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领也拎得清轻重,纷纷散开各自整理仪容去,不再胡闹。
这时叶北枳重新走回百里孤城身边,百里孤城语气中不无埋怨:“你倒是溜得快,我却差点被他们把衣服扯坏。”
叶北枳轻笑一声:“军伍里的人都是这样,你厉害就佩服你。”
百里孤城整理着皱巴巴的衣服,无奈回道:“今日见了,说不定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也不知他们为何这么热情。”
叶北枳一愣:“这倒不一定,你既然要去北面边关驻守,日后说不定还真要跟他们常打交道。”
百里孤城恍然一笑:“呵,还真是这理。”
……
皇宫外,戚宗弼相府附近的一幢建筑内,司空雁身着紫绸描云袍,背绘仙鹤驾云,头顶笼纱通天冠——这分明是宰相官服。
罗梦寒立在桌子对面,等着司空雁开口。
“老枭去了相府怎么还没回来?”司空雁拿手指敲桌,俨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罗梦寒静静站着不开口。
又过了一会儿,屋外终于传来动静,片刻后王月桂翻窗而入,一进来就跪在了司空雁面前:“少主,戚宗弼不在府上,按少主要求,并未惊动其他人,于是只好回来复命。”
司空雁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又出变故?!怎么每次都是这样!今日就是大典,戚宗弼不老老实实在府中准备他还能去哪儿?!”
王月桂冷汗浸了出来,咬牙摇头道:“我也不知……”
骂归骂,但司空雁也知道怪不得王月桂,于是立刻冷静下来思考起对策。
半晌后,司空雁开口:“傅老狗已经动起来了,我们不能干等下去,这般,按原计划继续,等大典中途乱起来时,趁乱将我送进宫去,那时候城中必然也跟着乱了,戚宗弼定不会还留在宫内,只要我不和他碰上面,我就算走到皇帝面前,他也不会对我有戒备。”
罗梦寒沉声开口:“城外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明日伪装成百姓农夫进城,在甬道内暴起,只要打开一个突破口,后续的人再进城,自会畅通无阻。”
“桀桀……”王月桂阴恻恻笑了一声,“皇宫内也一切妥当,这些日子下来,我们的人已经尽数掉包进去,只等今日大典上信号一起,便要让这京城,变成‘惊城’。”
“甚好。”司空雁满意地点了点头,往后仰躺下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王月桂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打开来,用双手小心翼翼将盒子里的东西捻出,仔仔细细覆盖在司空雁的脸上——这是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等王月桂小心弄好,司空雁站起身来,他闭着眼在心中回忆了一番,再睁眼时,从容貌到神情,俨然已经变成了戚宗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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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四章——乱京之变(四)(shukeba.)
第八二四章——乱京之变(四)
翰林院,藏书阁内。
戚宗弼望了眼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忍不住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卷宗。
值守的书阁先生坐在碳炉前,刚刚打盹醒来,睁开惺忪睡眼,发现戚宗弼还坐在桌前,桌上的油灯已经熄灭了。
“戚相,你已经在这连续坐了两天了。”书阁先生半垂着眼睑开口,“今日大典,你该离开了。”
“我省得。”戚宗弼轻声应道,“再等等。”
“戚相在等什么?”书阁先生不解。
“……等一个消息。”戚宗弼似在喃喃自语,目光落到桌上的卷宗上,那卷宗封皮上写着:东瀛书纪。
“消息?”书阁先生用铁钳翻了翻碳炉,让炉子里的火光更旺了些,“什么消息这么重要,能比大典还重要吗?”
戚宗弼不答。
气氛正要沉默下来,忽然楼外响起踏雪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稍顷,有人推门而入,直奔戚宗弼走来。
“大人,查到了。”来人是戚宗弼家仆。
戚宗弼扶着椅子起身,却久坐后无力,只觉双腿一麻,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栽倒,家仆眼疾手快,赶紧将他一把扶住。
戚宗弼扶稳桌子,急道:“快说!”
家仆沉声开口:“得大人令后,属下连夜快马赶至东海,沿海岸线打探,问询渔民,得意确认,半月前确实有见东瀛人浮尸漂来,尸身不着片缕。除此之外,属下还探得,自去年起,祸乱沿岸的倭寇便少有出现,据传闻是被一伙新冒头的势力收编剿灭了。”
戚宗弼浑身一震,他推开家仆往外快步走去:“快备马车,进宫!”
与此同时,皇宫中钟鸣号响,大典终于拉开了序幕。
伴随着号角声,司礼监掌印江书黎拾阶而上,站于金殿外,高声宣呼:“时辰到——万民朝伏——启大典——群臣觐见——”
力士拉动铰链,宫门发出厚重沉闷的声响,缓缓拉开。
群臣百官并立成列,垂首肃容,从宫门缓步而入,神情恭谨。
马秀秀站在打头的第一位——这原本是苏亦的位置。在她旁边还空出了一个位置——这本该是戚宗弼的。
马秀秀心头有疑惑一闪而过:怎么戚宗弼也不在?
说来马秀秀也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又站在这打头的位置,难免心中紧张,就算有些许多余的疑惑,也转头就抛开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身边站着的不少官员都是苏党一脉,锦衣卫总使与东厂厂公卓不茹也赫然在列,这些人都清楚马秀秀与苏亦关系匪浅,自然会照顾着。
马秀秀身后就是内个首辅韩启平,他小声开口:“马姑娘莫慌,只管按之前司礼监授的礼仪往前走便是。你是代表苏太师来的,万不可乱了方寸,教别人瞧了笑话。”
马秀秀悄悄深呼吸一口气,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群臣缓行百千步,于金殿长阶前停下,在广场上站定。
江书黎见群臣识礼有序,没出什么差错,不由微微点头,他小声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宣呼:“群臣至——行功劳者——备德行者——入宫觐见——”
偏殿外,叶北枳百里孤城等众人早已列队站好,听得金殿前传来宣呼,旁边的司礼监公公赶紧催促起来:“走走走,到将军们了!快去!”
在这里的大都是军伍出身,一辈子没进过皇宫,虽然事先被司礼监交待过,但事到临头,难免还有些慌乱茫然。
司礼监公公在旁随行,不时急得抓耳挠腮:“慢点的!慢点的!走快了!”
“莫乱莫乱!”
“那个谁!别挠痒痒!”
“还有那个!把腚收回去点!”
“莫忘了!站在群臣右边!”
走上大广场后,公公也不敢再开口出声了,好在队伍也还算整齐,没出什么岔子走到位置上站好。
此时的广场中,最前方的中间站着群臣,左边是以马秀秀为首的文官,右边是于世邦为首的武官,中间留出了宽敞的通道——供稍后的上前进贡者通行觐见。
在武官队列的右边,则是叶北枳等有军功者的队列;在文官队列的左边,是民间风评良好,有大德行者的队列。
待众人站定,江书黎看了眼日头判断时辰,自觉差不多了,才宣呼道:“天威浩荡,煌兴大闰。万国来朝,四海具伏。宣——众使节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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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京城很是热闹,早在天还没亮,街上就已经摆满了做生意的摊子,京城的百姓最喜凑热闹,自发的往宫城方向过来,在城墙外更远些的外围观望着这等盛况,人群越聚越多,隐隐有万人空巷的景象,反倒使别处罕见人影。
福照院子里,杨露一大早就外出去采购路上要用的补给,家里只剩下池南苇与方定武施淼淼三人。
池南苇提着桶,正在给菜圃浇水,施淼淼从灶房里端来新换上的碳炉,方定武殷勤地跟在她后面。
“这次咱们帮了皇帝这么大的忙,一辈纸荣华富贵肯定是少不了的。”方定武早在数天前知道要回嘉定州就开始计划起以后的日子了,“再加上老镖头已经得到平反,我想呐,等回去后,就重操老本行,还是干镖局,还打咱们长风镖局的名头。”
施淼淼翻了个白眼:“你有什么功劳了?那是叶大哥他们的功劳,你出什么力了?”
池南苇听得忍不住嫣然发笑,摇了摇头继续浇水。
这时,一只脚迈进了福照院子的大门,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在了池南苇身上,他朝着这边径直走来,在小院外停下,隔着篱笆默默看着池南苇。
“老人家,你找谁?”方定武在院子里朝来人打招呼。
池南苇听到声音,茫然间缓缓抬头,视线正与老人对上。
就这一瞬,池南苇如坠冰窖,整个人僵立原地。
“是……你……”
来人摘下斗笠,露出了傅一然苍白的头发。
“跟我来。”傅一然目不转睛看着池南苇,不带丝毫商量的说道,说罢,径直转身朝外走去。
67第八二五章——乱京之变(五)(shukeba.)
方定武人虽然有点吃顿,但眼力毕竟还在,此时也察觉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他走到池南苇身边,就要去抓她手腕:“妹子别跟他去,这老头有古怪……”
不料却抓了个空,方定武愕然低头,看向池南苇。
池南苇望着方定武,她摇了摇头,缩回去的手轻轻推了把方定武,道:“回去。”
方定武不解,皱起眉毛拿一双牛眼瞪着池南苇:“这是作甚?你认得他?”
“认得。”池南苇点头,“我须跟着他去。”
“是故人?”
池南苇无奈笑道:“不,是仇人。”
方定武闻言便怒了:“那为何要跟他走?且叫我将他拿下!有仇报仇!”
此时,已经做到大院门前的傅一然转身望来,似在等待池南苇。
方定武大怒:“那老头!你看什么?!”
傅一然从未与方定武打过照面,自然是不认识的,遂并不理会,只是望着池南苇,开口道:“还不跟上?”
方定武被这般无视,已是怒极,听罢大喝一声,径直欺身奔来,他腰间未佩兵器,于是操起院门处的石凳就要朝傅一然砸来——
却见那浪淘沙一动不动,只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方定武身上,平举起手臂,手掌不疾不徐推出——宛若平地起风浪,无形的气浪朝方定武当头拍下!
“轰——!”
气浪掀起草皮杂物,就连篱笆都被吹塌了半边,方定武被裹挟其中,一路倒飞回来,被拍进菜圃泥中,只着一下就震伤了心肺,兀自吐血不止。
施淼淼惊骇失色,本欲帮忙的她顿时驻步不敢上前:“天人境!?”
傅一然朝这边迈出一步,池南苇开口叱喝:“够了!”
傅一然闻声止步。
“我跟你走。”池南苇朝他走去,“莫要伤及无辜。”
傅一然缓缓点头:“甚好。”
池南苇走到傅一然面前站定,抬头望着这位身材魁梧的老人:“你是来找他的?”
傅一然目光下移,落到池南苇脸上:“六年前没分出胜负那一场,该有个了结了。”说罢,率先转身朝外走去,池南苇提步跟上。
施淼淼站在小院内又急又怕:“南苇姐!”
池南苇脚下一顿,回头道:“去找哑巴,就说……仇人回来了。”
施淼淼咬着下唇,含泪点头。
待傅一然池南苇二人离开,施淼淼狠狠抹掉眼泪,赶紧跑到菜圃中查看方定武情况。
方定武内伤严重,但尚有清醒神智,施淼淼将他扶坐起来,方定武忍着痛道:“我没什么大碍,你速去皇宫!”
施淼淼已经乱了方寸,只知别人说什么便做什么,也幸好她自幼习武,力气不小,将方定武抬进屋后,找来一瓶丹药递到他手中:“我这就去,你且撑住,待知会了叶大哥,便回来照料你。”说罢,转身就朝外跑去。
方定武在后面大喊:“刀!刀!刀!”
施淼淼恍然回神,赶紧又跑回来,进里屋将唐刀找出,负在身后,才又风风火火离去。
跑到院中,施淼淼余光瞥见傅一然扔下的竹编斗笠,便顺手抄起,施展出轻功,一路朝着皇宫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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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皇城内,众使节团正在缓缓进入宫门,他们穿着自己国家特色的服饰,驱策着搭载贡品宝箱的马车,人头攒动,载歌载舞,排成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乐师们怀抱着格式乐器,整齐奏鸣着曲乐,激昂厚重的乐声飘荡在宫城上空。
城墙上站满了守卫,暗中还藏匿着不少锦衣卫与东厂番子,神情警备,一刻不敢放松地巡视着皇宫每一寸土地。
阶前广场上一片肃然,所有人包括群臣都肃容静默,摆出煌煌上国的威严来,向宫门处走来的使节团投去注目礼。
叶北枳与百里孤城也站在人群中,百里孤城识礼数,自然不会在这时说话,叶北枳也习惯了沉默,所以倒都没有开口,反而身边的众军伍将领有些憋不住了,好多人坐立难安,一会儿东张西望,一会扭扭身子。
文官队列中的马秀秀也早看到叶北枳二人,有心想招手打招呼,却被对面的林客标用眼神制止。坐在旁边的首辅韩启平怕马秀秀年轻心性坐不住,于是耐心替她讲解起来:“今日没有要你出面的事,你只须记下今日发生了什么,陛下讲了些什么,拿回去说与苏太师听即可。”
马秀秀奇怪道:“就算我不做,也会有其他人把今日之事记录下来告诉他吧?”
韩启平笑道:“却是没错,不过怕你无聊,给你找些事做。”
使节团入宫城要持续很久,江书黎站在金殿前已经站了许久,他却不敢觉得疲累,兀自把腰杆挺直。
这时,有司礼监的人来报,凑到江书黎耳边快速耳语几句。
江书黎低声骂道:“竟有人敢在今日擅离职守?定是躲在哪里偷懒去了!”
来报的公公小声回道:“好像,好像还不止一个人。”
“派其他人顶上。”江书黎咬着牙,“等今日过了,这一个个的,慢慢找他们清算!”
阶梯下,早有官员看到这一幕,都齐齐朝江书黎望过来。
林客标与卓不茹站在一起,卓不茹小声道:“江公公似乎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司礼监出岔子了。”
林客标笑道:“他要是敢在今天出岔子,陛下不还把他给收拾狠了去?”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锦衣卫副指挥使官袍的人快步来到林客标身后:“大人,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林客标顿时一愣。
卓不茹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副指挥使道:“刚刚清点人数,人少了。”
林客标心中火气,却不敢在这时发作,他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今早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就少人了?”
副指挥使道:“今日确实是齐的,但一些巡视宫城的队伍突然就缺了人,着人去问,同队的人说是之前说去茅房,但就没回来了。本以为只是特例,结果清点下来,不少队伍都缺了人。”
卓不茹离得近听得清楚,与林客标齐齐变了脸色。
67第八二六章——乱京之变(六)(shukeba.)
若放在平日里,这种缺几个人的事情或许还不够引起注意,但在这个关头,哪个锦衣卫敢擅离职守?更不用说是值守皇宫这个重要差事了。
林客标与卓不茹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林客标只觉心脏嘭嘭直跳,咬着牙下令:“所以呢?这些消失的人,到底是偷懒去了?还是死了?!”
副指挥使额头见汗:“属下以派人去查了,暂时……暂时还没找到。”
“赶紧去查!”林客标咬着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信有人敢在今天偷懒,定是哪里出了岔子!莫要闹出太大动静——吩咐下去,让大家伙儿都提着神,再警惕些!”
“是!”副指挥使应道,就要转身离开。
卓不茹此时赶紧开口喊住他:“且慢!”
副指挥使转过身来,恭敬道:“厂公有何吩咐?”
卓不茹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过去:“杂家不能走,劳烦副指挥使大人替杂家去东厂跑一趟——听你们说的,杂家也心神不宁,且吩咐东厂的番子们也查上一查,看有没有出现缺漏。”
“是。”副指挥使拿着令牌离开了。
林客标与卓不茹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凝重。
林客标吸了口气:“但愿是我们多虑了。”
卓不茹紧皱着眉:“杂家也想不明白,退万步说,就算真有歹人不怀好意,但今日宫城固若金汤,便是麻雀都飞不进来一只,歹人又能有何施为?”
望着远处城墙上的禁卫甲士,林客标心里稍稍安定了:“说的也是……再说了,今日这皇宫里还有两尊大佛镇着,谁敢来造次?”
卓不茹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与林客标同时回头,寻找其身后行军功者队列中的那二人身影。
“那俩人是谁?”百里孤城微微皱眉,小声对叶北枳问道,“一直盯着我们。”
叶北枳投去目光,回忆了一下才道:“那健壮的汉子依稀在苏亦身边见过,另一个纤瘦的倒没什么印象,但看他样貌……难道是个太监?”
“苏大人的人?”百里孤城思忖片刻,“会不会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为何这般望着我们?”