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高一时候,他真的……存在?着吗?
他捏着那张纸袋,颤抖着打开?。
名字:周予酌。
性别:男。
家庭:空白。
紧急联系人:空白。
……,尽在晋江文学城
除了名字和性别,其余的都是一片空白。
她想要打败大雨找回自己的第十二天
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又回到了一动不动的日子里。
教学楼的走廊长得好像看?不到尽头,他伫立在教室的后窗门口,阳光透过玻璃窗投下剪影,
明亮的光线尽数落在教室内其中一人的身上。那人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坐得端正?,长发扎起高高的马尾,蓬松发尾间露出一点白皙的脖颈。
这道背影他再熟悉不过,他想?张口却出不了声,
想?迈腿朝她奔过去,脚下却似生根,挪动不了一点。
“嗯……今天其实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他听见?一道声音回荡在四?周,那道声音轻轻笑了一下,可是他听不出任何开心的意思,“我的初三结束了,就在昨天,
好恍惚啊,
几天前我还坐在那间教室里上课……哈哈,
我很开心,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要上高中了,终于不是直升的了,
我可以和他们分开了,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不会?再看?见?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我终于可以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昨天出考场的时候,
我碰见?郑亭语了,我实在太开心了,
尤其是这次考试的卷子我做得很顺手,我说不定会?超常发挥去最好的高中,这让我终于有了可以平视她的勇气?,可以语气?自?然地跟她说,嗨,好巧,你考得怎么样?
“说实话,我在问?出这句话时依旧有些忐忑。她是个很好的人,合该人们喜欢她,我也喜欢她。偶尔我会?想?,如果?我超常发挥,和她上一个学校,那就好了。可是我又不希望她和我又是一个学校,我讨厌他们叫我听听,我讨厌他们叫她亭亭,我讨厌他们将我与她放在一起,把?她夸得像天上的神仙,却要把?我踩在脚底。”
他听见?这道女声深呼出一口气?,好似有些不解,又有些惶恐:“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郑亭语她……避开了我想?要来拉她的手?我看?见?她脸色有点白,听见?我说话时微微皱了下眉,为什么呢?是他们跟她说了什么吗?难道她也讨厌我吗?”
季烟汀?是你吗?
他盯着教室里那道垂着头却也停滞着的人影,无声呐喊。
“……好像没有人喜欢我,喜欢我的都离开我了。为什么呢?”那道女声变得茫然,“阿姨今天请假了,我需要自?己出门吃饭。我在衣柜里翻找着今天应该要穿什么,突然看?见?了一条白色的裙子,在那堆花花绿绿的颜色里显得那么素净。我忘记这具体是什么时候买的了,我神差鬼使地把?它拿下来,就像那天神差鬼使地买下它一样。这不是我会?穿的风格,这是谁的风格,我知?道,知?道得清清楚楚。
“我在镜子前站了很久很久,调整我的神态、姿势。我应该把?嘴角平下来,将眉眼压下来,我应该抬起点下巴……对,就是这样。
“这样会?更好的吧?我出了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这整个世界都在冲我微笑,餐厅的服务员对我的态度好像都要比以往更好,临走前还送了我一个小礼物,说是给女士的。我感觉无比自?信,我从来都没有那么自?信过,我好像又是那个被人喜欢的小孩了。
“……我错了。正?当我准备回家的时候,后面突然有个声音扯着嗓子喊说郑亭语。我僵住了,误以为她在附近。可没过两秒,我听见?身?后气?喘吁吁,紧接着一只手拍上我的肩,那个声音笑着说‘郑亭语,这么巧,你也在这’。那个人把?我认成她了。我应该开心的,我多么想?成为她啊。可是我并不,我比刚才还要恐慌一百倍!不,一万倍!”
他突然感觉左手掌心一阵疼痛,上位者发泄般用笔尖恶狠狠地在那里扎下墨点,像伤疤,又像一颗黑痣。那道声音情绪激动起来,几乎是嘶吼:“为什么要把?我认成她!为什么!”,尽在晋江文学城
随着嘶吼而来的是天空中的小雨,她在哭,喘息着,他甚至听见?干呕声。
他开始挣扎,手指痉挛,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束缚,怎么也突破不了那层薄如蝉翼的阻隔。
季烟汀——
可她听不见?。
她哭了很久很久,声音越来越微弱,像一只病恹恹的流浪猫。
“如果?有人可以听见?我、看?见?我就好了,如果?有人可以永远在我身?边就好了,如果?有人可以一直一直喜欢我就好了。”
像是仅隔着层薄膜靠在了他的耳边,远方?仿佛吹来了风,他听见?她轻声说——
“如果?你是真实存在的,那就好了。”
周予酌猛地睁开眼,啪一下打开灯,入目是他最熟悉的房间,最熟悉的家具。他整个人都在颤,指尖紧扣着掌心的那颗痣,有什么即将呼之?欲出。
他翻身?下了床,奔出了房间,奔过再熟悉不过的客厅,断了线的电视机还定格在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草率线条。
他感觉心脏几乎要冲出喉咙,站在家门口,手握住门把?手,往外倏地一推——
外面是一片虚无,没有声音,没有画面。
他站在空白前,像一座岌岌可危的雕塑,听见?自?己的心跳在一点点归于荒芜。
脑中的回忆在倒退,那道不曾蒙面却陪伴他日日夜夜的声音覆盖他被输入的那些虚假记忆,最终停留在他在那片空白画本里被创造出来的第一天。
——我是不是,真的是一个不值得被喜欢的小孩?
——不,不是,你比任何人都要值……
他听见?自?己在呐喊,声音戛然而止。
“砰。”
季烟汀惊呼一声。
水杯被不慎打翻在桌上,蔓延开的水流浸湿了画本。
她烦躁地啊了声,抓了抓头发,小心翼翼地将画本拎起来,捏了捏湿润的边缘,双手捧着,找了把?空椅子,放在上面,拿去阳台上晒。,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费了她好大的劲。京湘的房子太过空空大大,从书房到阳台搬个椅子要走好久好久。
她离开的这三年,何倩女士安排了家政公?司,每周上门打扫一次,现在也如旧。只是她没再请专门的阿姨为她做饭洗衣。
这是国庆的第二天,季烟汀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突然起了心思,想?学习一下自?己做美食,她敲定了要做的甜点——抹茶蛋糕,又在外卖APP上下单了一大堆要用到的材料,百度上搜索教程,卷起衣袖,准备大刀阔斧地干一把?。
……可惜她失败了。
不知?道是哪一步出的问?题,做出来的东西四?不像,她用勺子挖下一小块尝了尝,不好吃,但也不算不能入口。
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做蛋糕,她不忍心将自?己的初次作品就这样直接丢进垃圾桶,想?了想?,还是决定多吃几口。
季烟汀切完蛋糕,配了个小叉子,端着这碗四?不像蛋糕去了楼上的私人影厅。她想?要看?一部电影,可是不知?道该看?什么,翻来覆去挑选了很久,最终还是播放了那部《人生路不熟》。
这是她第三次看?这部电影。
许是看?腻了,又许是嘴里的蛋糕太难吃了,总之?她觉得很难受,排山倒海的难受。
于是她打开手机——
依旧一条消息也没有。
投影在黑暗中成为唯一光亮,整间屋子里弥漫着轻快又搞笑的旋律,嘴里的蛋糕却越来越食之?无味。
她忍不住点开没有任何小红点的微信,目光倏地一顿。
置顶只剩下了一位,几天没有联系的“高二八班蒋落”的微信被深色方?框依旧框在最上方?,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周予酌的微信在她手机里不见?了。
季烟汀噌一下站起了身?,手里的叉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他是把?她删了吗?
不应该啊,他哪怕再怎么样也不应该删她啊。哪怕删了,对话框也不应该在她手机里直接消失。
她在房间内踱步,凝视着手机屏幕,去点手机电话联系人,一路往下翻,没有他。她忽而想?起,她好像从来都没有他的手机号码,他们之?间在手机上的交流只有一个小小的绿色图标。
,尽在晋江文学城
电影的背景音显得愈发凌乱,令人心烦意乱,她捏着手机的手指不断缩紧、缩紧,脑袋中叫嚣着想?要见?他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她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和蒋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为什么找不到他的联系方?式了?这数个问?题在她的脑袋里装着,快要爆炸。
更重要的是,她不要在这座空荡的城堡里一个人待着。
季烟汀下了决心,拎起外套,不顾还在播放的电影,不顾掉在地上的叉子和没有吃完的蛋糕,冲出了屋子。
夏秋换季,阳光依旧灼热,风中却染上一丝凉意。她坐进了出租车,给周予酌的室友发了消息,却石沉大海。
窗外风景迅速往后退去,红绿灯在身?后变得逐渐模糊,她家别墅离京大并不太远,打车过去不过十几分钟。
她付了钱,下了车,往他的宿舍楼奔去,手机里他的室友依旧没有回应。
季烟汀在楼下等着,每五秒钟刷新一遍微信信息,抬头张望着四?周的身?影。
倏地,她眼睛一亮,上前疾跑了几步,抓住一个男生的胳膊,呼吸急促地喊:“冯既驰!”
冯既驰手里正?拎着个打包好的饭盒,无精打采地回了个头,触碰到她的那秒忽而起了点精神,挺直了脊背,笑眯眯的,和声细语地问?:“同学,有什么事吗?”
“周予酌在哪?”她直截了当地发问?。
“周予酌?”他先在舌尖过了遍这个名?字,紧接着皱起眉,歪头困惑,“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她愣了下,随即耐心地补充:“我是说你的室友,周予酌,4床那个。”
“我们宿舍总共就三个人。”冯既驰拿着好笑又无语的语气?告诉她,“4床不住人,空的。”
她凝视着他真诚的眼睛,抓着他的手缓缓松开,大脑嗡的一下空白。
她想要打败大雨找回自己的第十三天
周予酌消失了,
就像从来没有存在在她的生命中一样。
她开始接二连三地给共友发消息。
简思?仪诧异:“啊?你还有其他考来京湘的同学吗?不?就一个费非度吗?之前给你送奶茶的那?个。”
何清语睁大眼:“你没跟我们提过你有暧昧对象啊,顶多算个费非度?但你不?是不?喜欢他来着吗?”
夏阿姨担忧:“你脚崴了不?是我去?学校接的你吗?小季你忘啦?是不?是做梦了?”
陈立杰奇怪:“哎对,美?女,
我什么时候加的你来着?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我确实不?认识你口中这个人。”
刘启莫茫然:“我国庆来京湘干嘛……啊?兄弟?哦对,费费在京湘,但我不?记得我有说过要来京湘啊?”
蒋落……
她指尖停住,犹豫片刻,还是把消息框里的消息全部删除。
她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断在那?句“我不?想再这样?假装若无其事下去?了”,清晨的早安、睡前的、字字句句的分享全部停留在那?一天里,
再无后续。
总是下意识点进聊天页面,她偶尔会看见上头闪动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不?过几秒便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也没有新?的消息进来。
季烟汀最后还是失魂落魄地回了别墅,一来二往,天色已?经渐黑,京湘的马路永远笔直宽阔,
却也永远拥挤。
远处商城绚丽的霓虹灯渐变着色彩,
高楼大厦上巨大的广告屏上闪动着明星精致的面容,
近处红绿灯闪烁,汽车鸣响,不?绝于耳。风在高楼与行色匆匆的人群间绕了圈,
吹起她散落在肩头的凌乱长发。
季烟汀路过这场看似热闹的人间喧嚣,
络州的街道小巷恍惚中与其交错重合,她看见饺子?馆桌旁醋瓶的油渍、早餐店那?瓶被掀翻的可乐、市一中的梅花树,她听?见若有若无的自行车铃,
在她耳畔逐渐远去?,像一场将去?未去?的幻觉。
他们说那?或许是梦吧,
但她的记忆分明那?么清晰,一遍又一遍强调着那?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但又好像没那?么鲜明,他凌乱似代码的微信号、所有人都辩称添加失败的好友申请、高中时明明成绩优秀长相突出却并不?起眼的透明状态……
她浑浑噩噩地指纹解了锁,关上了家门,正要上楼之际,余光里忽而瞥见了在阳台的椅子?上晾干的画本。
……还有心理课玩的那?场卡片游戏,他拿到的是空白卡。
季烟汀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怖的猜测。
她慢慢走过去?,拖鞋落地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空荡又寂静的厅里显得清楚。
画本几乎快干了,只残余一点湿润的痕迹,因为曾被水浸透而皱起的纸张像老人眼尾的纹路,画上人的面容因此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小心翼翼地捏着纸张,来到第?一页。
画稿的细节当初被修改了一遍又一遍,从小学到初中,随着她年纪的增长、画技的增进,不?停地用橡皮擦拭,不?停地重新?执笔修改,橡皮屑抖落一地,画纸也因此有些许被蹭破的痕迹,最终还是细致地描绘成她最理想的模样?。
边上是她写下的字字句句设定?:理科生,体育很好,不?爱吃甜食,不?喜欢橘子?与葡萄,考试永远低她一名,在她有需要的时候永远会陪着她……
最最重要的一句,字迹最为端正——
要喜欢她,一直,永远。
如果是这样?的话……
她感觉全身血液在倒流,一路涌上大脑。
她在心底默念,
季烟汀睁开眼,似有感应,奔向大门,一把拉开——
门外无人。
她捏着门把手,怔然间,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轻轻叹息,无奈的,耳熟的,温柔的,喊她:“季烟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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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滞,像坏掉的零件,一点一点、卡顿地扭过头去?,望向左边。
夜色朦胧,路灯常亮,昏昏地投下一道被拉长的影子?。周予酌伫立在那?里,与她的视线在半空中相触,目光被柔和的橙黄色浸染。,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缓缓走过来,迎着她不?可置信的目光,停在她身前。
四目相对,沉默良久,他发出一声喟叹:“你知?道了啊。”
季烟汀朝后跌退半步,忘记了眨眼,只会用视线描绘他的轮廓,他的眼睛、鼻子?、嘴巴。
怪不?得,怪不?得他叫周予酌。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左手掌心有颗一模一样?的黑痣。
怪不?得,怪不?得他总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奇迹般出现?。
怪不?得……她见到他的第?一秒,就止不?住心颤。
这个世界跟她开了一场巨大的玩笑,玩笑过后,朝她张开了惊人到足够吞噬整个宇宙的黑洞。她还未准备好,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跌进去?。
可她觉得更?愤怒了,为这个该死的玩笑。她已?经抵达了黑洞的极点,下一秒就将要爆炸。
那?天蒋落说的话在她耳里盘旋,像一串赶不?走的符咒刻在每一个神经细胞中。
——你凭什么觉得我喜欢的是你虚假的外壳?
——你不?信任自己,就像你不?信任我一样?。
——我讨厌你这样?厌弃自己!
——我不?想再这样?假装若无其事下去?了,我们都过得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