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同阿元比我早到三日,就住在我家的旧院子里。
巷子还是旧巷子,树荫斑驳,人影稀疏,巷口张娘子家的狗还是很凶,可再也不是旧时的那条了。
有许多人还在,只是白了鬓发,有许多亦不在了。
世事无常,我同阿爹当年搬来时,从未想过离开,可谁知道,这一去竟会是这许多年呢?
院子看起来是有人时时打理收拾的,并不曾因为时间的流逝就衰败了,院里甚至新栽了一棵桂花树,已然成荫。
被子晒得蓬松柔软,阿爹同阿元去逛街还不曾回来。
将我家同晏温家连在一起的门还在,只是紧紧锁着,已爬满了浓密的爬山虎。
我搬来板凳坐在院里晒太阳,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回家真好。
原来只有这里,才一直是我的家啊!
黄昏时晏温同春生来了,阿爹叫了一桌酒菜坐在院里同他们喝酒,却不想他们这许多年酒量渐长,先醉酒的却是阿爹。
「子期,你莫要负了我家阿时,你祖母觉得委屈,可我家阿时亦委屈得很,她能同谁说去?」
阿爹念念叨叨,晏温同春生搀着他歇息去了。
我将桌上收拾了,又重新煮了茶。
他们出来,学我坐在屋檐下。
「阿姐......」
「嗯?」
「阿姐回来我便又有家了。」
「司马府不是你的家吗?晏温待你不好?」
春生垂着头,为难得瞅瞅晏温,又看我。
春生已然长大了,我不能再像幼时一样摸摸他的头,如今便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傻孩子,阿姐都懂。」
「是,你阿姐在哪儿,哪儿便是你的家。」
晏温说完,春生抿唇笑了笑。
他平日里不爱笑,或是跟着晏温久了,将晏温冷淡的模样学了十成。
56
第二日春生来接我,说晏温要我去见老太太。
阿元昨夜问我是不是要嫁人了?问我晏温是不是她阿爹?
我说待我明日去了司马府回来再同她讲,可有一样她必须得记住,无论何时,我都是她阿娘。
我走时阿元便在门口立着,笑时同魏同像极了。
她追着春生喊舅舅,问他何时还来。
熟稔的模样似她就是春生看着长大的一般,小小的孩儿,已然有了许许多多的小心思,她在害怕,怕我不要她了。
司马府的繁华看不尽,老太太见我的地方在一处小佛堂里。
房里摆了一张桌子,桌上还是旧日的佛像,地下两枚蒲团,老太太安静的跪坐在蒲团上,既不曾敲木鱼,亦不曾念经,她在盯着佛像发呆。
她的头发已然全白透了,人比旧时更瘦些,总是笔直的背亦微微驼了。
老太太真的老了。
伺候她的依旧是乌妈妈,乌妈妈亦老了,只是精神十分好,见晏温带回来的人是我,嘴巴张张合合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拍了一下大腿转身跑了,嘴里喊的是巧巧的名字。
我被巧巧堵在院里哭了一场,好容易才走到小佛堂,乌妈妈就在门口立着,终于笑着说了一句话。
「老太太,咱家的娘子回来了。」
「我还没聋,听得见。」
老太太站起来,转身看着我。
眼神并不如我想象中那般犀利或厌恶,与旧日无异。
她出了小佛堂的门,在离我很近时伸手要我扶她。
我伸手握住老太太干枯的手掌,低声唤了声老太太。
「不要指望我同你道歉,当年我虽说了谎,可到如今我也不曾后悔过,你救了晏温的命,又颠沛流离这许多年,算是将旧怨都抵消了吧!听晏温说你给他生的女孩儿都七八岁了,今日怎得没带来?莫不是要我亲自去请才成?」
旧怨就这般抵消了?我给晏温生的女孩儿?我一时愣住了,不知说什么。
「祖母莫急,待将我同漾漾的婚事商议妥当了,孙儿自会带阿元认祖归宗。」
「你是何意?你们的婚事商议不妥当,阿元便不是我晏家的孩儿了不成?我既应了你,自不会反悔,你派人去将阿元接回来,院子都收拾妥当了,难不成要空着不成?」
话是说给晏温听的,人却看着我。
我偷偷看了晏温一眼,他明明看见了,却抿着嘴不说话。
「若我不应你同晏温的婚事,你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