啊!
明日去晏家,自不能空手上门的。
我同阿爹商议了一番,将我抄好的一部带去给老太太,我不善女红,也没人教我,手帕荷包是不会绣的,却能打络子,我挑了彩线,连夜打了一根梅花络。
阿爹在旁边陪着我,将灯芯剪了。
「我家阿时,若是要用心待谁好,那就是真好啊!」
15
第二日吃了早食,我便出门去了晏家。
开门的还是乌妈妈,她还是那日的灰棉衣棉裤,只看见我时一脸的笑意,不待我问一声好便将我迎进了家门。
浮光已在正房门口等着了,约是瞧出了我的窘境,她今日并未特意打扮过。
我一进门她便迎了出来,虽还是害羞,却依旧拉着我的手往屋里走。
天不好,老太太坐在炕上,地上燃着炭盆,炕桌上放了个笸箩,老太太靠着窗坐着,一手捏着鞋底,一手拿着个小锥子,竟在纳鞋底呢!
老太太在做鞋,原老太太这样的人,竟然会亲自做鞋啊!
看我进来行礼,老太太便将鞋底和小锥子放进了笸箩里,又叫乌妈妈同浮光扶我起来。
我将自己抄的佛经恭敬地递给老太太,又将打的络子给了浮光。
「这是我自个抄的,愿保老太太福寿安康。我家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便打了根络子给你,你莫要嫌弃才好。」
老太太细细将佛经翻看了,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
「小小年纪,能将一副簪花小楷写得这样好,真是不易,都说你阿爹高才,看来绝非虚言,他一个男人家能将女儿教得这般好,真正是大不易。」
老太太竟然知晓我阿爹吗?
「这梅花络亦打得精巧,你看浮光这爱不释手的模样,喜欢的话都不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