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面?是?做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不记得了。”烧还未完全退下去?,他的?脸仍然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桃子?,茫然了片刻,小心?地问,“是?发生了什么吗?”
季烟汀唇一抿,随手将垂在胸前的?发捋到耳后?,弯腰将玻璃杯放在茶几上,用毫不在意的?口?吻道?:“没,就?是?你后?面?晕过去?了。”
周予酌的?目光始终聚焦在她的?身上,从她不自然地抿唇直至杯底触碰茶几,她松开了紧握着杯身的?手指。
刚醒来的?大?脑还不甚清晰,过滤着眼前一帧帧的?她,模模糊糊向他传递出一个无比明确的?信息——
糟糕,他应该确实是?做了什么事。
他坐直了些身子?,听着耳畔她从药箱里翻找的?窸窸窣窣声,而后?她道?:“这个,待会儿饭后?吃两粒,我先去?给你倒杯热水喝。”
“季烟汀。”就?在她即将转身之际,周予酌喊住她,捏了捏食指指尖,仰起脸问,“那……在我晕倒之前呢?”
季烟汀垂眼俯视他,唇瓣成一条平直的?线,好似没什么情绪。
“也没。”她抛下两个字,便一甩头,往饮水机处走?了。
不开心?的?意思。
看来他做的?还是?令她不开心?的?事
周予酌愣愣瞧着她的?背影,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劲——
他凭借着了解下意识地判断她的?情绪,可是?他又听不见了。
季烟汀平生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发烧发到神志不清时说的?话就?像喝醉后?的?所言所行,清醒后?连半个字都?记不得。
合着她是?答应了个寂寞。
季烟汀郁气闷在心?口?,给他倒完热水,一声不吭扭身晃去?了厨房,打开冰箱上下随意扫了两眼,突然道?:“阿姨,我想吃红烧肉。”
夏阿姨闻言偏过头,疑惑:“小周不留在这吃完晚餐再走?吗?”
季烟汀说:“他吃。”
吃完还得吃药。
“那他还发着烧呢,哪吃得了这么油腻的?东西?”
季烟汀抱胸,瞥了眼小锅里热腾的?粥,“他当然吃不了,他喝青菜粥。”
“?”夏阿姨再忍不住看她一眼,迟疑,“这……让他喝着青菜粥看着你吃红烧肉,也不好吧?”
“那也没办法。”笑死,她又没发烧,凭什么陪他喝青菜粥?
在厨房门口?听墙角的?周予酌忍不住敲了下门,先瞄了眼季烟汀,又望向夏阿姨,随后?才开了口?:“您烧吧。”,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迎着她的?视线,硬着头皮说出了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话:“我其实不喜欢吃红烧肉。”
谎话一出口?,他立即像长鼻子?的?匹诺曹那般遭了报应,低头捂着嘴咳得惊天动地。
她靠在壁橱上,掌跟撑在边缘,盯着他通红的?眼尾,指尖微蜷,摩挲着掌心?,倏地平生出一股恼意。
事实上她觉得很不爽,今天发生的?许多事情都?令她难受得像被捏住腿脚的?蚂蚁,用尽了全力都?逃脱不开。
她的?胸膛开始起伏,
周予酌彻彻底底愣住了。
“不喜欢吃……那正好。”季烟汀点点头,冷眼瞧着,忽然从壁橱上站直了身子?,侧着身从他边上擦过,头也没回,就?连余光也未曾在他身上停留。
周予酌回过神来,立即快走?几步,脚下一块便踩着软,如同落进一团棉花里。
他费劲地,终于赶在她上楼之前,拉住了她的?衣袖。
“干什么?”她语气不由得带了点冲。
他认认真真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强掩激烈情绪企图伪造宁静的?眼睛。
是?的?,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同意总夹藏在拒绝之中,喜欢总掩埋于不喜欢之下,委屈生气难过也要佯装自己其实还好,她藏在冰川之下,所有的?所有都?有待发掘。,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予酌偶尔会想为什么他会对她拥有这项与众不同的?能力,他曾以为那是?单纯的?、上天给他了解真实的?、鲜活的?她的?机会。
可原来她是?座渴望被听见的?孤岛,期待着某一个人带着所有行李在岛上搭一间房长住,然后?陪她一起看完十万场日出与日落。
“季烟汀,我们一起考京大?吧。”他说。
她怔了下,神色松松,下意识张口?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在你身边。”因为他想长住岛上,周予酌道?,“不要只是?高中。”
“多久?”
“最好没有期限。”
“如果一定得有呢?”
他歪头思考,似乎想到什么,被逗乐般哼笑了下。
“那就?……一万年吧。”
他觉得季烟汀可爱的第四十九天
升高三的那个暑假只有十天假期,
十天过后,加了倍的卷子几乎要将人淹没,课间的教室变得安静得不像话,
只剩下试卷翻覆的哗啦声。
严老师将学生一个一个找去谈话。
“你想考去哪里?”
徐粼粼说:“盛大的……新闻系。”
“你呢?你想考想去哪?”
刘启莫说:“启大,学?汉语言。”
“你对未来的自己有规划吗?”
蒋落说:“有!复立大的服装设计!”
“你想好?高考结束要去哪里了吗?”
季烟汀想了想,最?后鼓足了勇气:“京大。”
她一字一字地强调,仿佛要显得这句话有多么重要、多么完整:“京湘大学?。”
-
“高考,会是你们从过去直到现在,面临的学?业上的最?大、最?辛苦的挑战!只有拿出最?好?的状态,
拼尽全力?,才不会留下遗憾……”
周二?的国旗下讲话,校长手握话筒,滔滔不绝。
是最?炙热的夏天,烈阳灼烧,滚烫的地面像一条条波浪线涌动。全体学?生里只有高三开了学?,十个班级站在平时简直挤满了人的操场上,
眼下显得格外空旷。
“我快要被热死了。”蒋落悄悄往后挪了挪身子,
小声跟排在后面的季烟汀抱怨。
那天海底捞不欢而散,
第二?天,她们便不约而同地选择若无其?事,仍然?像过去那样,
蒋落依旧帮她数着作业,
她们依旧在放学?之后手挽手出教室,依旧在周末互道早,就好?似其?实?那天她们把饮料言欢,
高高兴兴地庆祝蒋落的成绩,再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但季烟汀感觉得到,
她们之间的那道裂缝在扩大,就像蜘蛛结网般蔓延,静静等待着下一场更为严峻的火山爆发。
“嗯。”季烟汀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餐巾纸,塞进她手里,“擦汗。”
“谢谢。”蒋落接过纸巾,有点无精打采,“他还要讲多久啊?再讲下去早读时间都?要过了。”
“通往梦想的旅途没有捷径,唯有努力?与拼搏……”
“不知道。”季烟汀嘴上这么说着,眯着眼努力?去数校长手里的演讲稿,还有……嘶,起?码两张。
“……”她真诚道,“他大概就是想把早读占掉的。”
“我服了,他难道就不热吗?”蒋落吐槽完,眼珠子一转,悄声道,“哎,季烟汀,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
“我们从这里逃走吧!”
季烟汀一呆,“啊?”
“我的意思是,我假装中暑了不舒服,然?后你跟老师打报告,扶我回教室。”蒋落解释完,扭过一点头来看向她,唇角弯起?一点笑意,眼底一片明亮,撺掇她,“怎么样?干不干?”
这和逃课有什么区别?呢?
季烟汀想。
好?似自初中开始,又或许是从踏进那座新小学?的大门开始,她便很少再在人前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她学?着去做那只白天鹅,要遵守规定,要听话乖巧,要冷静、成绩好?、漂亮,才能足够鹤立鸡群。
不管她是不是天鹅,最?最?起?码,她得表现成那样。
可是最?最?初,她是那个会偷偷跑去小卖部买烟花的、夏天拿文具钱买棒冰的小女孩。
阳光太晃眼,季烟汀被那片明亮轻触了下,点头,笃定:“干!”
蒋落小碎步蹭回原来站的地方?,没过一会儿,开始身体前倾、弯腰,最?后慢慢蹲了下去,将难受演得非常有层次。
季烟汀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举手示意严老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镇定到不像撒谎:“老师,蒋落好?像中暑了。”
“这天是热。”严老师皱了下眉,叹气,“你扶她回去休息会儿吧,喝点水。”
季烟汀颔首:“好?的。”
两个人的戏简直天衣无缝,蒋落虚弱地靠在她身上,闭着眼,由她搀着离开队伍。
待离开操场,蒋落就直起?了身子,胳膊一收一搭,便挽过她,活蹦乱跳,还挑着阴影走。
广播里还在放着校长激情高昂的演讲:“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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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落与她对视一眼,突然?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肩膀耸动着,还质问她:“你怎么不笑?”
大抵是太阳实?在太大了,晒得她的心跳余韵依然?不减,又有种莫名其?妙的爽感。
“这里有两千个摄像头。”季烟汀抬头看看,心中一动,向正朝向她们的那个摄像头挥了挥手。
“两千个摄像头……”蒋落重复地在嘴里将这句话嚼了一遍,忽地像是被戳中了笑穴,笑得更厉害了,几乎上气不接下气,“救命,这句话怎么……会那么好?笑哈哈哈,好?……奇怪啊哈哈哈……你真的不……笑吗?”
季烟汀飞快道:“有老师来了。”
蒋落立即嘴角一收,眉头一皱,身子一倒,一派虚弱模样。
这回轮到季烟汀笑出来了,抿着唇,一声一声闷在胸口,蒋落却听得清晰。
回到教室没一会儿,刘启莫跟周予酌就跟着回来了。
刘启莫奔在前头,后面跟着个不紧不慢的周予酌。
他一进教室就开始嚷嚷:“蒋落呢?蒋落呢?”
蒋落正坐在费非度的椅子上,边吃冰棍边吹小电扇边做题。抬头看见他,一愣,张望他身后:“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结束啦?这么快?”
“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刘启莫满头大汗,扶着膝盖喘息,“我就装晕,让周予酌扶我回来看看你怎么了。话说,你为什么会有冰棍啊?”
蒋落跟他大眼瞪小眼,过了会儿,她说:“哦,巧了,我也是装的。”
“至于这个。”她指了指冰棍,感慨,“回来路上去了趟小卖部,没有人,不用排队,真好?。”
刘启莫:“……”
他顿了会儿,颤着手指指着蒋落,愤愤指责:“你浪费我的感情!”
继而手指一转,落向正在刷题的季烟汀,不可思议:“你居然?也和她一起?!”
“哎哎哎。”周予酌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指,强行掰下,不满地啧了声,“说话就说话,不要拿手指指人,真没礼貌。”
刘启莫对他怒目而视,甩开他的手,以掌为刃,在他的夏季校服上划拉了下:“你也一样!好?了!割袍断义!”
周予酌:“……幼稚。”
刘启莫狐疑:“你是不是已经不缺我这一个兄弟了?在外面有人了吧?”
“好?了好?了。”周予酌推着他往后走,哄他,“放学?给?你买果冻,葡萄味的。”
“呸!我才不喜欢葡萄味的!我看明明是你自己想吃!”
他推着刘启莫往后,衣角擦过她的桌沿,不经意间,在她摊开的卷子上丢了团纸条,又被她立即用掌心盖住,而后不动声色地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摊开。
入目是他草草的字,像是匆忙之间随手写的,墨水印在在皱巴巴的纸上,映在她眼底——
放学?后校门口等等我。,尽在晋江文学城
外头重新响起?吵闹声,那场漫长的演讲终于结束了。
她五指蜷握,将纸条重新揉成团,随手塞进了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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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她跟蒋落说了再见后,等在校门靠左那条人行道上的第二?棵树下。
隔了会儿,耳畔响起?熟悉的清脆车铃声,有道阴影笼下来,季烟汀撩起?睫毛,见着他长腿支着地,停在她面前。
“叫我等你做什么?”季烟汀问。
“本?来以为今天会下雨。”周予酌在昏黄的路灯灯光下,弯起?唇,目光在她鞋子上一掠,又重新抬起?眼看向她的脸,“今天你穿的是白鞋。”
季烟汀注视着他,片刻后,说:“可是今天没下雨。”
今天天气晴朗,仰起?头,还能瞧见那一轮弯月,散着朦胧的光,高缀于天际,没有一丝浮云的遮盖。
“是的,但你不能白等。”周予酌手指轻轻勾着她的书?包边缘,下巴一抬示意后座,“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她没有推脱,点点头,答应:“好?。”
季烟汀坐上了他的后座,这是她已经非常熟悉的位置,夏季的傍晚没什么风,她盯着车下影子变换,忽而问:“刘启莫知道吗?”
周予酌反问:“蒋落知道吗?”
“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
“哦。”她垂下头,舔了下干涩的唇瓣,嘴角悄然?弯起?。
他们再次安静了下来,微风拂过脸颊,路边是吵闹的小孩和吃完晚饭出来散步的老年人。偶尔还有像他们那样背着包急匆匆的年轻学?生。
这样的安静,周予酌已经经历了有一段时间了。
那次发烧醒来之后,他本?以为他又听不见她的心声了,但似乎不是那样。这项能力?开始变得时有时无,影影绰绰,好?似他能听见的,只剩下了她强烈的心声。
但他整个人像是突然?淡了下来,失去了之前那两次的焦虑。
他好?像开始了解她了,不是因为读心术。
“你应该也有不知道的。”周予酌又说。
她诧异:“什么?”
“一个小戏法。等回去了再打开书?包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