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落前几天总叨念着,双手合十许愿两个人?能挨得近一些。可惜这次分配结果?不如她所愿,甚至,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更远了。
季烟汀先是叹了口?气?,而后才继续核对前后左右都分别坐着谁。
不少速度快的已挪完了座位,耳边轰鸣声?渐弱。她正抬着头,指尖对着人?名,左肩蓦地被人?轻轻拍了下。
转过脸,费非度露齿一笑,惊喜之色不言于表:“季学霸,我这次坐你?正后方?哎!”
“嗯。”她淡淡应了声?。
“那我以?后就是找前桌问?题,这就方?便多了。”他话匣子一开,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哎,我跟你?说哦前桌,这次座位是老严托Emily排的,老严不是晋升语文组组长嘛,年底了忙得很。还好?她忙,高一时候她带我们班,分座位我总和你?隔老远,还是Emily体?谅差生的心……”
“什么嘛。”刚过来的蒋落听了一耳朵,小声?抱怨,“Emily一点都不会?排座位。”
教室里仍一片混乱,费力推桌子的班长一巴掌挥在还在不停叭叭叭的费非度胳膊上,气?喘吁吁地叫骂:“费非度,别聊了!你?椅子往里移一下!我桌子过不去了!”
“啊?”他反应过来,“哦哦哦。”
趁着费非度转身?之际,蒋落抱着胸,跟季烟汀嘀咕:“哎,你?说Emily是不是故意的,她和费非度妈妈不是高中同学吗?”
“故意什么?”季烟汀不甚在意,回身?之际,目光轻轻扫过那片混乱,撞进某个人?的眼底。
她微微一愣,这才发现周予酌被换到?了费非度左侧——她的斜后方?。
他脊背靠着椅,胳膊随意搭在桌面上,歪着头,抬着眸子,在那片喧闹声?中,不知已经凝望了她多久。
耳边蒋落还在嘟囔:“什么故意什么?我怀疑Emily是磕你?俩。”
四目相对间,她怔怔然,没听清,大脑像加载过度的电脑硬件,在某一刻卡顿,于是上下嘴皮一碰,说出了她今天到?此为止最后悔的一个字:“谁?”
“还能是谁?你?,you,and费非度。”
他觉得季烟汀可爱的第二十五天
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或是听见了多?少?,背着光,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看不清神色,却?无端令她心虚。
季烟汀撇开眼,声音大了些,不知是在向谁解释,又像是在壮胆:“好了,别瞎想了,
都是莫须有的事。”
余光处,斜后方有道人影拉开椅子,起了身。
她在这?样推动桌椅的剧烈刺啦声中敏感地分辨捕捉到?他椅子摩擦地面发出的轻微动静。
蒋落狐疑地瞥了眼身后正帮班长搬桌椅的费非度:“真的?我有好几次看见,你给费非度讲题的时候,Emily盯着你俩笑。”
人?影经过,她感觉到?肩膀处的校服布料轻轻被擦过,在吵闹的教室中发出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
“Emily是老师,
抓早恋还差不多?。”她没回头,
注意力却?悄悄随着那道?人?影一道?去了,
校服衣角消失在教室门口的拐角处,她道?,“我……出去倒个水。”
季烟汀从书包里抽出水杯,
蒋落忙拉住她:“哎,
我陪你去。”
天际原先那抹亮眼鲜艳的红色已黯淡到?微不可见,西坠的夕阳只?剩下隐隐一条线,墨色缓缓压下来,
世界像正在被慢慢合上的巨大的八音盒。
连接各个教室的长廊在视野尽头蔓延,不少?人?趴在栏杆之?上聊着天。
蒋落挽着她的胳膊,
指尖勾着保温杯的挂绳,杯子随着步伐一动一晃:“你说,下周生日,我们去哪里好呢?KTV?”
季烟汀心不在焉地扫过长长的走廊,提醒:“我们还没成年,被抓到?了要罚款。”
“好吧。”蒋落思考了会儿,又提议,“那要不然……我们聚众去猫咖?”
“刘启莫不喜欢猫。”
她惊讶:“真的假的?我居然都不知道?这?个。”
“嗯。他也不喜欢狗。”
“算了。我再?想想啊……那我们就去海底捞吧!”
“……”季烟汀四处乱瞟的眼睛停了下来,终于扭过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蒋落歪头不解。
“没什么。”季烟汀摇摇头,带点?感慨,“你真的很勇敢。”
“这?算什么勇敢?”她低下脑袋,被夸一句就脸红,“光吃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市中心柏乐商城的海底捞好像有KTV包房,你觉得怎么样?”
“都可以。”季烟汀道?。
她的视线定格在走廊尽头某处,脚步停滞。
那道?熟悉的人?影伫立在那里,在余晖最后一点?光亮之?下,俯下首。他的身前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手心里捏着本便签与黑笔,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最后将手中的纸笔一递。
手中握着的保温杯沉甸甸,耳畔,随着她视线望过去的蒋落叹着气,碎碎念:“他可真是一战成名。之?前我还在跟刘启莫讲,周予酌长得那么好看,成绩也不错,体育看着也不赖,怎么会没有人?主动找他。果然,只?是时候未到?……”
季烟汀盯着那本便签,眉眼之?间不见波澜,只?淡淡应了声:“挺好。”
这?两?个字说得奇怪,蒋落不解:“挺好什么?”
尽头处的周予酌一顿,倏地旋过头,隔着遥远的直线距离,隔着廊上追逐奔跑的嬉闹,两?束目光轻轻一碰,她心微动,原本未多?有动摇的情绪蓦然开辟出一条河流,不算湍急,却?轻而易举地将她拍打?在礁石之?上。
她答:“没有人?会不希望得到?别人?的喜欢。”
目光所及处,他用食指指节将便签推回,张嘴说了什么,但她分辨不清,不消片刻,女生慢慢垂下了脑袋,捏着空空如也的便签丧气下了楼,背影消失在视野内。
周予酌朝她奔过来,速度很快,几步之?间,已喘着气到?了跟前。
“我……”他张唇,却?语塞。
她什么都不问,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可能多?说一句便能暴露心思,被她敬而远之?。可她哪怕、就算是八卦一句,也总比什么都不问来得强。
半晌,周予酌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果冻。
她垂眼望。
紫色的,葡萄味的,倒扣在她的杯盖上,跟刚开学没多?久两?个人?在走廊相?撞后的动作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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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心境却?有天壤之?别。
所以,这?颗葡萄味的果冻,季烟汀没收,“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个?今天你好像不需要给我赔礼。”
周予酌想了想,找借口:“这?是贿赂。”
“你要贿赂什么?”她睨着他。
“贿赂你……下次在看见像刚才这?样的情况时,帮帮我。”
“我?”她点?点?自己?,觉得有点?好笑。
“……”周予酌总是会对季烟汀的想象力叹为观止,“万一我脱不开身,你就帮我找个借口,让我离开。”
季烟汀更加觉得可笑了:“你会脱不开身吗?”
她拿充满苛刻的眼神扫视他,冬季校服半敞着,露出里头那件红色卫衣,白色抽绳垂着,半掩住胸前金丝勾勒的番茄图案。
其实他穿这?件很好看,衬肤色。
越是好看,她越是不满意,他一开口,原本压得住的心绪终究恶狠狠跑出来:
“……”周予酌震惊地低头去瞧自己?身上那件红色卫衣。,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该死?的烂番茄?
她骂人?可真有水平。
周予酌咽下委屈,声音变轻了,“上次我也有帮你。”
“哪个上次?”
“俞效。”他点?了个名。
她想起来了,迟疑,
季烟汀睫毛颤了又颤,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万一你原本想加的,被我搅合了,怎么办?”
“不会的。”
她终于问出来了,周予酌呼出一口气。
天空之?上最后一点?光被漆黑吞没,教室内明亮的灯光透过窗将整条走廊笼在亮色之?中,他弯起唇瓣,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我想要的,我会主动。”
她直视着他的眼,像被浪掀翻了的船,坠入咸涩的深海,万丈高度,很容易迷路,也很容易溺死?在其中,她该慌的,却?一时之?间忘记了急切地逃离,只?怔怔:“……”
她记得,她的微信,就是他主动添加的。
-
季烟汀还是收下了那颗葡萄味的果冻。
她好像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直饮机边没两?个人?,机器屏幕上显示的温度闪着微弱的蓝色光。季烟汀排在蒋落后头,听见安静中她拧杯盖的声音。
身旁另一个倒水口的同学走了,她上前一步替了上去,拧开杯子,才发现里面的水其实是满的。
“满的你还来倒水呀?”蒋落诧异。
她眨了下眼,面不改色地将杯子里的水倒进一旁的水池里,“水凉了,我想喝热的。”
蒋落点?点?头,没再?吭声。
水流进杯底,慢慢积上来,接近杯口,白色热烟袅袅,萦绕弥漫。
蒋落沉思良久,突然开口,嗓音很严肃:“季烟汀,我和Emily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什么?”
“我私认为,你跟周予酌明明更搭。”
“……”季烟汀被这?句话吓得一颤,水流险些浇在手上,她沉默片刻,按下热水停止键,合上杯盖,开了口,“别胡说八道?了。”
“我知道?,我也就随口胡说。”蒋落嘟囔,“表达一下我对Emily这?个座位分法的不满。实际上,还是我和你最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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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夜风徐徐,将她隐蔽的心事吹散了,那些她愿意承认的,以及她不愿意承认的,都在那场春雨的后续中萌发。
只?有季烟汀知道?——
她来这?儿根本不是为了倒什么热水。
他觉得季烟汀可爱的第二十六天
关于蒋落的生日礼物,
季烟汀挑了很久。她拿不准蒋落喜欢什么,在淘宝里逛了半天,最后选了件Scuba的米白色拉绒连帽衫,
本着买衣服就要上下衣一整套一起?买的原则,又下单了同牌子的一条咖啡色的中腰休闲裤,快递送至蒋落家。
周日出门前?,季烟汀收到了来自蒋落的对镜照片,图片上的人精心伸长?了腿,手机倒置,
手叉腰,手机挡住了脸。
衣服尺寸正好,颜色很适合她。
紧接着是一通微信电话。
她一边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换鞋,一边捏着手机,“喂。”
“看到我给你发的照片了吗?”蒋落轻快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我打算今天就穿你送我这身出门。”
“不冷吗?”
“外面再套个外套咯。”她笑嘻嘻的,随口一问,
“哎,
你买的这一身多少钱啊?版型真好。”
季烟汀眯着眼努力回想,
其实下单时?她压根没仔细看价格,瞧着合适便直接付了钱。她估了个价:“大概……两千块左右吧。”
电话那头的蒋落倒吸一口冷气,像是打翻了什么,
乒里乓啷一阵响,
片刻后,她颤着嗓又问了遍:“多少?”
她这么一问,季烟汀更加迟疑了:“两……千吧。”
“你买这么贵?”蒋落震撼,
几乎语无?伦次,“不是,
我、我、我完了!这衣服吊牌我摘了!要不然我还给你吧。哎呀,我叫你送好点礼物不是这种好我真是……”
季烟汀茫然。
贵吗?
什么叫贵?价格要多高才?算贵?
她刹那间有些恍惚,突然想起?小时?候,住在京湘的烂尾楼里的那段日子。
街道拐弯角有一家?小卖部,铜绿色的门牌号歪歪扭扭挂在墙边。炎热的夏天,街道在视野里沸腾抖动?。
她跑进店里,攥着一块钱硬币趴在冰柜边,隔着玻璃数着自己能?买得起?哪个牌子的冰棍。
老板穿着白色老头衫,躺在柜台边的躺椅上,拿着蒲扇一下又没一下地扇着,半阖的眼睛斜睨着她,笑着调侃:“待会儿叔叔就告诉你爸爸,听听又来买冰棍咯——”
她一着急,拉住老板,“你别?跟他说,我回家?会挨揍的。”
“没大没小,叫叔叔。”老板拿蒲扇不轻不重拍了下她的手,抬着下巴点着她手里的那枚硬币,“你爸给你拿来干什么的?”
“买铅笔。”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瞥着一边的冰柜,有点委屈,“可是太热了,我快要被热化了。”
“那你用来买冰棍,挨打活该。”老板似笑非笑地骂,可他总是那样偏心,“这样,你说声好听的,叔送你个小布丁雪糕,然后你这一块钱用来买铅笔,行不?”
对?那个时?候的季烟汀来说,连冰棍都是昂贵的。
可是后来回忆在空荡的大房子里慢慢褪色,她已经逐渐分不清楚,什么是便宜,什么是昂贵了。
季烟汀收回思绪,道:“你就安安心心收着吧。”
“这我怎么安心得了?那你生日,我怎么办?我过新年压岁钱都只?有几百,我送不起?你相同价位的礼物。我怎么好意思呢?”
她想了想:“那你送我一个要花很久很久时?间才?能?完成的、独一无?二的礼物吧。”
蒋落知?道季烟汀家?里有钱,平时?上学背的书包都是上万的,两千块钱的衣服对?她来说根本就只?是毛毛小雨……或许连毛毛小雨都称不上。有的时?候真的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究竟为什么会从京湘移居到络州。
“好吧。”仔细思索后,蒋落还是答应了,又问,“你现在出门了吗?”
季烟汀拉上靴子的拉链,踩实了,推开门,“嗯。”
“我也要出门了。”蒋落说,“那待会儿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