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天冷得出奇。
我瑟缩地坐在魏同的坟前,手早已冻得通红。
「你总说我那日能陪你痛快喝顿酒就好了,今日我便陪你好好喝一杯如何?只这酒不是好酒,你莫要嫌弃才好。
魏同,我没了你,如今亦没了晏温,我终究是没了他,或是那人欠他的?连老天都不叫我同他在一起吗?
可我从不信命,我从不信命,才明知他真正的仇人是我生父还嫁了他。
可魏同,如今我竟有些信了。」
那天我醉了酒,待我醒来时,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包裹里裹着一个小小的孩儿。
那孩儿有一双同魏同一模一样的眼睛。
包裹里有一封信并几张银票,我知晓这孩儿是谁的。
原这命运还讲些道理,至少给魏同留下了一点血脉。
自此我便带着这孩儿同阿爹四处漂泊,却终在江南落了脚。
因为我来的那日恰下着雨,青瓦白墙,幽深孤寂却长长的巷子迷住了我。
我曾有过黄粱梦,却终觉那是一场好梦。
而江南亦离着我那黄粱一梦处,甚是遥远。
我深愿那场梦永不会醒,那些疼得连泪都掉不出来的日子从不曾有过。
可天终会亮,该失去的人总会失去。
旧时光里的人早都不在身旁了,常秋时亦不再是旧日的常秋时。
我不需要依靠着一个臂膀才能安心入睡,靠着自己便能撑起一个家来。
一梦半生,待我睁眼时,窗外又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阿元就在我身边,睡得无知无觉,额发微湿,我伸手将她额上的发轻轻拨开。
她是没一处像我的,魏同成亲那日我见过她阿娘,只盖着盖头,人是什么模样却不知晓。
魏家女眷被发配时她阿娘被她外翁接回家去了,她外翁在陛下处亲求的情,她阿娘才被赦免,阿元或是那个时候生下的吧?
阿元生得极像魏同,尤其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我将她养了这许多年,实在同我自己生得无异。
40
今日下雨,田里无甚活计,我将阿元送去了学堂,撑着伞地沿着青石板路慢悠悠地晃荡。
江南多水,河道小桥,青砖白墙,处处都是风景。
走到一处桥上,桥也只是极普通的石桥,有些年岁了,桥边生了青苔,鲜嫩可爱。
稠密的雨滴进水里,一层层水波慢慢荡开,隔着一层雨雾看远处,像一幅淡漠的山水画卷。
我看着,已看了许多年,却依旧看呆了。
只有亲眼所见,才知何为烟雨江南。
走过石桥,又是深深的巷子。
墙外有行人,墙里的佳人或因着有雨,亦惆怅地站在回廊处看雨吧?
一人手执青油纸伞,穿过如烟似雾般的细雨,一身素衣,慢慢朝我走来。
似极快,又似极慢,他轻轻抬伞,伞下的人便露出了容颜。
那沿着伞身滑落的雨滴似都有了形状,珠子般清脆地砸在地上,是破碎的声音。
他半散着头发,或是被烟雨沾湿了眼角,竟有些温柔的意味。
就在我们擦肩而过的一瞬,他忽然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拽住了我的衣袖。
今日没有春生,没有昏黄的灯光,只有微风细雨,青瓦白墙,只有我同他。
天地似都在这一瞬安静了下来,我看过他的脖颈,他的唇,他的鼻尖,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他幽深的眉眼间。
我的那些逝去的岁月啊,好的或不好的,原都是和他有关的。
「晏温……」
我听见自己叫他的名字,很轻,却又似在唇齿间斟酌过千万遍。
他似没想到般,怔住了。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许久后他问道。
我有,有许许多多,我这些年过得很累,很苦,我很想你,我想抱抱你。
可这些我都不能说,我曾发过誓,我若再回头,就叫你不得好死。
我从不信鬼神誓言,可这恶毒的誓言同你有关,便是万一,我亦信的。
所以我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