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他的声音很轻,风一吹便能散了。
「你要我说什么?」
风吹得窗棱噼啪作响,我烦躁地从床上翻起来,坐在窗沿握拳看着他。
「你说什么我都信,你说点什么吧!」
他转身,眼里的光明明灭灭,声音里带着些许乞求。
我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
「晏温,你还不明白吗?如今的我要不起你了,我不是不要,是要不起了你明不明白?当年我阿爹好歹是个御史,还能勉强配一配你,可如今你是什么身份?我呢?我只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我已不再年少,可以假装无知无畏。晏温,我们早就走散了你懂不懂?」
自打我知晓老太太说是刘月盈救了晏温的那一刻起我就懂了,老太太已知晓了我的身世,只要她活着,万不能再让我同晏温在一起的,她死了大概也不能。
毕竟我同晏温之间,确实隔着血海深仇,诚然一切皆是那昏君所为,诚然彼时我还年幼不知事,可不管说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就是那昏君女儿的事实。
到了如今,当年晏家的仇人该已然去了七七八八,老太太不叫晏温来杀我,已算是全了我同晏温的一场的缘分了。
老太太都能知晓的事儿,晏温怎会不知?
他知晓了旧事还能来这一趟,不管是不是为我,我已很欣慰了。
至少说明我不曾爱错人,至少说明他爱过我。
「不懂的是你,我为何等到今日才来?我是在等,等能护住你的一日,现在如今我能护你了,你却不要我了,我说我这些年不曾好好睡过一个整觉你信不信?不是你要不起我,是你不想要我。」
他说话总是不急不许,此时却有些急了。
我梦过无数次,梦见晏温来寻我,同我说不要怕,他要我,他会护我。
梦里的我总是仓皇失措,害怕得连一句话都不敢答他,明知是梦,却总怕醒过来。
今日他就站在我面前,说的话是我做梦都不敢梦的。
这许多年,到底是谁误了谁啊?
我没了将才的勇气,不敢再看他,默默垂下头去,我想说什么,要说什么,一时之间竟然开不了口。
我的那些违心之言,那些心中想了千千万万遍却不敢说出口的真心话,哽在喉头,让我憋闷得想掉泪。
此刻,我该对着这样情真意切的晏温说什么?
53
舱中只余下愈来愈轻的雨声,或许要雨过天晴了吧?
过去的我是个话很多又惧怕沉默的人,旁人若是不出声,便觉得尴尬又不知所措,在这种时候总归要没话找话说点什么的。
阿爹为此总是和我说若要看起来稳重可靠,又让人生出些许畏惧,话需得少些才好。
我知晓阿爹说得都对,许我终究不是个稳重又可靠的人吧?总做不到阿爹说的。
后来这许多年过去,我终于学会了沉默,变得稳重又可靠,也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儿,当你明白无人可依时,自然会变得强大又沉默。
此时的沉默恰如其分,我和晏温,都已不是旧时的我们了。
若是换做旧时,他能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立时便扑过去抱他了。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当年的,阿元的,如今的常秋时,我想听听,我想亲口听你说。」
他说罢尾音里还藏着不易察觉的伤感和遗憾。
我抬头看他,他如今确然是个成年的男人了,肩宽腿长,身居高位久了,自然而然便带着迫人的气势,即便他在刻意收敛。
过往的少年亦是可靠的,可如今的男人,却看起来更可靠些。
「你是不是叫人都查过了?」
「是!」
「查到了多少?」
「全部。」
「你既都已知晓,又问我作何?」
「我醒来那一日祖母对我说是刘医正同他的女儿救了我,我便不信,他是谁的人我心知肚明,他怎会救我?后来我又听旁的许多人说了许许多多的话,旁的我都不信,独独旁人说你钟情于魏同,我不得不信。毕竟年少时,你同他,才是真正的意气相投。他人没了,你才惊觉深爱他,我信了。」
「晏温......」
「我来时多少不安忐忑,心底多少话想同你说,漾漾,你不该同待一个陌生人一般待我,叫我心痛难忍又不知所措,我想过千千万万种可能,最怕的却是你心里再没了我,那时我又该如何?毕竟喜欢上魏同那般的人,不算难。」
风雨慢慢歇了,清风徐徐,透过窗慢慢吹过来,扬起了青色的床帐,窗外是隐隐远去模糊不清的远山近水。
轻舟已过万重山,我同晏温,不是旧日的我们,又是旧日的我们。
「晏温,你该懂的,魏同乃你我挚友,若当日你也在,定然会同我一般做。」
「或是我心底清楚吧?他实在是个很好的人,配得上你的喜欢,这才更让我害怕,况且他人都没了,你若真的喜欢他,我要同他怎么争?毕竟谁能争得过一个死人呢?」
「晏温,有一日我生病了,做了一场梦,你醉了酒偷偷爬了我的窗,你叫我的名字,说想我的模样,同方才一模一样。」
他慢慢走过来,就立在我眼前,我仰头看他,我知道我的模样,定然十分不好看,脸色蜡黄,黑着眼圈。
少时我因为喜欢一个人,因为害怕他嫌弃我头发稀疏便剃了发,时光荏苒,我是这副糟糕的模样,可我却不觉得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