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和栋不再自然而然地把沈和微当作小孩。
他的工作做得很好,威严可以服众,但也没有不可一世到脱离实际,有他自己的心腹。
沈和栋难免对他抱怨:“我记得,你是不是有段时间后悔答应跟陆悉结婚了?那时候真反悔了也好,不用面对陆泽荣,你别说,他是真烦人。”
沈和微像是意外,看了他一眼。
沈和栋确信道:“是吧,我就知道。本来宣传和背调都推进得好好的,突然停了一阵子。那几天注意到的人可不止我一个,托人带话说要是咱们不带陆家玩儿可以换他们的也有好几家。”
沈和栋顿了顿,脸上扯起个笑:“没想到陆悉抢你前面搞那一出吧,换人换到你心坎儿上了?”
沈和微把手边的遥控器扔他怀里:“滚开点。”
“跟你说认真的,陆泽荣,给个准话,我理是不理?”
沈和微想了想,说:“我自己看着办,你不用管。”
沈和栋道:“有你这句话就行,我可不管了。那可是你老丈人,不是我的。”
沈和微道:“先问问陆晚星承不承认他爹,再决定他是不是我的老丈人吧。”
沈和栋上下打量他,似笑非笑,道:“你嫂子说得没错,小野狗真栽了。”
沈和微脸色冷冰冰的,又扔了个抱枕,说:“滚蛋。”
另一边,露露跑去给陆晚星通风报信:“哥哥哥哥!叔叔爸爸打架!”
陆晚星吓了一跳,看沈文华没什么反应,才也明白过来,小孩童言无忌,起身道:“他回来了,我去看看。”
沈文华道:“去吧,告诉他再晚回来没人记得他。”
陆晚星到客厅时,沈和栋刚要走,见状又冲着沈和微笑了笑。
沈和微没理他,走过去拉着陆晚星上楼:“离神经病远点儿。”
其实时间还早,不到九点,楼下正热闹。
沈和微最近很忙,陆晚星两天没怎么见他,接触到他的信息素,带来熟悉的安抚感,也觉得有点想他了,所以沈和微把他往卧室带,也没认真拒绝。
中途感觉快被要弄死了,但等洗完澡回来,又莫名地清醒,陆晚星静静地躺着,看着屋顶。
沈和微拨拉他头发,道:“睡不着?”
“嗯。”陆晚星说,“你说爸爸睡了没有。”
沈和微半天没说话,陆晚星也忘了自己的问题,朝他怀里靠过去,好半天,还是没睡着。
沈和微也不困,索性拉他起来,两个人重新穿上睡衣,出了卧室。
沈和微带陆晚星去了他在外公家的书房,陆晚星之前没有进去过。
面积不大,还有沈和微小时候的痕迹,摆了整整两面墙的书架,进门的那一边也一样,木柜只留开门的空间。
怪谈、课本、专业书和百科,涉猎广泛,摆得满满当当。
其中一片位置,是玻璃材质,上头零零散散摆了些奖杯。
有年度商业人物,也有来自公益组织的纪念品,靠近角落的地方,是几个年代久远的奖杯。
其中一个的底座上,刻着“第十二届大学生智能大赛一等奖”的字样。
沈和微给陆晚星找了几本书,是在临市时,陆晚星看过的作家的作品。
他见陆晚星的眼神落在奖杯上面,道:“上大学的时候拿的,最后一场比赛。”
“在海城,文艺路,文化中心,对吧?”
“你知道?”
“我去看过。”陆晚星的声音顺着回忆轻快了许多,“那天挺热的,我逃课出来,骑车骑了好久。”
他穿着棉质睡衣,不知是书房的空调太热,还是刚才做得太过,脸上和脖颈都泛着微红,眼睛也水亮。
看过来时,是近段时间以来,少有的让沈和微觉得安心的愉悦。
手术的时间确定了,过了初七,沈和微就去住院,准备采集腺体细胞。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想起陆晚星说的,就这样下去,确实挺好的。
他一手拿着找给陆晚星助眠的书,另只手的手背贴上陆晚星的脸:“我不知道你对机器人感兴趣。”
陆晚星冲他笑,大言不惭道:“我对机器人没兴趣。”
“因为你刚送了我妈去医院,没过一周,正好在站台的广告上看到你的名字,不知道怎么想的,反正就是逃课去了。”
沈和微道:“什么医院?”
“我妈在陆家晕倒,你送她去了医院啊。”
沈和微那半年都没回过海城,信息素评级出来以后,沈兆岭对他的安排,他说不上反感,所以除了在学校,就是争分夺秒地去外地集训、比赛,把最后的时间放在自己的爱好上。
那次比赛,是他那半年内第一次回海城,沈文华还对此诸多抱怨,沈和微记得很清楚。
但沈和微恍若在哪里听过相似的故事,随口道:“那大半年我都没回过海城,你记错了,应该是沈和栋吧?”
他说着话,见陆晚星好像愣住,又碰了碰陆晚星的脸:“陆晚星?”
陆晚星下意识躲开了,动作幅度之大,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陆晚星退开两步之后,在原地愣了很久,看过来的眼神也陌生。
“你……没送过她去医院?”
“送果篮和粥的人……不是你?”
沈和微看了他半晌,垂下令陆晚星避之不及的那只手,道:“不是。”
又问:“怎么?”
“没事……”
陆晚星的肢体好像僵住,看在沈和微眼里,眼神和表情全都说不出的古怪。
也能看出,他在很努力地强作镇定,可那努力很失败,错愕得明显,一边喃喃道:“没事,是我,是我弄错了……我弄错了……”
第20章
晚星
本来,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的,是陆晚星。但是只在书房待了五分钟,就马上说要回卧室睡的,也是陆晚星。
不等上床,他就关了灯,不言不语的,背对沈和微躺下。
沈和微碰了下他的肩膀,见他猛得一躲。
“陆晚星,到底怎么了?”
“就是困了,想睡觉。”
陆晚星的声音闷闷的,带点跟平时一样的可怜,但要是平时,沈和微就把他抱住了,可是当下沈和微没有再问,也收回了碰他的手。
因为他短时间内不想听陆晚星再问“要做吗”这个问题了。
过了很久,沈和微看着他背对自己蜷缩起来的身影,耳边听到的呼吸很轻浅,一时也分辨不出,陆晚星到底真的睡了没有。
他的确能感觉到反常,也清楚产生反常的节点:陆晚星以为自己送过他妈妈去医院,其实是沈和栋做的。
但暂时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反常的原因。
陆晚星说他“弄错了”,确实是错了,这事沈和微之前就听过沈和栋的版本,不过没有这么多的细节,送粥和果篮,今天是第一次知道。
沈和栋的确是会干这种事的人,相比起沈和微来,他一向都更有亲和力,从小长到大,也基本没跟人产生过什么大的矛盾。
除了在沈和微的信息素评级出来以后,因为跟沈和微换了位置,不太明显得消极怠工了一阵子以外,的确称得上是一个好人。
沈和微翻了个身,面对着陆晚星的背影,也准备睡了,没再继续想下去。
在初八去住院采集腺体细胞之前,跟年前一样,沈和微中间的七天也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初一一大早,沈和微就要出门,短则两天,长则五天,才能回家,这也是他昨天一回来,就拉着陆晚星进卧室的原因。
他拎着行李箱,要走出卧室前,顿了顿,又放下,回到床边,看了眼陆晚星,才发现陆晚星醒着。
“发什么呆?”
“没什么。”陆晚星说,“你要走了?”
沈和微“嗯”了声,仍垂眼打量陆晚星。
片刻后,他俯身,把陆晚星从被子里捞出半个身体,在他嘴唇上吻了几遍。
陆晚星身上很热,嘴唇也是,又软,被沈和微托着腰身和后脑勺吻住时,暖暖的气味飘进沈和微的鼻腔。
想起医生说,陆晚星已经两年多没有向外分泌过信息素了。
他的拇指就又蹭了蹭陆晚星平滑的后颈。
陆晚星立刻不安地在他怀里扭了几下。
等他回来,马上就要安排手术,沈和微松开陆晚星,严肃道:“这段时间早睡早起,不许再熬夜画画。”
陆晚星缩在被子里,把被吻得湿红的嘴唇藏起来,点了点头,看着很呆。
沈和微重新拎起行李箱,然后出了门。
这趟差,秘书给他留了点机动时间,果然是正确的。
因为到地方后,马上就发现事情比预想中复杂,沈和微真到第五天,才上了回程的飞机。
沈和栋昨天提前打过招呼,今天沈和微回来聚餐,算正月里兄弟两家吃的第一顿饭。
他们一家四口,加上沈和微与陆晚星。
陆晚星没有像去年一样,在沈家继续住着。
据沈文华说,初一那天,沈和微走了没多久,陆晚星起床后吃了早饭,就也走了。
说是要回去画画,出版社约了新的画册,需要赶进度。
沈和微本打算回家接他,但他说已经出发了,叫沈和微下了飞机直接去定好的饭店。
果然,沈和微一进门,就开始上菜。
陆晚星旁边留着给沈和微的座位,穿了件杏色的圆领毛衣,沈和微之前没见过。
他多看了两眼,陆晚星也看他,说:“新买的,好看吗?”
他们结婚前,沈文华陆陆续续给陆晚星添置了衣柜,陆晚星没怎么自己买过衣服。
沈和微说:“好看。”
陆晚星不认识他一样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喝水了。
说的话多,吃的饭也多,一顿饭吃到晚上,沈和栋家的两个孩子困了,才打道回府。
进门后,沈和微习惯性去握陆晚星的手,被陆晚星弯下腰换鞋的动作不经意间躲开了。
沈和微等在一边,看他换完鞋,伸手去拉他胳膊,陆晚星终于后退了一步,表明了不愿意给他碰的意愿。
沈和微捏了捏鼻梁,旅途劳顿,声音微微发哑:“陆晚星……”
“休息吧。”
上次出差回来,他觉得不能跟陆晚星那样不清不楚地下去,两人开诚布公谈了一次,让陆晚星宣泄他的不满,最后得到的却是陆晚星不想再提前事,只想这样安静过下去的说法。
这一次,虽然沈和微此时心里乱得厉害,但也得承认,他不是丁点没预料到。
刚才沈和微的司机来接他们,两个人都坐在后排,陆晚星虽然没有紧挨车门,但也离沈和微足够远。
再往前,回来的飞机上,广播提醒将电子设备调至飞行模式时,沈和微不知道第几次想起,这几天,陆晚星好像都没主动联系过他。
微信没有,电话也没有。
前天晚上,接连应酬了三场,从下午四点钟,到夜里十一点多,回酒店时,已经是凌晨。
当时沈和微自然而然地认为,陆晚星可能是担心影响他工作,洗完澡后,给陆晚星打了个电话,准备照惯例告诉他自己这一天的行程。
但陆晚星没接。
第二天一早,收到陆晚星的消息,说自己睡着了,手机也静音了。
那么晚了,的确应该睡了,手机静音也很正常。
但那是第一次。
从前,沈和微几乎没有深夜给陆晚星打电话的时候,因为陆晚星总是给他打。
问他快结束了没,什么时候回家。
前一天说了航班时间,第二天又问。
所以,有时候,沈和微能挪开时间,也会改签,尽早回去。
今天下午三点钟,回程的飞机结束滑行以后,城市的轮廓渐渐淡出视线,窗外是平静的云海。
沈和微坐在机舱内,无端想起医生说的,“你的omega需要你,离开太久,对他的身体不好。”
陆晚星被他在意外之下半标记过,生理性地需要他的信息素。
沈和微当时在医院就听懂了,但又恍惚感觉,好像,是在此刻,当下才懂。
从他们那年的一月份在临市遇见,到结婚也一年多,这么长时间,足够沈和微肯承认,他们那时候就是在谈恋爱。
因为他们不光上床,其他时间也大部分都在一起。
还因为上床的频率太高,地点也不确定,所以家里那段时间都没有住家的佣人。
陆晚星又不会做饭,沈和微就经常开火煮汤、炒菜、下面。
他的厨艺就是在那段时间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现在还可以做点口味勉强纯正的牛排意面土豆泥之类的西餐,就是因为陆晚星那时候爱吃。
六月份提了分开以后,沈和微也肯承认,他曾暴力将记忆整合为陆晚星对他纠缠不清。
但其实,最初的两次,都是他以叫陆晚星回来拿落下的东西为借口,才制造了说好不再见面后的见面机会。
陆晚星一向坦诚、率真,此前没有跟Alpha亲密接触的经验,沈和微对他的种种,给了陆晚星当断不断的纠结。
可就算那样,陆晚星在感知到他其实没有坚定分手决心的情况下,也只是约他吃过两次饭。
一次在肯德基,另一次是看电影加吃火锅,都是很正常的约会。
如果不是沈和微在地下停车场压着陆晚星吻到擦枪走火,是否陆晚星其实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沈和微第一次肯真实地面对回忆,就很轻易地发现,陆晚星对他能称得上纠缠的,只有十一月份以后,频繁的好友申请。
原因他现在也清楚,陆晚星说过,有时候是因为痛得神智不清,有时候,是因为债务焦虑,要没钱吃饭了,导致的习惯性的动作。
沈和微的心中突的有了一种猜测,纵然他逃避成性,此时也无法再否认。
他一开始因为信息素被陆晚星吸引,第一次上床那天,确实是在从没纾解过的易感期碰上了匹配度极高的omega导致的无法自控。
但后来,可以说,很快,占主导作用的就不再是信息素。
陆晚星的坦率、天真、热烈,在信息素之外,从所有的细微末节处撰写着沈和微那小半年的记忆。
他想回忆起,是在哪一个节点,陆晚星发现了他的不认真,然后抽身,变成现在可能只是需要他信息素的状态。
但他想不起来。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沈和微没有不认真过。
他那几个月,用了所有的时间与陆晚星在一起,也在同时,为了否认信息素对自己的控制,而拼命地否认。
他认真地假装不认真,没能骗过自己,他知道自己的暴躁易怒与陆晚星有关,所以拒绝做任何的检查。
后来,与陆悉的婚期越来越近,两家都有了实质性的动作,沈和微好似没什么感觉,但他暂时叫停了推进的工作,重复去看新弹出来的好友申请,时而想起陆晚星。
在雨天,在雪天,在白天,在黑夜。
他一直在想起陆晚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